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來余杭作亂 北去御金尋仇 九
    當小不二刀和周武陵一臉沉重的離開裴苳滸大營之后,快馬來回二十多里的余紫劍剛好提著一包糖回營。

    遠遠看到屈狐仝的背影,她覺得好像見過,但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人。

    背影有些熟悉,熟悉到心頭發痛,一些不愿回憶的往事涌上心頭。

    扶著木寨門休息片刻,她定下心神,突然明白裴苳滸為何要讓她出去買糖,明明月事已經到最后一天,最難受最不舒服的那幾日早就過去。

    不見也好,見到徒增尷尬。

    望著遠去的二人,余紫劍凄然一笑,將馬交給上前關切的甲卒,自己往火頭軍營地走去。

    對于屈狐仝,她也不知是該恨,還是該可憐。

    兩炷香之后,余紫劍端著熱氣四散的糖水走向裴苳滸的大帳,還沒進去便聽到一陣爭吵之聲。

    “裴將軍,眼下重戟撤軍,李莫升的人馬也撤回一半,我等若是攻打李莫升,定能有所斬獲,何必要要去南楚攪那渾水。”這是孫睿的聲音。

    “真如那丑臉書生所言,南楚一定亂成一鍋粥,單單拿下一個李莫升算不得本事,最好是火上澆油把陳友諒烤成乳豬,那才快意。”這是王晨的聲音。

    余紫劍停下腳步,不打算現在就進去,反正糖水還熱,等一會兒也沒關系。

    “那丑臉的話不能全信,就算周延年敢舉旗造反,能不能成事也還兩說。就這么攻進去,難保不會有變數。還不如擊破李莫升,收回怒蒼城,然后鞏固防御靜觀其變。”孫睿聲音一抬,想要以勢壓人。

    王晨同樣抬高聲音,不想在氣勢上低人一等,叫囂道:“就是因為有你這種老想著被動防守的人,大越才會這樣。先收怒蒼也行,但收回怒蒼之后,一定要再接再厲,直撲零陵。不趁著陳友諒焦頭爛額的時候把他打痛,等他收拾掉周延年騰出手來,我大越一樣在劫難逃。”

    “少來嚇唬人,情報你又不是沒看,陳友諒這次撤軍,目的是要為徐飛將復仇,收拾完周延年,下一步要對付的是東齊,咱們安安心心坐山觀虎斗不比下場去和老虎打擂臺強?”孫睿據理力爭。

    “東齊之后呢?收拾誰?”王晨不甘示弱:“南楚勢大,真要被陳友諒拿下東齊,必然更加恐怖,與其等那個時候再去面對他,為何不趁早削弱他的實力?”

    “說的倒簡單,削弱陳友諒的實力,你拿什么削弱?還不是拿大越將士的命。我們和南楚兩敗俱傷,到時候得利的還不是東齊。趁著現在收回怒蒼,然后養精蓄銳,等陳友諒和東齊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再捅一刀,豈不是更好?”孫睿又道。

    帳內瞬間安靜,余紫劍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碗中糖水漸漸冷去,再等下去怕是涼了。

    余紫劍不動聲色的掀開簾子,一步跨入帳中。

    帳內,裴苳滸還是坐在哪里,唯有秀眉擠在一起,很是糾結。

    王晨與孫睿面紅耳赤,相互怒視。

    至于其他人,一個個神情凝重,盯著暫停爭吵的二人。

    一見余紫劍,裴苳滸展開眉頭,伸手接過那溫度剛好的糖水,“怎么去這么久?”

    “熬水花去些時間,剛才聽到你們在討論軍國大事,所以沒進來。”余紫劍微笑道。

    “哦。”裴苳滸小抿一口,“南楚那邊送來消息,徐飛將的死不是那么簡單的刺殺,應該和陳友諒有關系。如今周延年在余杭作亂,派人過來與我結盟,想要讓我出兵拖住李莫升和重戟。我還沒想好要怎么做,你有什么意見?”

    “姐姐不知,我更不知,打仗的事我可不懂。”余紫劍甜甜一笑。

    “你呀!”裴苳滸被笑容感染,輕笑道:“一見你這笑容,好像天底下都沒有能讓人不開心的事,姐姐要是男子,定要把你娶回來好生疼愛。”

    余紫劍臉色羞紅,不用回頭都能感受到身后那些不自然的目光。私底下老有人說裴苳滸和她是磨鏡的交情,現在當著這么多人說出口,以后別人會怎么看?

