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紅樓如此多驕 > 第524章 妥帖、赴宴
  轉過天一早。

  秋爽齋內,賈探春站在梳妝臺前,微彎著身子扒開衣領,用脂粉小心涂去了脖頸間的紅痕——其實再往下痕跡更重,只是等閑也不用擔心被人瞧見就是了。

  正對著鏡子轉動脖子,確認有無遺漏之處,就聽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探春忙拉下領子,另取了些腮紅在手,一面假裝比對斟酌,一面揚聲道:“進來吧。”

  侍書應聲推門而入,將手里的木盆放在架子上,轉身見自家小姐依舊不敢落座的樣子,不由自責道:“都是奴婢的錯,昨兒要是死活跟過去,再怎么也不能讓姑娘跌這一跤,又在外面緩了這半天才回來。”

  頓了頓,又提議道:“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

  探春連忙拒絕道:“我估摸著就是摔到了尾巴骨,疼是疼了些,但應該并無什么大礙——要是過兩天還疼,再找大夫來瞧就是。”

  昨兒她跌的那一跤,原本并沒有這么嚴重,之所以今兒連坐都不敢坐,主要是后來被焦順壓在身下,又不敢開口呼痛,以至于反復挫傷所致。

  話說……

  那婦人應該就是二嫂子吧?

  雖然后來雙方麻桿打狼兩頭怕,最終也沒敢互相摸底,但事后回想起來,剛進門那兩句調笑,明顯是王熙鳳的口吻。

  雖不敢十成十的確定,但七八分把握總還是有的。

  不過昨晚上王熙鳳的表現,卻又好像和趙姨娘先前說的不太一樣,媚則媚矣,卻并沒有一味的癡纏較勁兒的意思,反而比自己更早敗下陣來。

  她心下十分狐疑,琢磨莫非前后兩次并非是同一人?

  但轉念又一想,趙姨娘說話一向浮夸,對心懷惡念的人尤其如此——這一點,從她直到如今仍執意把那洞中人,與王夫人牽強的聯系在一起,就可見一斑。

  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賈探春如今最關心的,是昨晚上二嫂子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

  雖然都是與人有染,王熙鳳必然不可能會把這事兒傳揚出去,但賈探春還是不希望這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再者說,倘若鳳姐姐辨認出洞中之人,與做完客院里的并非一人,甚或進一步推斷到趙姨娘和自己頭上,那可真就是……

  想到這種可能,她便忍不住一陣心慌氣短。

  好在這三姑娘是個每逢大事有靜氣的,很快就有壓制住了心下的慌亂,看看時間,盤算著也該是王熙鳳去清堂茅舍請安的時辰了,她便果斷吩咐道:“先不急著用早飯,咱們先去太太院里走一遭,我有些事情要稟給她老人家知道。”

  侍書遲疑道:“那姑娘的傷……”

  “不礙事的。”

  探春來回踱了幾步,雖不如往日爽利,但正經走路還是沒問題的。

  于是洗漱之后,主仆兩個便匆匆到了王夫人院里。

  王熙鳳果然也在這里。

  進門的時候,就見她正紅光滿面高談闊論的,似乎半點也沒受昨晚上的事情影響。

  嗯……

  也或許正是因為昨天晚上的影響,才會顯得如此神采奕奕也說不定。

  反倒是王夫人看上去有些無精打的。

  這姑侄兩個一個活力四射、一個死氣沉沉,倒似是在映照昨天晚上各自的際遇。

  王熙鳳見探春來了,忙起身笑臉相迎:“三妹妹怎么過來了?快坐、快坐!”

  賈探春偷眼打量了她一番,心中便確定了九成,旋即先沖王夫人一禮,然后才擺手道:“昨兒不小心踩在苔蘚上跌了一跤,我還是站著回話的好。”

  “怎么這么不小心?”

  王夫人忙起身關切道:“可找大夫診治過了?”

