趣書網 > 國潮1980 > 第一千七十一章 黃煙滾滾
  “快看啊!快看!看那邊!”

  “我操!那是個啥?”

  拍攝外景地,最先叫起來的就是穿著軍服躺在高坡樹下無事可做的那些群演了。

  好些人原本因為不堪陽光照射,又餓又渴,都疲沓地躺下了。

  然而突然間,這些“潰兵”就跟遭到敵軍突襲似的,一個個都蹦跶了起來。

  不為別的,就因為遠處的土路上黃煙滾滾,駛來了整整一個車隊。

  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車隊。

  前面兩輛大解放開路,后面還有三輛看著像貨車不是貨車,像吉普不是吉普的奇怪車輛跟隨。

  在午后陽光的照射下,這些汽車穿云破霧,頭尾相連。

  一輛挨著一輛行駛在曠野中狹窄的土路上,宛如拖著一條鱗光閃閃的長龍。

  是要多有氣勢多氣勢,是要多神氣有多神氣!

  宛如天空中出現的海市蜃樓一般,幾乎給大家看傻了!

  但這仍然不算讓人吃驚的,因為當車隊下坡的時候。

  很快就有人發現兩輛大解放上還拉著滿滿兩車的物質。

  居然是大家目前最渴望,也最需要的東西。

  于是一下子就有人激動地叫喊起來了。

  “看呀,看呀!是西瓜!西瓜!”

  “還有玉米呢!太好了!真是救苦救難啊!”

  毫無疑問,只有處于酷暑中,感到嚴重饑渴的人,才能真正領略到這些看似平平無奇的農產品,到底有多么的美妙。

  緊跟著還有呢,等看清楚了后面幾輛車的模樣。

  更加難以克制激動的叫喊聲響徹云霄,連樹上的鳥兒都撲棱棱的嚇飛了!

  “哎喲喲,那是什么車?這不會是拉著個房子來了吧?”

  “哦,還真是的呀!這是哪兒來的啊!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奇怪的車呢!”

  就這樣,整個外景地都沸騰了。

  沒人休息了,也沒人工作了。

  甚至有人開始在營地里奔走相告,主動四處宣揚這個喜訊。

  雖然誰都不清楚這只救苦救難的車隊是打哪兒來的。

  明明滬海電影廠負責后勤保障的人才剛剛離開嘛。

  但這并不影響饑渴的劇組成員以及眾多演員,歡迎備至的熱情。

  大部分的人,不管有事的還是沒事的,全都一窩蜂似的擁到了營地邊上。

  根本不在乎吃不吃土,太陽曬不曬,都眼巴巴的看著,撒丫子追著車隊開進了營地。

  并且有人根本等不及這幾輛車停好,就在司機減速的時候,就自發的一擁而上,把這幾輛車全圍起來了。

  結果這些車壓根就沒能停到他們應該停車的位置,都漸漸停了下來,堵在外景地外圍就走不動了。

  只可惜像這樣的歡迎,對兩輛大解放的司機來說,可沒讓他們覺得有什么激動和高興的。

  恰恰相反,他們只有滿腔不滿和焦慮。

  要知道,這年頭的大解放可是沒有空調制冷的,夏季行車尤為考驗駕駛員的耐高溫能力。

  就這大熱天兒,兩個駕駛員都是光膀子,脖子上搭著條毛巾在駕駛。

  同時還得通過推開風擋玻璃的推拉開關,將前風擋掀起一道縫來降溫。

  所以這些人這么一圍過來,兩輛大解放的司機哪還不急眼啊?

  他們現在巴望的就一件事——趕緊卸車走人!

  誰愿意在這兒平白多耽擱工夫啊?

  可著急吧,他們偏偏還不敢真急,千萬別忘了,這可是拍攝電影的外景地啊。

  就圍著車的這些人,除了日軍打扮的,就是國軍的,有的還背著道具槍。

  那看著還不跟亂兵行搶似的?

