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蕭良，歐陽仙姑眼中水霧頃刻間消散，恢復了從前那清冷的姿態。
“你又來我山門做什么？”
“照例看看唄。”
蕭良攤了攤手，接著一眼瞥見餓暈的小蝶，眼中滿是詫異。
“這孩子是咋了？不會是餓的吧？”
“八成是在午睡。”歐陽仙姑冷硬道。
“哦……原來如此。”蕭良豎起大拇指，贊許道：“不愧是超級宗門，弟子在守門的時候竟然可以席地而睡。”
“你到底有何目的！”歐陽仙姑冷冷問道。
“還不明顯嗎？”
蕭良指了指身后的糧食，淡笑道：“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送些糧食過來。
先輩們說過，在這個年代，不該有餓死的人。”
歐陽仙姑神色多了幾分掙扎。
她知道，一旦接受了這糧食，也就相當于低了頭。
盡管她已經對自己的堅持產生動搖，可風雪樓這么多年的立場，又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轉變？
“還愣著干啥？叫人搬進去啊。”蕭良指了指后方的運輸隊道。
歐陽仙姑板著臉道：“我說了要你們的糧食嗎？自作多情！”
她話音落下，身后幾個弟子，皆是面色一白。
她們很清楚，如果今天吃不到東西，她們很難撐過這個難熬的夜晚。
生與死，都在歐陽仙姑一念之間。
蕭良納悶道：“那你什么意思？多余了唄？”
歐陽仙姑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說，索性板著臉一言不發。
“也行，那就此別過。”
蕭良攤了攤手，轉身吆喝道：“兄弟們再辛苦一趟，把糧食運回去吧。”
說完，和前幾次一樣，轉身就要離開。
眼看著蕭良真的沒有回頭的打算，歐陽仙姑眉頭緊緊皺成一團。
主要是前幾次，蕭良臨走時，都會說一句“明天再來”。
唯獨這一次，沒有說這句話，這意味著這是蕭良最后一次來“探望”風雪樓。
直到不遠處的車隊啟動引擎，準備原地掉頭時，她終于忍不住，鬼使神差般喊出了聲。
“等一下。”
蕭良腳步一頓，轉過頭，淡淡笑道：“怎么？又想要了？”
“這糧食，只怕也不是白吃的吧？”歐陽仙姑輕哼道。
蕭良輕輕點頭，“你得答應我個條件。”
“無非就是歸順戰域，用這等拙劣的把戲勸降，不就是你的一貫拿手好戲嗎？”歐陽仙姑冷笑道。
蕭良平淡道：“我的條件是換葉子衿一條命。”
“仙兒？”
歐陽仙姑怔在原地，一臉懷疑之色，“就這么簡單？”
她還是不敢相信，蕭良會有這么好心。
從從古至今的戰法上，圍而不攻，無非就是斷糧斷水，最終達到困殺敵人的目的。
可蕭良竟主動送來糧食，這讓她很懷疑。
她并不認為，蕭良會蠢到給糧食做手腳，來欺騙她這個宗師。
“就這個條件，答應你就把糧食拿去，不答應，那我立刻走人，不過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來探視了。”
蕭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靜靜等著歐陽仙姑給出回應。
“好，我答應你，我可以釋放仙兒出來。”歐陽仙姑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
在此刻這種處境下，她就算想不相信，也沒有其他選擇。
釋放一個葉子衿，總好過餓死數百弟子。
“將糧食留下來，后隊改前隊，撤！”
蕭良揮手下令，隨后看向歐陽仙姑，平淡道：“雖然勸降不是我的條件，但卻是我的心愿。
哪怕被拒絕了無數次，但我希望，歐陽門主能再好好考慮考慮。
兩日后，我的軍團會對風雪樓發動總攻，在總攻發起之前，我的承諾依然有效。”
丟下這句話后，蕭良正了正神色，對歐陽仙姑揮了揮手。
對面的歐陽仙姑，并沒有如之前那般嚴辭拒絕，臉上浮現出些許復雜。
顯然，蕭良的話，此刻才真正進入她心中。
蕭良離開后，歐陽仙姑立刻檢查了所有的糧食、蔬菜和肉類。
她假想中有毒的情況并沒有出現，蔬菜肉類也很新鮮。
身旁的弟子，都在雀躍歡呼。
“哇！終于有吃的了，門主，我們中午可以吃燉肉嗎？”
“我還想吃白菜湯，還有熱乎乎的大餅。”
“小蝶，你快醒醒，咱們有吃的了，咱們有救了。”
“……”
說白了，這些平均年齡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弟子，一個個都不諳世事。
她們在很小的時候就上了山，被灌輸的思想中，宗門就是一切。
可說到底，這些弟子絕大部分都還是孩子，保留著大部分童真。
歐陽仙姑聽著身旁弟子的歡呼聲，一時間只覺得荒誕不羈。
堅守了這么多天，等來的不是昔日盟友的援助，而是來自敵人的饋贈。
是的，她早就打算釋放葉子衿，蕭良提出的條件也根本算不上條件。
這些糧食，相當于是白送來的。
“把糧食拉回去，大家中午好好吃一頓飯。”
匆匆交代完了一句，歐陽仙姑急匆匆到了頂部閣樓之中。
昏暗的小樓里，云千秋仿佛更加蒼老了，正枯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歐陽仙姑硬著頭皮走到近前，卻不敢開口打擾。
“什么時候，跟我也如此生分了。”
