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孟搖光帶著兩個姐姐兩個妹妹到處找高評分餐廳時,另一邊的心理診療室里,陸凜堯才剛剛睜開了眼睛。
室內燃著安神的香,淡青的煙在角落里絲絲縷縷地擴散,讓他一時間有點分不清身在何處,直到定時器叮的一響,同時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來揮舞了兩下,他才逐漸清醒過來。
“怎么樣?”
“剛醒就忙著問?有這么著急嗎?”
宋蘭因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又翻了翻手里的記錄,慢條斯理地問他:“先說說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難得睡了這么長時間的覺,是不是感覺靈魂都舒展開了?”
“……我很累。”
陸凜堯無言片刻,簡單說,“比睡著之前更累,腦袋好像要炸開了。”
口中說著這樣的話,他的神情卻平靜得好似全無感覺,叫人懷疑他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
可宋蘭因知道他沒有胡說,他只是習慣如此而已。
于是醫生露出了復雜的神情,翻著手里的記錄本,看了好一會兒之后才說:“催眠的這兩個小時里雖然沒有知覺,但你的大腦其實并沒有休息,累一點也是正常的。”
頓了頓,像是猶豫了許久,他才試探著道:“其實我大概找到了一點苗頭,雖然還不算真正的有進度——可是我覺得,這段記憶對你來講,未必會有孟搖光所說的那么美好,甚至可能對你來說是完全相反的意義,你確定你想記起來嗎?”
陸凜堯仰起頭,讓頸椎舒展地貼合皮質沙發,眼皮疲倦地搭下來:“當然。”
他的冷淡里透著理所當然的果斷,擱在扶手上的手指修長懶散,如一截冰涼的玉。
宋蘭因并不覺得意外,卻堅持道:“但我的建議是放棄,這段記憶對孟搖光來說很重要,所以她才能牢牢記了這么多年,可你之所以會忘記不就是因為對你來說不重要嗎?就算記不起來也不會對你們之間的關系有任何影響,你又何必非得想起來呢?”
“你也說了對她很重要。”陸凜堯打斷他,“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宋蘭因噎住半晌,最后說,“這要放到一年前,有人跟我說陸凜堯會為一個女孩兒變成這副德行,我一定找個錘子來把那人的腦殼敲碎告訴他別做夢了。”
“反正我已經勸過你了。”宋蘭因嘟囔著低下頭,在本子上勾了兩下,“我的感覺可是很不妙的,要是最后你后悔了也別來找我。”
“后悔?”陸凜堯笑了一聲,“為什么要為了早就存在的事實真相而后悔?”
他站起身,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才頂著微微濕潤的額發,拎著外套離開了
宋蘭因一路把人送到門口,看著車輛遠去,臉上卻逐漸褪去了輕松。
說不上來具體原因,或許是出于心理專家的微妙直覺,在方才的初步催眠后,他總覺得這次尋找記憶的旅程最后并不會如陸凜堯的意,甚至或許不會如任何人的意。
可惜,陸凜堯絕對不會放棄的。
或者不如說,他越是如此坦白了,陸凜堯才越不會罷手。
“真是個絕對不會逃避的人啊。”
他咕噥著,又有些悲傷似的,轉身揣著兜回屋去了。
晚上還有個翻車的海王小妹妹要來找他問診呢,他得先準備準備。
·
當這一天都風平浪靜的結束,孟搖光坐在晴朗的夜色里,確定了一個新的情報。
——那個人沒有將昨晚發生的事透露給任何人。
和先前帶走申玉不同。
霏霏她們三個人本來就是九池中秘密的一角,身在囹圄多年,她們不光親身經歷罪惡,也親眼見過那么多罪惡的制造者。可以說她們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那些人犯罪的證據。
如果說申玉的陷落是意外,讓申玉一直保持失蹤狀態關在九池對他們來說反而是個會不斷招來關注和警惕的大麻煩,那么霏霏三人在地下失蹤對他們來說就是更大的、甚至致命的麻煩。
他們可以對申玉的出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光因為不想繼續惹來關注,還因為帶走申玉的人是孟搖光,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林方西的女兒,而林方西雖然從未真正加入過商會,卻也算態度不明,值得忌憚又值得拉攏的自己人,他們自然會樂意賣他一個面子,意思意思地警告一下也就算了。
可若是昨天的事讓他們知道了……
孟搖光無法猜測他們具體會做什么,但至少絕不會如此風平浪靜。
在霏霏她們三人身在地面之上的時候,時間每多流逝一分,他們就多一分被撕開面具暴露人前的危險。
在這樣的威脅棉簽,他們絕不可能如此風平浪靜。
可孟搖光都帶著霏霏她們招搖過市一整天了,至今都還沒有任何人找過來。
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只有荊野隱瞞了這一切,導致那些尊貴的客人們至今都不知道霏霏她們的出逃。
可這個猜測也帶來了很糟糕的新的消息——那兩個小姐姐常年作為透明人,就算沒人發現她們的失蹤也是正常的,可霏霏不同,按她自己的說法,她在地下算得上是頭牌,和眾姐姐的關系也很好,她的失蹤不可能沒有人發現,甚至可能所有人都發現了,可即便如此,還是沒有消息傳出來。
這只能說明,荊野對九池的掌控已經到了很可怕的程度。
那接下來,她要怎么做呢?
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孟搖光把玩著手機,慢慢在屏幕上敲出了“110”三個數字。
她停頓片刻,最終按下了撥號鍵。
“喂,”抬頭望著遠處漸漸暗沉的天空,她唇角彎起來一點冰涼而惡劣的弧度,“我要匿名舉報,鴉海市九池娛樂會所……”
掛斷電話。
她腳尖在地面一點,秋千便輕輕蕩了起來。
夜風拂過臉頰和頭發,她放空腦袋發了會兒呆,眼角卻看見一道修長的影子正無聲立在不遠處。
孟搖光心底咯噔一下,應激般猛地回頭看去,眼神警惕如同炸毛的貓,可待到回頭,入目的卻是負手而立的林方西。
觸到她的目光,他順勢走過來,語調平靜道:“我看你在打電話,就沒過來打擾。”
孟搖光慢慢收回視線,身體放松了一些,語氣卻依舊殘留緊繃:“晚飯好了嗎?”
“還差一道蒸菜,要等十分鐘。”
“唔……”
“不知道說什么?”
“……”
“看來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靦腆。”
“……”
“林半月今天去找你了?”
“……明知故問。”
“你喜歡和她一起玩嗎?”
“……”孟搖光偏開頭,“不喜歡。”
“那我也沒辦法阻止她來找你。”林方西竟還笑了一聲,“她和你不一樣,一直都是越不讓干什么就越要干什么。”
“……”
“你剛才的電話我都聽見了。”他的聲音平淡下來,“這樣做不會有用的,他們甚至什么都不用準備,警方也依舊不會查出東西來。”
“那不如你去把卡交給警方?親自領著他們下去?”經過方才的交談而變得放松下來的孟搖光又重新緊繃起來,語氣逐漸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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