  特別是有的日本演員也跟著叫喚呢。

  像扮演日軍大佐的日籍演員役所廣司,扮演日軍少尉的阿部寬,這時候還都是小鮮肉。

  他們比起扮演滬海守軍將領的梁保羅、毛詠明來,毫無那種身為名演員的穩當勁,全都跑過來湊熱鬧。

  尤其他們身穿日本軍官的衣服,嘴里嘰里哇啦的,冒出來的可全是日語啊。這怎么看怎么是真鬼子。

  倆司機就是脾氣再暴,看見他們倆手舉著軍刀鬧騰,也不免有點犯慫。

  對這年頭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場面代入感可是杠杠的,一時難免有點入戲。

  總之啊,今兒算是把這倆司機給治了。

  這場面那就跟日軍和偽軍在路上打了埋伏,成功截獲了我方運送重要物質的車隊似的。

  而且還是穿越神劇,畢竟抗戰時期,可還沒有“大解放”呢。

  一時間,這叫一個亂乎啊!

  知道的是這車隊來得太及時,太受歡迎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車隊遇著兵禍了呢,怎么看怎么都讓人感到荒誕可笑。

  不過好就好在鬧出這么大動靜,是不可能不驚動劇組高層的。

  很快,無論日方還是中方,場務、劇務、調度的負責人都急匆匆趕過來了。

  外景地秩序的維護是他們的本職工作,要是真在營地鬧出亂子,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挨批。

  甚至連美術、服裝、道具、化妝、燈光、攝像各部門的負責人也來了幾個。

  這些人都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申請的設備來了,或者是有沒有自己需要的物資。

  所以等到這些人一趕過來,在不同部門負責人的共同指揮下,那些圍車的“亂軍”終于被“鎮壓”。

  圍車的人又懂得了什么是規矩,都逐漸消停,并且退讓下來。

  雖然大部分人還留戀不去,只是站著遠處繼續觀望著,但車隊已經沒有了前行的障礙,能重新開動了。

  值得一提的是,到了這個時候,中日雙方的意識差距和工作方式,同樣能明顯體現出來。

  中方的工作人員都是直撲前面大解放,習慣性地先扒著車門給司機敬煙。

  嬉皮笑臉跟司機道完了辛苦,再大驚小怪地去打聽到底怎么回事。聽說車上的東西都是奉命運送來的補給品,這些人立刻就有商有量合計起車往哪兒挺,東西往哪兒卸的事兒來。

  至于日方的工作人員,則一股腦全奔著后面怪模怪樣的三輛汽車去了。

  但并不形成圍觀,只是守在三輛車的旁邊規規矩矩靜候司機的問詢。

  然后為三輛車指點導演野村芳太郎,或者松本慶子的位置。

  所有的吃驚都藏在心里,等到這些車開走了,幾個日本人才敢彼此湊在一起小聲嘀咕。

  “好厲害啊!沒想到華夏這樣的地方,居然還弄來了三輛!難道除了松本桑?導演也有這樣的車用嗎……”

  “就是啊,完全不計算拍攝成本的嗎?我在日本國內也沒見過呢!看來制片廠的實力,果然很雄厚呢!”

