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漢血長歌 > 第五百二十章 投名狀
  兀松猶豫了一番,才緩緩地從懷中掏出出來一個藥瓶,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那白色的小藥瓶上,瓶口被紅布緊緊地塞住。雖然沒有寫什么名字,但這小藥瓶卻給人一種非常危險的感覺。

  鄔韶華心中一緊,看向兀松,見兀松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瓶子,過了一會兒,兀松才下定決心說道:“吏部右侍郎王逸,人稱王瘋子,你可認得?”

  “我知道。”

  “你把這壺藥給他。”

  “這是——”

  “鶴頂紅。”

  “啊?”鄔韶華嚇得筷子都掉了,他難以想象這句話是兀松說的,他和兀松八年未見,不知這八年中兀松經歷了什么,變得如此的果決。毒殺朝廷命官,而且是朝廷三品右侍郎,這樣的事如何能做,如何能讓平息得了天下悠悠眾口?他過了許久才問:“你真的要王侍郎死嗎?他不是反賊,他沒有謀害陛下,他是忠臣——”

  “忠臣?對,他是忠臣,但是他會成為少保的絆腳石。”兀松淡淡地小道,“接下來少保執朝,不能有人給他搗亂,而王瘋子今日一早非要強闖皇宮面圣,甚至讓大罵少保亂殺無辜,壞先祖的規矩。若是日后他一直與少保作對,在朝堂上公然反對少保大人,只怕于國事不利,于少保大人不利。所以王瘋子必須死,而你想要投奔少保旗下,則必須有所作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你知道的。”

  鄔韶華盯著小藥瓶,內心糾結不已,如果讓他去處死反賊倒也罷了,可這個王逸卻不是一個反賊,而且王逸剛直不阿,別說大罵張孝武,便是張寬也被他彈劾過。偏偏王逸這個人家世顯赫,不貪財不好色,仗著祖上的爵位和基業便能過得很好,所以更不怕朝廷中的任何官員。從前王逸反對過張寬,也反對過篤山伯,但他們并沒有殺他,可今天,王逸只不過是罵了張孝武,便要被處死,而執行處死他的人——竟然是自己!

  鄔韶華思考了許久,才說道:“長青賢弟,我才處死王逸并非你的主意,盡管你我八年未見,但我了解你的為人。可是為什么毒藥在你這里,你攬下了一個給被人罵名的機會啊。”

  兀松苦笑起來:“如果我不攬下來這個活,死的就不是王逸,而是王逸整個家族,他會被冠以反賊之名,舉族被殺。”

  鄔韶華愕然許久,才問:“是誰,如此狠毒?”

  兀松道:“康天恩。”

  鄔韶華忙問:“康天恩是誰?”

  “是一個你不能得罪的人,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是一個絕頂才華的人,他若是參加科舉,必然會高中天榜。”兀松雖然不喜歡康天恩這個人,可對于他卻客官公正的評價他。

  鄔韶華問:“很有才華?”

  兀松道:“是的,此人才華橫溢,但用計狠毒,我一直在壓制著他。可惜,如今少保大人掌權,需要大量的人才,這康天恩之才,我壓不住了。日后你見到他,一定要客氣一些,萬萬不要得罪了他。”

  “我知道了。”鄔韶華道。

  兀松苦笑一聲,飲了一杯酒,又說:“做官這條路,沒那么順利。沒有人能又做好事,又做好人。你這么多年來為什么你沒有加官進爵,你為什么被人壓制,就因為你一直都是好人,做好事。你不做壞人,不做壞事,怎可能讓人用你?”

  鄔韶華盯著酒杯笑了一下,他做出了選擇,將鶴頂紅揣在懷中,道:“我來吧,罵名,我去背。”

  兀松道:“你想好了?”