    裴苳滸沒有在意那些目光,宮花寂寞紅,夜深女磨鏡,人有七情六欲,別人愛怎么看怎么看,“我裴家裴宣忠老爺子和徐飛將斗了大半輩子。雖是對徐飛將恨之入骨,卻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小時候常聽老爺子說,以徐飛將的影響力,想改變天下的局勢易如反掌,當時還不太懂,現在想來確實是這樣。”

    “老爺子曾試著離間徐飛將和陳友諒。當年南楚瘋傳徐飛將要拋開陳友諒自立,這個消息就是老爺子放出去的,那是在天下城大戰的前夕。”

    “差一點,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陳友諒和徐飛將就要在天下城外先來一場大戰。”

    “可惜那陳友諒竟然放言愿意與徐飛將共分南楚,乃至于共分天下,害的老爺子的計劃功敗垂成。”

    “不過老爺子的計劃也不算完全失敗,有許多人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徐飛將,這也是為什么他只帶著三千人攻打天下城的原因。”

    聽到這些秘聞,余紫劍有些詫異,不明白裴苳滸說這些做什么,王晨孫睿在內,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裴苳滸要表達什么。

    “我記得老爺子說過,天底下屠殺功臣的帝皇不在少數,但陳友諒絕對不會是其中之一。老爺子見過徐飛將,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也知道他在當年那些甲卒心中的地位,殺一個徐飛將,就意味著要殺千千萬萬跟徐飛將同生共死過的人。要不然就得夜夜擔心會有人會替徐飛將報仇雪恨。”裴苳滸不管其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與眾人聽。

    “眼下周延年起兵不過是開頭,不信你們看著,過不去幾日,頂多五天之內,整個南楚都會陷入一片混亂之中。那些曾經跟著徐飛將的人,一定會站出來為他討一個公道。”裴苳滸篤定道。

    王晨像是聽明白什么,心頭一喜,急忙出聲道:“將軍是想現在就……”

    孫睿不甘其后,慌忙勸道:“將軍三思,我們絕不能出兵入楚。”

    裴苳滸喝光碗中糖水,如同一口干完一大杯酒一般,豪爽的一抹嘴道:“人間只有一個徐飛將,能把南楚攪的天翻地覆的機會也只有這一次。你們以為那重戟和李莫升撤回的人馬真的是為堵住我們?我裴苳滸值得他陳友諒如此興師動眾?”

    “今日以前我想不明白陳友諒撤軍的目的,但那丑臉的家伙送來徐飛將身死的真相之后我就想明白了。諸位,陳友諒怕的不是裴苳滸,他怕的是那些跟著徐飛將同生共死的老部 的老部下。重戟回去,防的不是我,而是那些可能連牙都掉去一半的老人。”

    “周延年和許南山只是這些老人中的兩個,還有更多的人會加入他們二人之中。裴宣忠老爺子曾提起過幾個名字,這些人只要沒死一定會出現。”

    “徐飛將右副將廬江狼侯小濤,逍遙營第一任校尉馬玉瑯,神威營校尉龔應,這些人絕對不會悶著不吭聲,陳友諒怕的就是這些人。”

    孫睿神情慌亂,已然知曉女將軍的打算,張大嘴巴吼道:“將軍三思,將軍三思啊。”

    裴苳滸不理會,道:“等到陳友諒把這些人全部抹去,不管他是厲兵秣馬攻東齊,還是來大越,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可不能看著周延年死在別人手上。”

    銀牙緊咬,裴苳滸喝問道:“南楚注定要亂,為何不讓它亂到死?傷筋動骨哪有心臟插上一刀來的痛快?”

    王晨笑了,抱拳喝道:“將軍英明。”

    陳友諒,你也會有今天。右拳緊握,裴苳滸一拳砸翻身前的沙盤,喝道:“傳令下去,原定計劃全部作廢,派人通知陛下,讓天南和建寧的人來收回怒蒼。老娘要去零陵道打探打探消息,只要侯小濤這些人一動手,老娘就把河西河東打個稀巴爛,看他陳友諒能奈我何。”