  不為別的,因為那是三輛豐田海拉克斯微型房車。

  一輛售價差不多要兩萬美金,雖然不是很貴,但因為性能特殊,受眾范圍小,在日本也是有錢人才買得起的車輛。

  如今在這個地方能看見,不問可知,一定是為劇組最高級別的人服務的車輛了。

  而且雖然日本的電影公司在拍攝外景是都會給真正的大明星配備,但那必須是高倉健這樣頂級男明星所能享受的特權而已。

  像女明星再有名氣,好像還沒有人享用過,就更別說收入遠遠不如明星的導演了。

  也難怪這些日本人會瞠目結舌,以至于連整車的西瓜和玉米都被他們遺忘了。

  還別說,這樣一來,也算是一種合作默契,倒是無意中真符合了實際情況需要。

  中方的人自覺安排兩輛大解放拉著西瓜和玉米卸貨去了。

  大解放的司機見終于熬出了頭,當然感到滿意。

  而三輛豐田房車也沒走冤枉路。

  幾輛車在日方人員的指點下,往外景地深處開去,直奔導演和主演的休憩地帶。

  不用說,日方導演野村芳太郎,滬海制片廠的中方副導演汪海洋,以及主演松本慶子。

  哪怕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

  盡管他們一直都在埋頭商量電影的拍攝進度,討論白天晚上的戲該怎么拍。

  絲毫都沒理會剛才外景地發生的不尋常的動靜,放心地交給了自己下屬們去處理。

  但很快也都坐不住了,而且是被大大的嚇了一跳。

  因為忽然之間,他們用于休息和儲存貴重器材的帳篷外,就這么一字排開停下了三輛房車。

  而且最令人不敢置信的是,本應該身在京城的寧衛民,居然低頭邁步走進了他們的帳篷。

  還親口告訴他們,這三輛房車是他專為這部電影從日本進口的,昨天剛剛辦好入關和上路手續。

  現在除了松本慶子一輛,還有日方導演一輛,中方導演一輛,現在一切交給他們自由使用。

  這一切的一切,對他們來說簡直感覺如同做上了白日美夢一樣。

  尤其是松本慶子,看著幾乎可以稱作從天而降的寧衛民,被兩個驚喜交加的中日導演圍著,分別以握手和鞠躬的不同姿態,一再的感謝。

  她的心臟簡直激動的像要爆炸了。

  雖然不好就這么上前,直撲進愛人的懷里。

  只能是暫時忍耐,默默的看著,欣慰地笑著。

  但不知不覺,已有淚水在眼里打轉。

  …………

  寧衛民和松本慶子終于得到了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在兩個導演如同兩個得到了新玩具的大孩子一樣,忍不住去招呼各自下屬,炫耀他們新的辦公場所。

  在他們各自去琢磨房車的那些設備設施,以及要在房車安置些什么東西才能順利工作的時候。

  他們兩個人也一前一后進入了屬于松本慶子的專車。

  然而讓寧衛民有點沒想到的是,車門才一關閉,剛剛感受到車里空調的涼意,松本慶子就猝然從身后抱緊了他。

  雙手緊緊摟抱住他的胸口,把頭深深埋在了他的后背之間。

  任憑他怎么說,她也一動不動。

  直至好幾分鐘過去,寧衛民的皮膚感到肩胛骨和肩頭處似乎濕了一片,他才能夠勉力掙開轉過身來。

  果然,松本慶子眼睛紅紅的,真的流下了眼淚。

  “哎?委屈了?是這里的條件太苦了?還是怪我來晚了?”

  寧衛民拉起了松本慶子的手,把愛人的手攥在他的手心里。

  “難道被我突然出現嚇著了?又或者是擔心我如此亂花錢,給事務所的財務造成負擔?”

  在他的眼里,這時候的松本慶子既不像個專業的制片人,也不像個大明星,完全像極了一個幼兒園里生悶氣的幼兒,好像因為丟了玩具委屈至極,正在哭鼻子。

  所以他故意說著玩笑話,想緩解她的傷感和負面情緒。

  “沒有……”松本慶子眉頭微蹙,果然有點不好意思了。

  而且由于哭泣的原因,她的皮膚更顯得嬌嫩了,呈現出很容易因為暴曬發紅的樣子。

  “我就是高興。沒想到你會突然間……太好了。你能來看我真好。你知道我有多想伱嗎?”

  “知道,我都知道。慶子,我也想你啊。”

  寧衛民感受到了強烈的愛,而對此,他同樣沒有抵御力。

  于是也顧不上其他了,為了呼應這樣的愛情,他一把將松本慶子拉進了自己的懷里。

  “慶子,你知道嗎?8月13日到8月15日是日本的盂蘭盆節,可8月12日是華夏的情人節-七夕啊。我都在京城做好到了一切準備了,你沒能來京城。我可是比誰都失望的……”

  “哎呀,是嗎?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為什么要道歉呢?”寧衛民語氣更溫柔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片刻也沒忘記你。所以我趕緊把手里要緊的事兒處理了一些,就馬上買飛機票飛過來了。當然,這幾輛我早就訂好的房車終于運到滬海港口了,我得來完成報關手續也是原因之一。不過你得相信我,即使沒有這件事,我也會來的,我主要是想見你……”

  愛情確實能讓人變傻,也就是說選擇性的弱智。

  明明最后兩句不該說的,但巧言令色的寧衛民此時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好像不說出來就是欺騙,對不住自己的愛情似的。

  而且另一個也好不了多少。

  松本慶子睜著大眼睛完全不假思索的相信。

  “我了解的,阿民,你做的一起都是為了我啊。我真是太高興了。可你一定累壞了吧?”

  瞧瞧這對愛情鳥兒啊,可讓人怎么說好?

  幸好他們撒狗糧的樣子沒有旁人看見,否則一定會讓他們各自的仰慕者眼球跌落一地,連死的心都有了。

  要知道,在這個年代,一個偶像的倒掉,對于那些小人物的影響簡直是可以毀天滅地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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