  鄔韶華道:“我想好了,繼續喝酒。”

  “好。”兀松大笑。

  晚些時候,鄔韶華辭別了兀松,回到家里,他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他再也不會是那個只顧著低頭干活的鄔經辦了。

  “砰砰砰!”他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個婦人走了進來,見到躺在床上的他便氣不打一處來,一拍桌子叫道:“鄔韶華,這是休書,速速給我簽字畫押。我跟你過夠了這份窩囊氣的日子了,我告訴你,今兒你要是不休了我,我就休了你,你看到底是你丟人還是我丟人!嫁給你,老娘算是瞎了眼了,還以為你是個潛龍,哪成想就是一條爬蟲,一輩子爛在泥地里。”

  鄔韶華氣惱不已,他今日去求兀松,倒也不只是羨慕別人能升官而自己有才干卻被壓制,更重要的是他的結發妻子齊氏嫌貧愛富,尤其是嫁給自己之后,竟然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處處刁難,甚至侮辱自己的父母。鄔韶華處處忍讓,卻不想反而讓齊氏更加囂張,作為龍都本地人的齊家也本以為攀上了金鳳凰,哪成想鄔韶華八年不升官,大舅哥小舅哥們一提到他便是百般嘲諷。

  好在今年過年發生了朝變,張少保宣布戒嚴,導致他們不用去齊家百年,也免了一頓侮辱。然而鄔韶華內心中早就想休了這齊氏,可一想到自己的兩個女兒,他便忍不下心來。沒想到龍都剛剛解禁,這齊氏便自己跑回娘家,然后不知聽到了什么消息,回來之后便又是鬧又是作妖,攪得鄔家上下雞飛狗跳。

  看著妻子那張充滿了戾氣的臉,鄔韶華便更是堅定了投奔張少保的決心,他走上前去,在休書上毫不猶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而看到鄔韶華這么痛快地寫了名字,齊氏反倒有點害怕了,性子一向軟弱可欺的鄔韶華竟然真的休妻了?她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丈夫所謂,接過來休書,想要大罵一句,可不知怎么罵不出來。

  鄔韶華冷哼一聲,將齊氏推了出去,道:“從此之后,你我兩清,各不相欠。”

  齊氏忽然怒道:“這房子是我的嫁妝!”

  鄔韶華道:“你放心,十日之后,我帶著兩個女兒離開這棟宅子,從此之后永不踏入你們齊家。”

  齊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仿佛負心的人是鄔韶華一般。然而齊氏之所以逼著鄔韶華寫休書,是因為她父親的老友,工部屯田屬郎中王瑞死了老伴,娘家人想要讓她改嫁給王瑞,這才逼著她必須要趕走鄔韶華。齊氏一直嫌棄鄔韶華老實,這才又是撒潑又是胡鬧,反倒人家真寫了休書,她又受不了了。

  次日一早,鄔韶華安頓好了兩個女兒,便一個人來到王逸家。王逸家周圍,已經慢慢地被銀衣衛包圍住了,當荀布看到鄔韶華后,上前攔住了他,問道:“你有合適要見王侍郎?”

  鄔韶華道:“我替兀先生代傳一句話。”

  “兀松兀先生?”

  “對。”

  “好。”

  王逸家人完全察覺不到此時面臨的危險,而且他府上的下人與他一樣桀驁驕傲,畢竟王家頭上掛著一個夫爵爵位,所以即便是一個小小的門迎,在看到鄔韶華之后也是是不屑一顧。不過聽說他代表著張少保而來,門迎還知道如今這張少保是朝廷最有權勢的人,這才正眼看他。

  “等著。”下人將鄔韶華帶進了院子,便把他扔在一間屋子里等著,鄔韶華也不著急,他心理琢磨好了語言。今天是自己納投名狀的機會,決不能搞砸,以前不敢說的話,不能說的話,今天要說出來。他不是一個笨蛋,只是因為沒有背景而不愿意惹事,這才導致在經辦的位置待了整整八年。

  整整八年,他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等了許久,才見到王逸慢慢悠悠地走過來。

  王逸上下打量了一番鄔韶華,記憶里好像是有他的影子,應該是一個小官小吏。

  “你是?”王逸斜著眼問道。

  鄔韶華道:“在下鄔韶華,現在張少保旗下行走任職,今日特地來見王侍郎,詢問王侍郎和家人身體可好?”他撒了一個小謊,但對方并沒有在意,也沒有懷疑,這讓他的膽子更大了一些。

  王逸冷笑:“我身體好著呢,不牢他掛念。”

