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三十二章 紅眼的和尚 開門的道士 上
    距離楊象升立下軍令狀已經兩日過去,今日傍晚時分攻城所需器械基本造成,迫不及待的大將軍恨不得連夜攻打通州,卻被唐永武和楊林勸住。

    早些時候冀州那邊傳來密報,長江以南的十萬重戟已經退兵,冀州那邊終于可以騰出手發兵洛陽道。

    孤注一擲的姜浩言接連下令,冀州發兵洛陽,豫州留下三萬人防備西蜀,其余人馬北上冀州支援。

    與南楚青州同名的青州道,以及與大海為鄰的徐州道,雙雙放棄長江以北的防線,不用去管陳友諒會不會入侵,只管向西北進兵攻西梁。

    除開兩遼道的兵馬不動,防著趙計元和北周,大齊八成的兵力都在向西梁集結,大有一鼓作氣拿下西梁的架勢。

    直面南楚的青徐兩道兵力抽調最多,兩道的防御形同虛設。面對這樣的局面,兩道節度使也是有苦自知,暗暗打定主意,只要陳友諒的兵馬越過長江,他們就開門投降。

    可惜陳友諒好像沒有注意到這千載良機,沒有發兵攻打兵力空虛的青徐兩道。

    兒皇帝這三個字既是恥辱,也是青徐兩道的十萬雄兵,逼得陳友諒不能北上。

    比起大齊聚攏的兵馬和高漲的士氣,西梁上下卻是哀鴻遍野。

    通州之戰的大敗已經讓蕭遠山小傷元氣,洛陽道八萬援兵遲遲不到更是讓蕭遠山有些不堪重負。好不容易盼到那八萬人已經到達通州城外三百里,卻又被冀州的突然發兵而緊急抽調三萬人往南馳援澤州。

    大戰開始之前,西梁帶甲五十余萬,各道各州各縣維持治安的守軍占去五萬有余,御金關,嘉庸關,拒馬關守軍二十余萬。各道節度使直屬兵馬合共十五萬,皇城守軍,禁衛軍,京畿軍合共五萬,再加一些雜軍五萬。

    這些就是西梁全部家底。

    大戰伊始,獨孤一方收買幾萬人,但驍叛變帶走幾萬,山南道節度使典衛虎送出幾萬人頭,奔狼騎覆沒之戰,蕭洛疆又折損兩萬余人,再到蕭遠山損失的幾萬人馬。

    還有兩年來其他戰役加起來的傷亡,統共也有好幾萬人,零零總總加起來西梁損失將近二十萬,不可謂不傷筋動骨。

    昔年國力僅次于南楚的西梁已然大廈將傾。

    反觀讓蕭洛疆捉襟見肘的獨孤一方和西蜀,也不是鐵板一塊。

    自宋圍憶起兵以來,西蜀和獨孤氏經歷過短暫的蜜月之后,便陷入到相互猜忌,分贓不均的局面之中。

    在與蕭洛疆的對戰中,兩家兵馬誰都不愿打頭,生怕自己傷亡過重被對方占了便宜。再加蘇言多次向獨孤一方討要隴南未果,獨孤家與西蜀的結盟已經快到破碎的地步,差的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近與西梁的幾次大戰,宋圍憶基本是出工不出力,搖旗吶喊賣十分力氣,真要上去長刀見血卻是能躲就躲。

    但驍對于這樣的局面早就不滿,獨孤一方亦是無奈的緊。可事已至此,獨孤氏亦是沒有好的辦法,當初眼巴巴的找人結盟,如今再想送神卻是不易。

    本指望趙計元輕松奪下北周之后走御金關入西梁與獨孤氏東西呼應,趙計元卻被東齊和北周聯手逼入僵局,甚至被釜底抽薪的程再幸以放棄兩道土地的代價拖入四方亂戰之中,誰也奈何不得誰。