  “不妨事,就是有些疼罷了,只要不坐下就不打緊。”

  賈探春推脫了兩句,便故作好奇的岔開話題道:“太太和鳳姐姐方才說什么呢,我見鳳姐姐手舞足蹈的……”

  “哪有。”

  王熙鳳嗔怪的橫了她一眼,笑道:“我是在跟太太說南安王府和忠順王府的事兒——你想必還不知道吧,非只是忠順王主動示好,連那南安王都挑頭召集勛貴外戚們,要給工學捐銀子呢。”

  賈探春這才恍然,怪道一向橫行無忌的忠順王會主動向焦順服軟,卻原來是為了和南安王互別苗頭。

  不過即便事出有因,能讓兩個王爺將焦順當做必須拉攏的對象,也足以證明他如今的牌面了。

  可惜……

  昨兒一句話也不敢說,自然也沒能把兼祧的事情定下來,往后再想找合適的機會,又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時候了。

  她這里正自有些煩惱,忽就聽外面稟報,說是邢岫煙登門請見。

  眾人聽了都有些詫異,邢岫煙雖不比普通妾室,行動要自由的多,也曾不止一次來這大觀園里,可那基本上都是和小一輩兒的打交道,還從來沒有主動找上過王夫人。

  再說這一大早的,若沒有要緊的事情,應該也不會跑來串門才對。

  這般想著,王熙鳳便忙命人將邢岫煙請了進來,又分外親熱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妹妹可真是稀客,我們剛還念叨你們家大爺呢,趕巧你就到了。”

  “正是我們家大爺讓我來的。”

  邢岫煙笑著回了一句,又輕輕掙開王熙鳳的手,向王夫人鄭重行了一禮,又道:“我們大爺說了,忠順王府昨兒送來的鋪子不好妄動,還不如折進車廠做個干股——太太這邊若是首肯,我們大爺回頭便同寶二爺一起上道折子。”

  把鋪子折進車廠里?

  王熙鳳一聽這話,就覺得心頭絞痛。

  探春卻是拍手贊嘆:“焦大哥好手腕!這鋪子拿著燙手,退回去又怕王爺面上過不去,也唯有折進車廠里最是穩妥,一來可以向陛下表示并無私心;二來也讓忠順王與皇上有了共同利益,非但不會引起他的反感,反而坐實了人情!”

  王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這焦順果真是八面玲瓏,若寶玉能有他三分本事,自己也便謝天謝地了!

  不過自己如今與他有了那層關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寶玉就等同于是……

  大不了日后讓他多多幫襯寶玉就好。

  抱著這樣的心思,她自是滿口答應下來,還表示會吩咐寶玉以焦順馬首是瞻。

  而其實探春分析出來的這些東西,王熙鳳仔細想一想也能想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舍不舍得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等到送走了邢岫煙之后,她的情緒就肉眼可見的低沉了不少,再沒有先前的妙語連珠。

  …………

  只這一兩日的功夫,忠順王和南安王爭相拉攏焦順,借以向皇帝示好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雖然后半段才是重點,但眾人矚目的焦點卻往往都在前半段上,有的贊嘆朝中新貴冉冉升起,有的艷羨嫉妒怒斥小人得志。

  但不管揣著什么樣的心思,這一番組合拳下來,焦順威勢的徹底立住了,莫說是在工部,便在外面也沒幾個人敢擺出那副萬般皆下品的嘴臉。

  而等到風聞焦順將忠順王府送的鋪子,折進與內府合營的車廠里,敢于暗地里算計他的人就更少了。

  當然了,看不清形勢的沒頭腦和不高興,終究還是有那么一些的。

  而勇毅伯牛繼宗自認是有頭腦的,也自認能看得清形勢,但他這幾日卻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原本他號召眾人助力工學,一是想給勛貴們趟出條新路來,二來也是希望能鞏固自己勛貴領袖的地位。

  誰成想半路上卻被表弟南安王喧賓奪主了。

  這倒也還罷了,以南安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等過陣子他沒了興趣,自己未必不能重整旗鼓。

  誰知九月十六這日一早,南安王又找上門來,表示家里不肯拿錢出來,希望牛繼宗能先替自己墊上。

  當時愣把牛繼宗給氣樂了。

  那天在會上,南安王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任誰說個數都嚷著要翻倍,結果就這?

  便宜你都占全了,還想讓我來出銀子,門也沒有!