  鄔韶華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你什么意思?”王逸起身道,“吃飽撐的吧?奇奇怪怪的,沒事兒就走吧,我府上不留雜人,來人啊——”

  鄔韶華起身長揖,道:“王侍郎,吃好喝好,和家人好好享受今日,因為明日上朝后,你將會與趙步等人同被列為反賊行列,舉族處斬。”

  “你說什么?胡說八道!”王逸跳了起來,指著鄔韶華破口大罵,“你這腌臜小人,竟然如此胡說八道,污蔑忠良!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他張孝武以為自己能夠只手遮天?做夢!還我是反賊,我要是反賊,全天下都是反賊!我早就看出來他這個人狼子野心,是一個十足的小人!不行,我要去見皇上,我要昭告天下,我要彈劾張孝武!這個塞北的蠻子!這個混賬的東西!”

  鄔韶華笑道:“如此,便隨了王侍郎的性子,不過只怕你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王大人家人今天應該是還沒有離開過宅子吧?”鄔韶華道,“不過應該是離不開了,你可以讓人去看看,宅子外面是什么?”

  王逸內心大驚,卻裝作不相信的模樣,立即讓下人去看看府外情況,卻發現王府周圍的確有銀衣衛包圍,每隔十步便站著一個人。下人立即回報王逸,王逸這才怕了,顫抖著嘴唇說:“賊子安敢?他竟然要殺朝廷的三品大員,他——他——”

  鄔韶華搖著頭道:“二品大員也被殺了,更何況三品。”

  “你到底是誰?”

  “鄔韶華。”

  “你今天就是告訴我,我會死?我們家人會死?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鄔韶華道:“不敢不敢,我今天是來幫你的。”

  “幫我?讓我投靠張孝武?不可能,做夢!”王逸大怒。

  鄔韶華笑說:“王大人,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少保大人不需要你投靠,你也不可能被少保大人接納。”

  “你——你們好狠啊!”王逸又驚又怒,渾身顫抖起來,下人們沖了進來,想要暴打這老小子一頓,然而王逸卻擺擺手,將他們趕了出去。

  半晌,王逸才頹然地坐下來,說:“他為何要這么狠?我是忠臣,我是忠臣啊,我不是反賊,我才不是反賊!憑什么污蔑別人清白,憑什么啊?我錯在哪里,我錯在哪里了?”

  鄔韶華道:“錯在王大人昨日非要見陛下,錯在王大人昨日大罵少保大人,少保大人雖然并不在意,然而他的手下卻不能不在意,上桿子投靠他的大臣們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值此混亂之際,更是有人想渾水摸魚。王大人,你以為你能做得了吏部右侍郎,別人就做不了這個官了?你以為天下間只有你一個人能做吏部右侍郎?你不該讓別人知道你得罪了他,即便他不想殺你,想要取代你的的人會鼓噪張少保殺你。據我所知,有人已經準備好接替你的位置了,此時正在吏部整理自己的物件,因為他要搬到你的房間里辦公了。”

  “是劉隆嗎?”王逸大怒道。

  鄔韶華笑道:“我不能說。”

  王逸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頭腦中想到了許多故事,也想到了許多人,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忠臣也會被誅殺,而且是被潑臟水后的誅殺!

  “不!不行!”王逸猛地站了起來,道:“你說你幫我,你怎么幫我?”

  鄔韶華道:“如今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保住你的家人和子孫后代。”

  “什么辦法?”

  “你忽然暴斃了。”

  “我暴斃?”

  “對,暴斃。”鄔韶華起身,將鶴頂紅放在王逸手中,說:“我只說一句,大人是想府上八十七口一起死呢,還是你一個人死?大人自己考慮吧,考慮好了,我給少保回個話。大人,今日不要出府了,也不要找人了,因為所有人都對你避之不及——你今天不死,明天就是反賊,大家都會怕被你連累。越是你的好友,越是不能去看,你見的人越多,將來恨你的人越多。”

  王逸指著他,嘴角抽筋,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實在不明白,既然是要自己死,給自己一瓶毒藥和斬首有什么區別嗎?為什么要讓自己服毒自盡?許多官員都知道自己昨日大罵張孝武,得罪了他,自己今日服毒自盡,難道別人就不會懷疑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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