    這樣的亂戰,得利最大的就是北燕。

    慕容氏輕松拿下南長生關,接著便按兵不動,靜等著三狼圍一虎分出勝負,然后再收漁翁之利。

    北方的局勢混亂不堪,南方卻是比較明朗,陳友諒的十萬重戟離開江東之后,直接回到江南道,接著便直指天南城,與李莫升攻打怒蒼的十六萬人相互配合,壓得景翰帝段慶政寢食難安。

    李莫升的大軍已經夠南越喝一壺,十萬重戟壓境,風雨飄搖的南越搖搖欲墜,指不定哪一天就國破家亡。

    形勢所迫,段慶政窮極思變,想要派人去東齊請宣武帝出兵江東,逼迫陳友諒分兵。信使還沒上路,宣武帝遇刺,姜浩言繼位認陳友諒作父的消息便傳到南越。

    讓兒皇帝打父皇帝,段慶政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只得寄希望出使西蜀的裴苳滸能夠說動蘇言,聯合西蜀一起對抗陳友諒。

    天下的局勢雖然亂卻是亂不到劍閣,也亂不到武當山。

    自兩年前舒小心提著護城河水投奔陳友諒那日算起,蹭吃蹭喝的景百曉已經在劍閣住了兩年。

    自大新皇恩金榜傳天下之后,十四新甲名字香中獨香三甲的景百曉從未在一個地方停留如此之久。

    或許是謝不言袖中的美酒太過誘人,除此之外實在找不到理由解釋浪跡天涯的景百曉為何會駐足劍閣。

    上元的圓月隨著日子的離去漸漸有了缺口,卻也不失明亮。明月之下,景百曉與謝不言相對而坐,劍閣驕女謝燮充當倒酒婢女。

    能夠讓謝燮這種人間少有的女子一品倒酒,也只有謝不言和景百曉有這般待遇。

    舉杯望月,景百曉打量著謝燮道:“世間有句俗話叫鮮花插在牛糞上,今次你那牛糞有難,你去還是不去。”

    如明月一般冰冷的謝燮冷若寒霜的看著景百曉一言不發,任憑景百曉空著的酒杯擺在桌上,就是不倒。

    看著自家侄女置氣的謝不言拿過酒壺給景百曉滿上,笑道:“我這侄女面子薄,前輩私底下說就是,當面說出來可就不好了。徐子東那小子到底有什么難,我這侄女去擺得平?”

    正打算轉身離去的謝燮聽到最后一句,停下將要邁開的腳步,盯上景百曉。

    景百曉裝模作樣掐指一算,道:“武當兩問就在附近,這女娃去不去都是一樣,張離人那小子應該也會去攪這趟渾水。這樣算來,舒小心應該占不到便宜。女娃子,想去就去,我們兩個糟老頭子自己倒酒。”

    微微心安的謝燮依舊冷著俏臉,伸手摸過藏在身上的龍珠,一個縱身取下朱雀,接著返回原處,鳳目盯著景百曉一言不發。

    老神在在的景百曉吐出兩個字:“通州。”再也不發一言。

    得知目的地的謝燮飛起身形,好似要飛上明月一般,向著東北方飛掠。

    與此同時,結束一天清修的張離人突然覺得心神有些不安,舉目看向北方,只覺有高手已經越過武當往通州方向飛去。

    能夠在算之一道得到景百曉一聲夸贊的張離人眉頭緊鎖,剛剛吃過晚飯的陳可求低聲問道:“怎么了,大師兄?”

    張離人目光轉向西北,不安道:“鄧師弟身現通州,南楚有高手往北而去,去的也是通州方向,難道是去找鄧師弟的?”

    丹道無雙陳可求神色擔憂道:“會不會是佛門之人?”

    張離人搖頭道:“我也不知,只能下山去看看。”

    陳可求哀嘆道:“亂世之中讓鄧師弟下山,這般做真的可以興真武?大師兄,不爭的武當為何要去摻合這渾水?”

    張離人向紫霄宮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無為不爭是為道,可這天地容不下道,武當想要不爭除非把天上攪個翻覆,置身事外獨善其身非是不可求,而是求不得,這一點你也應該明白。”

    陳可求低頭苦思,再抬頭早已不見張離人身影,只得自言自語道:“陳可求可求求不得,武當求什么?”