    一聲老娘,豪氣萬丈,余紫劍的小心肝一陣狂跳。

    孫睿倒吸一口涼氣,女子氣概,何至于斯。

    “遵命。”只要能殺南楚的雜碎,老子都干,王晨當先回神,高聲應命。

    令出而行,一眾人火速離去,為奔赴零陵道做準備。

    大帳內,只留下兩個女子。

    心臟跳動速度明顯與平時不同的余紫劍緊張的站在原地,不敢看裴苳滸,因為一看之后,竟是有當年初見宋圍憶時的感覺。

    繼而想到她特意支開自己,不讓自己見到屈狐仝,這種變相的保護令的余紫劍心頭浮起一陣暖意。

    “妹妹,再來一碗糖水可好。”注意到余紫劍的不自然,裴苳滸笑道。

    余紫劍連連點頭,小跑著逃開。

    再回來的時候,帳中已經空無一人,沙盤顯眼處,一副字留在上面。

    字跡娟秀,沒有筆走龍蛇的磅礴氣勢,偏偏一撇一捺間又隱隱有幾分豪氣。

    但那十四個字連在一起,卻沒有半點豪氣可言。

    ‘日遲獨坐天難暮,夜長無寐天不明。’

    生在余杭,長在西湖,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余紫劍見過不少,酸溜溜的詩句也聽過不少。

    這句話她看得懂,也想的明白,原來裴苳滸和她一樣寂寞。

    糖水落地,手捧著那一副字,輕輕靠在臉上,再也不肯松手。

    ————

    大營外,一顆百年老樹上,周武陵看著忙而不亂拆帳篷的甲卒緩緩坐下。

    小不二刀張望著大營,:“周先生,他們這是要去哪里?”

    周武陵老神在在道:“去該去的地方。”

    右手拍拍樹干,不等屈狐仝再問,周武陵悠哉道:“忙了一夜,先休息一會兒,回頭還得趕回御金,又是一陣難受。”

    屈狐仝本沒打算坐下,卻看到大營中走出一個紫衣女子拿著一副字,像是在尋找什么人。

    這個女子太過熟悉,趁著女子沒看見自己之前,急忙蹲下身子,隱在樹冠中,“周先生,少爺交代的事還沒辦完,就這么回去如何跟少爺交代?”

    “怎么沒辦完?他還給你其他任務了?”

    “裴苳滸不是沒答應么?”

    “她拒絕了?”

    “這倒沒有。”

    “沒拒絕便算是答應,女子一般都是這樣。”

    屈狐仝不喜道:“事關重大,不能兒戲,若是裴苳滸不出兵,周延年等人的壓力會很大。”

    “話說的夠明白,裴苳滸去不去是她的事,我們又不能逼她。”周武陵閉上眼,撿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樹上,打一個哈欠道:“放心,那個瘋女人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裴家的人不可能想不明白這個道理。當初裴宣忠就是沒趁著王爺落在他手上的時候永絕后患,才會給王爺揚名的機會。這一次裴苳滸要是重蹈覆轍,陳友諒絕對會讓她萬劫不復。”

    屈狐仝撥開樹葉,盯著那紫衣女子,怪異道:“你怎么知道這些事?那時候都還沒你吧!”

    “西蜀李家消息最是靈通,江湖風媒大半都是李家的人,李家不知道的消息不是沒有,但肯定不多。”閉著眼睛,周武陵怨恨道。

    李家?不就是周武陵的仇家?屈狐仝回憶片刻,不想揭周武陵的傷疤,按捺住對徐飛將往事的好奇心,拉回話題道:“你真能確定裴苳滸會出兵。”

    “出不出兵南越段氏都會反撲怒蒼,也算變相給陳友諒施壓。至于怒蒼之后會不會去南楚,咱們聽天由命就是。”周武陵哈欠連天,張大嘴吐出一口氣,“反正周延年和許南山也沒指望有裴苳滸幫忙牽制,他們能在劣勢的情況下幫陳友諒奪取南楚,如今或許也能在劣勢中求得生路,這天底下要說打仗最厲害的,就數老王爺和他手下那批人。屈前輩,你在王府那么久總比我清楚。”

    屈狐仝低頭沉思,好像還真是那么回事,那周延年號稱沙盤推演從不會輸,薛江玨更是在軍中操演中從無敗績,連那一本黃書從不離身的黃澤海也是看著春宮圖將敵人玩弄在股掌之間。

    這樣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誰能匹敵?

    也許少爺可以。

    沒來由的想起徐子東,屈狐仝會心一笑,再看周武陵發現他已沉沉睡去。

    回過頭從撥開的樹葉中看向大營,那紫衣女子已經走到另一邊,和一個一身戎裝的女將軍抱在一起。

    非禮勿視,屈狐仝松開手,讓樹葉遮住視線。

    十幾年的來對于那女子的愧疚終于減去幾分。

    只是女子和女子真的好么?

    作者山蚯說:磨鏡是指女同性戀的意思。每個單章都有一些東西,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事,我想試著從每個人眼中去看同一件事,去看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