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恨長歌 > 115 被忽略的人
    正午,亂葬崗。

    無風,野草頻頻擺動,不知是被陸坤的緊張感染還是被墳塋晃動。

    “你潛藏在陸家十年,本來的任務是什么?”葉衾寒也坐了下來,對陸坤這人他并不太討厭,甚至還有些同情他,他潛藏在陸家十年,又為南宮家做了些什么呢?

    “我去陸家頭天,南宮老爺子只給我說了四個字,見機行事。”陸坤說起南宮平的父親,滿臉的崇拜與尊敬。“臨行,又囑咐我千萬不要暴露了身份,他說他希望在生前看到陸氏錢莊全部歸于南宮家。我十年在陸家當下人的心血,就隨著我邁出陸家大門的那一步都付諸東流了。”

    各方勢力的互相吞并早就司空見慣,即便武當和少林兩大派掌門表面關系匪淺,暗地里也不知斗了多少年,彼此都想將對方踩在腳下甚至吞并。是以,很難說是陸家奸詐還是南宮家陰險,他們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鞏固他們各自的金錢和權勢。

    “你打算怎么辦?”葉衾寒四處指了指。“準備逃竄到其他勢力管轄,隱姓埋名生活一輩子嗎?”

    “不!”陸坤神情堅毅。“陸子皙死的消息今天就能傳到南宮家,不出十日,唐家就會接手陸家,十五日,南宮公子一定會率人來陸家,清剿唐家順勢接手陸氏錢莊。可只要南宮公子把唐家清剿后,陸子皙也立馬會現身,到時候南宮家不僅顏面盡損,對崆峒派屬地的歸屬也只能充耳不聞。”

    “你要阻止南宮平滅掉唐家?”葉衾寒費解,陸坤的處境而言,逃命才是至關緊要的,可他到現在還正擔憂著南宮家的顏面,真可謂忠奴。

    “南宮公子一直不相信我。凌公子,我求你跟我一起去南宮家,證明我說的話。”陸坤看葉衾寒表情有些奇怪,又補充道:“南宮公子乃武林后起之秀,武功高強。他對自己人向來嚴厲,可對江湖豪杰自來都是非常敬重,凌公子若肯隨我一起去南宮家,你得到的禮遇將是陸家怎么也無法達到的。”

    葉衾寒聽陸坤說完,大笑不止,他笑陸坤的愚昧與愚忠。先不論自己與南宮平彼此相識,即便他真的就只是凌云渡,又怎會幫著南宮家對付陸家呢。陸子皙詐死,是對南宮家和唐家的絕地反擊,畢竟常年受到雙方的潛在威脅,換做誰都會想辦法反擊,而不是放任這威脅繼續蔓延下去。也許在陸坤眼里,每個人都應該像他一樣對南宮家心存敬畏,把得到南宮家的禮遇和優待視為無上的榮耀。可陸坤這次找錯了對象,葉衾寒討厭愚忠的人,更不會去幫助這種人。

    “你難道不知我在陸家兩個多月?”良久,葉衾寒才止住笑,反問不知所措的陸坤道。

    “我當然知道。”陸坤松了口氣。“還是我給你開的門,為你送的飯。”

    “可是我又不是住在南宮家,為什么要幫南宮家呢?”葉衾寒笑著反問。

    “你的意思不幫我?”陸坤臉色沉了下來。“雖然你武功不弱,但你覺得我真的絲毫武功都不會嗎?”


    陸坤的話威脅之意盡顯,他站起身,雙拳緊握,挑釁的看著葉衾寒。天地間靜悄悄的,亂墳上的草都停止了擺動,靜靜的看著二人。

    “你敗了就要幫我,你勝了我的話就請便。”泰然自若的葉衾寒仍舊坐在地上,倒讓陸坤有些緊張起來,他說完這句話雙拳如雨點般向葉衾寒砸落。一個被南宮世家老爺子選中的潛藏在陸家十年的人,當然要會武功。陸坤的拳很準,很快,也很狠,而且他出手的時機,也是趁著葉衾寒渾不在意。

    兩人離得很近,陸坤志在必勝,他覺得只要葉衾寒中了他兩拳,就不會再有還手之力。陸坤的拳的確落了下去,只是落在了地上,并沒有落在葉衾寒身上。葉衾寒方才坐的那塊地方,留下了很多拳印,干硬的土地被陸坤的雙拳硬生生砸出了十幾個豁口,這些豁口如孤墳的眼睛,無奈的張望著葉衾寒和陸坤。陸坤扭過身,葉衾寒已在一丈外。陸坤眉頭緊皺,雙拳朝著葉衾寒再次攻出。‘咔嚓’一聲,兩人雙拳相交,陸坤慘呼之聲響徹荒野,猶如鬼嚎,在亂葬崗中顯得分外凄厲。

    陸坤拳法不錯,只是內力的運用方面并沒有葉衾寒嫻熟。他提拳再次攻向葉衾寒時,葉衾寒亦將內力貫至雙臂,全力的攻出了一拳。雙拳相碰,陸坤的手臂竟被打斷,這一番變化,倒也出乎葉衾寒意料。葉衾寒閃過陸坤的頭一次進攻,看著地面被陸坤雙拳打出的凹洞,還道是遇到了一個強手。殊不知陸坤十年來從未與人動過武,功夫早不如前,就連他本人看到地面被自己快拳打出的凹洞,心中也是自負的緊。

    陸坤左手握著折斷的右手,疼的在地上打滾哀嚎,葉衾寒心有不忍,便為他接了骨。接完后,陸坤感激地看了葉衾寒一眼,言語中多有不甘:“十年沒用過武功,我沒想到武功會生疏的那么快。”

    “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也挺好。”葉衾寒向陸坤說這句話時,是否也在對自己說呢?他是否已經對是非紛爭感到了厭倦呢?

    陸坤無奈又有些憤怒:“被人驅使了三十多年,再隱姓埋名過一輩子的話我心有不甘。”

    葉衾寒沒說話,站起身走了。陸坤可以選擇隱姓埋名過一輩子,南宮家不會因為他的逃竄而大肆搜捕,陸家同樣也不會因為一個家丁的背叛而大肆張揚,陸坤在南宮家和陸家中的作用有時候顯得很重要,有時候又顯得無足輕重。這是一個尷尬的位置,讓人時而覺得自己可以扭轉大局,有時候又沒有絲毫的存在感。現在的陸坤就沒有絲毫存在感,望著漸漸遠去的葉衾寒,他絕望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葉衾寒聽到了鐵器刺入肉體的聲音,那聲音沉悶又利落,像是有力的腳踩在厚厚積雪上發出來的聲音一樣。這種聲音葉衾寒很熟識,他用刀劍刺入別人身體時,也是發出的這種聲響。陸坤不愿隱形埋名偷生,很快就會被人抓住,抓住的后果就是死,既然都要死,死在自己手里還能保留一絲尊嚴。

    尊嚴,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有人用尊嚴換來錦衣玉食,也有人用生命去捍衛它。哪一種人都是對的,哪一種人也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