  這表兄弟兩個正扯皮呢,外面又有管事稟報,說是牛繼宗新認的族侄牛思源在外面求見。

  牛繼宗聞言一拍腦門,這才想起已經到了請焦順過府飲宴的日子。

  這幾天他光顧著生悶氣了,倒竟把這事兒拋在了腦后。

  好在喊來管家一問,該準備的早就已經在準備了,牛繼宗這才松了口氣,不想一轉頭就瞧見南安王捏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得~

  看來今兒他還得喧賓奪主!

  不過事情鬧大如今這步田地,牛繼宗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索性也不跟南安王爭了,直接喊來牛思源,吩咐他去工部里傳話,提前告訴焦順一聲,今兒這場午宴南安王也會到場。

  牛思源領了差事自然不該怠慢。

  央國公府的管事借了輛車,一路風塵仆仆的趕到了工部。

  結果不巧,焦順正和內府、兵部、龍禁衛使司,商討新式火槍的首批列裝事宜,所以牛思源只能先在司務廳的側室里等候。

  這期間,牛思源還看到了兩個同期的工讀生,都是選擇了走書辦這條路的,說起來比回工廠任職的光鮮,實則在工部不過是最底層的走卒罷了,莫說是上官,便老資歷的同僚都能將他們指使的團團轉。

  這是一貫的老規矩,非是專門針對工讀生的,故此就算焦順知道了也并未就此做出什么表示。

  而眼瞧著同窗被狗一般呼來喝去,牛思源面上不顯,心下卻滿滿的倨傲自矜。

  這些出身底層的工讀生而言,能做個工部書辦已經貪天之幸了,但自己就不一一樣了,認祖歸宗后,只要鎮國公府稍稍抬舉,轉眼就能把當初的頭名楊洪慶踩在腳下!

  他正自鳴得意,忽見司務廳的小吏又從外面領進三個人來,等看清彼此之后,雙方俱都是一愣。

  卻原來這被領進來的三人,分別是扳倒了禮部主事周隆的陳萬三、李慶,以及自己表面上追隨的工盟領袖董恂。

  四人大眼瞪小眼的愣怔了一會兒,終歸還是牛思源率先反應過來,裝作沒事兒一樣拱手笑道:“董兄、陳兄、李兄,不想咱們又在此地聚齊了。”

  董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也是近兩日才曉得,原來一直在自己背后默默支持的牛思源,竟然是鎮國公牛家一脈的族人。

  他雖不如牛思源心思深沉,但能被公推為工盟領袖,自然不會是什么蠢人,前前后后一對照,立刻就發現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牛思源當初的謙遜,倒更像是為了脫身留后路,而故意把自己頂在前面當替罪羊!

  董恂原以為再見了這昔日好友,自己會憤怒的上前質問,但真等見了面,卻除了尷尬與疏離之外,竟就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勇氣——那畢竟是鎮國公府,聽說還要出錢出人資助工學,真要鬧起來只怕老師也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牛兄。”

  這時李慶也笑吟吟的還了一禮:“你可是把我們瞞得好苦,這怎么也該請一頓好的吧?”

  牛思源笑了笑,卻并不答話。

  對董恂他還是比較看重的,甚至對于踏實肯干又知恩圖報的陳萬三,也報以高高在上的認可。

  唯獨對這油嘴滑舌的李慶,他是素來不假以辭色的。

  以前就如此,現下更是如此。

  李慶討了個沒趣,倒也并不惱火,拉著不知所措的陳萬三閃到了一旁,將正面戰場留給了牛思源和董恂。

  董恂又沉默了一會兒,覺得再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正猶豫著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化解一下尷尬的氣氛,忽就見一個小吏進門道:“哪個是陳萬三、董恂、李慶?祭酒大人有請!”

  董恂聞言立刻松了口氣,當下就要和陳萬三、李慶一起去見焦順。

  “等等!”

  牛思源卻忙喊住了他們,皺眉對那小吏道:“敢問祭酒大人可曾提到牛某?”

  頓了頓,又補充道:“牛某是先來的,已經等了好一陣子了。”

  那小吏瞥了他一眼,丟下句“不曾”,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董恂也瞥了他一眼,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李慶陳萬三也都如法炮制。

  只留下牛思源在側室里愣怔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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