“老師清修，弟子不忍叨擾。”
“還清修什么啊。”
云千秋睜開蒼老的眸子，聲音滄桑道：“龍脈斷了，我在突破中遭了反噬，無法戰勝鐘不歸那老賊為你們開路。
致使這么多弟子被困山門之中，我還有什么心情清修，援兵是不是還沒到？”
“是啊，已經快七日了。”歐陽仙姑輕嘆道。
“恐怕不會有人來了。”
云千秋低嘆道：“再牢固的盟友，也有靠不住的一天，自身實力不夠強大，在這殘酷的世道下，想要生存談何容易。”
歐陽仙姑沉默著，在被圍困以前，她都很難想象，這會是她的老師能說出的話。
“早就斷糧了吧？”云千秋接著問道。
“是斷了，不過……”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
云千秋擺擺手，輕嘆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這么多年，帶領風雪樓一步步走過來，付出了自己的全部韶華。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告訴下面的弟子，不必硬撐到底，戰域那邊素有優待俘虜的傳統。
從今日起，將護山大陣開放一個角落，愿意下山的，一律不要阻攔。”
歐陽仙姑急忙道：“老師，糧食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我此來就是為了匯報這件事。”
“解決了？”
云千秋還不相信，笑問道：“你哪兒來的糧食？”
歐陽仙姑遲疑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是……是戰域那邊送來的。”
說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聲道：“老師，弟子有罪，接受了敵人的饋贈。
可看著那些弟子餓暈的場景，弟子于心不忍，畢竟……她們還都只是孩子啊。”
云千秋沒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反而驚奇道：“戰域的人，竟然如此好心？他們就沒趁機提什么要求？”
“提了，不過……也沒提。”歐陽仙姑道：“他們要求釋放仙兒，可我本來也沒打算處死仙兒。”
云千秋蒼老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半晌后舒展開來，臉上漸漸浮現一抹笑意。
“不愧是山海門當代門主，這份格局與胸懷，放眼戰域也無人能及。”
“老師，您不生氣嗎？”
“我為何要生氣？”云千秋道：“跟這樣的對手打交道，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歐陽仙姑道：“老師，那蕭良臨走時曾說，兩日后，戰域的軍團就會對風雪樓發動總攻。”
“看來，他對風雪樓，還真是志在必得。”
云千秋淡淡笑道：“如果我沒猜錯，這也是他留給你歸降的最后期限。”
歐陽仙姑臉色一白，急忙道：“弟子沒有答應他。”
“別緊張，起來吧。”
云千秋揮了揮手，平靜道：“貞兒，我問你，如果風雪樓真的歸順了戰域，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沒想過。”
歐陽仙姑輕輕搖頭，遲疑半晌，還是鼓足勇氣道：“不過聽他說，就算風雪樓歸順，宗門還可以保留。”
“你認為，跟著他，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這個，弟子同樣沒想過。”
“想，就現在想！”
歐陽仙姑眼中浮現一絲迷茫，不確定道：“如果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裝出來的，或許未必那么糟糕。”
“看來，你對他和戰域的看法，也在逐漸改觀。”
“弟子沒有，只是感到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求個方向嗎？現在方向給了你，你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方向……”
歐陽仙姑呢喃一聲，而后猛然瞪大眼睛，“老師，您的意思是……”
“去吧，你是風雪樓當代門主，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弟子們，縱然大家看淡生死，可不到萬不得已，又有誰愿意無謂的犧牲？”
“弟子明白了。”
歐陽仙姑重重點頭，站起身，咬緊牙關，像是下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
師徒二人交談到這里，云千秋臉色倏然一變，抬眼望向窗外，一雙蒼老的眸子閃爍著光芒。
歐陽仙姑急忙問道：“老師，您怎么了？”
“我們辛苦等待的援兵來了，可惜，不是來增援我們的。”
歐陽仙姑臉色也變了變，“不增援，那他們來做什么？”
“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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