    張離人動身的那一刻,懷揣著徐飛將的書信的舒小心已經出現在通州。

    面對著 ;面對著八萬人酣睡的軍營,舒小心沒有一個一個去找徐子東的時間。出來之前,陳友諒就交代過,若是徐子東識趣跟著他回來,那就無事。若是徐子東不愿跟他走,那就強行帶回,若是帶不回來…………

    舒小心對于陳友諒那悵然若失的表情記憶猶新,那句就地格殺好似掏空陳友諒全部的力氣。

    原本應該在上元夜就出動的舒小心,因為徐飛將遲遲沒有寫成的家書,一直拖到今日才出手,鎮南王的表情同樣讓舒小心難以忘懷,就像一個遲暮老人正在經歷人間最難的離別。

    偷偷潛入東齊大營的舒小心抓到一個巡夜士兵,三言兩語逼問出徐子東的下落之后,就將那嚇得失色的兵卒打暈在地,接著按照兵卒的口述,向著徐子東所在的營地摸來。

    不知為何,平日早已睡下的徐子東,今夜卻久久不能入眠,總覺的今晚會有什么事發生。

    這種若有若無的錯覺讓他不敢卸甲,抱著軍中配發的長刀不敢閉眼。

    起夜頻繁的張家圣人被尿意憋醒,剛要起床去小解,便看到坐著的徐子東。

    睡眼迷離的張盼關心道:“老板,想謝燮了?這么晚還不睡。”

    徐子東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小點聲,他們在睡覺,我也不知為何,今晚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人要來。”

    張家圣人嗤笑道:“疑神疑鬼,大半夜的方圓幾十里都沒幾戶人家,總不至于蕭遠山要來襲營吧?”

    徐子東仍是搖頭,正要回擊兩句,卻突然看到帳外有人影閃現。

    “誰。”

    徐子東一聲低喝,握緊手中刀,跳起身形就往帳篷外追去。

    張盼一腳踢醒杜從文,提起自家燒火棍就跟著徐子東奔出。

    清醒過來的杜從文模模糊糊不知發生什么事,只當是被人無意踢到,換一個姿勢,繼續睡覺。

    若要說杜從文有什么毛病,那就是一睡著便雷打不動,就算房子著火都叫不醒他。張盼不知這一點,沒有察覺到蚊子沒醒,就火急火燎的跟著徐子東出去。

    提刀疾奔的徐子東跟著那白衣身影一直跑到大營之外,直到跑出離大營兩百多丈,那白衣人才停下。

    背對著徐子東的白衣人慢慢轉身,白衣與地上的白雪渾然一體,若是注意力不集中,只怕看不到雪地中有人。

    徐子東抽刀出鞘,慢慢靠近白衣人,借著明亮的月色,徐子東看到一顆光頭,等到再走近一些,徐子東才真真切切的看清來人。

    “舒小心。”驚疑的徐子東低聲喊出白衣人的名字,腦海里閃現出武當那一幕。

    抱尸叼肉,這樣的舒小心最是讓人印象深刻。

    一眼被認出的舒小心并未驚奇,公事公辦一般拿出徐飛將的書信,像仍暗器一樣扔給徐子東。

    接過書信,跟著姜浩言周武陵讀過不少書的徐子東沒有急著拆開,而是警惕的盯著舒小心道:“大師深夜引我出來,到底所為何事?”

    白衣舒小心指著書信,半個字都沒有蹦出來。

    敵友未明,警醒的徐子東不敢貿然去拆信,直到提著燒火棍的張盼來到身旁,稍微安心的徐子東才借著月光看向舒小心送來的信。

    封皮之上一字沒有,徐子東只得拆開來看。

    戎馬半生的徐飛將寫信半點文人氣都沒有,信中直言陳友諒要召徐子東回南楚,除此之外別無他言。

    對于徐飛將這個爺爺,徐子東談不上有多親昵。饒是血濃于水,終究敵不過唐顯十八年的養育之恩。若是要在徐子東心中排序,唐顯的地位絕對要比徐飛將靠前。

    有著姜浩言的承諾與蟒袍,徐子東犯不著回南楚去與徐東爵爭一個世子之位。想也沒想,徐子東拒絕道:“還請舒大師回去告訴爺爺,子東不想回去。”

    早知此行不會順利的舒小心平靜道:“要么走,要么我帶你走,要么…………死”

    “陳友諒的意思?”不遠千里派陸地神仙送信,想來不只是送信那般簡單,心中早有猜測的徐子東露出一個果不其然的表情,微笑問道。

    舒小心緩步走來,道:“你可回天下城去問。”

    徐子東收起信,抽出手中刀,低聲對張盼道:“這和尚是提護城河的主,真正的陸地神仙,你那百步一飛劍的燒火棍管用么?”

    張盼心中也沒底,回頭居然沒發現杜從文和其他人的身影,惱道:“有沒有用打過才知道,弄出點動靜驚動大營,到時候八萬人馬還怕他一個和尚?”

    徐子東點點頭,眼下這般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唯一想不明白的是陳友諒為何要帶他回南楚,甚至不惜出動陸地神仙這般人物。

    一步一步走向徐子東的舒小心并不急著動手,陳友諒的意思是最好見活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殺人。陳友諒親口說過,能把徐子東帶回去做人質最好,若是帶不回,那就帶個頭回去看看徐飛將的態度,看看大楚兵圣會不會反。

    對于陳友諒內心的矛盾,舒小心看得出來,卻是不會點破。

    威壓釋放,陸地神仙的氣場壓得徐子東喘不過氣,卻對不通武道的張盼影響甚小。舒小心也不在意,只想著逼徐子東就范,好按照陳友諒最好的設想去完成這件事。

    若無必要,舒小心仍是不愿殺人,手不沾血腥,因果才會最小。

    注意到徐子東神情痛苦的張盼急忙舉起九五,不過十丈多丈的距離都不用刻意去瞄準,就能向著心臟射去。

    鞭炮炸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月夜響起,若是被張盼震懾的西梁甲士聽到這一槍,只怕要抱頭而跑。

    可惜舒小心不是西梁甲卒,不知道這一槍的威力,聽著那炸裂的聲響,還以為是求救的信號。

    下一個瞬間,舒小心便為自己的不上心付出代價。

    出膛的子彈速度奇快無比,比起陸地神仙的全力奔行還要快上幾分,電光火石之間,舒小心只感到有什么東西向自己心臟襲來,急忙調動內勁護住心脈和胸口。

    舒小心的反應足夠快,功力也極為深厚。子彈打在胸口處堪堪沒過彈頭,便被舒小心的護體氣勁抵擋,接著便震出體外。

    但這一槍也不是沒有一點效果,旋轉的子彈入身,已經開始撕扯舒小心胸口的肌肉,若是沒有氣勁相護,舒小心也逃不開如羅威那般的命運,子彈打穿肉體留下一個前小后大血肉模糊的洞。

    氣勁與子彈巨大的沖擊力在舒小心的胸口處碰撞,瞬間震傷舒小心的心口,雖然傷得不算太重,卻也是實打實的受傷。

    張盼震驚的看著舒小心,早就猜想過陸地神仙的可怕,卻沒想到陸地神仙真的連子彈都不怕。

    比起張盼,舒小心的驚訝半點都不會少,陸地神仙站著不動讓不會武功的人砍都不會受傷,今次卻被一個感受不到半點功力的小子打傷,舒小心豈會不奇怪?

    驚訝之后,舒小心咳出一口血,運功平復傷勢,警惕的看著張盼。

    三人陷入僵持,舒小心不敢貿然動手,徐子東與張盼也不敢跑。

    殊不知,張盼這一槍沒有驚醒東齊八萬兵馬,卻把風餐露宿的兩人驚動。

    睡在雪地上的二人齊齊起身,其中年老的一人感受到兩股熟悉的波動,那是在武當山見過的人,二人急忙向著鞭炮聲傳來的方向飛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