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你父……林玄感，死了！”
侯玉霄察覺到趙清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趕忙改了口，從出發到現在，他都沒有看到趙清雪紅紗下的臉，但他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說出林玄感死了的那一刻，趙清雪的身體，明顯變得僵硬了一些。
不管有什么怨恨，到底還是自己的父親！
而且，從林玄感最后那句對自己的交代上看，他對趙清雪這個女兒，絕對有著很深沉的愛。
到底血濃于水，心里總歸，還是會難受的吧。
侯玉霄微微用力抱緊了懷中的趙清雪，微微嘆了口氣。
林玄感死了，可他們兩人，還并沒有脫離危險。
天空中的九團迷霧還在，侯玉霄可以肯定，那九人肯定是在談那八塊碎片的歸屬，從釋天此前的反應就知道，那神宗寶圖的珍貴程度，絕對超乎常人想象，九大圣地，恐怕誰都不愿放棄。
可偏偏，只有八塊，那該怎么辦？
天空中沒出結果，侯玉霄也只能站在原地待著不動，可越是這樣待著，他的心里，就越是緊張。
那九團迷霧，想來就是九大圣地之主了，那也就是說琴劍山莊、羅剎圣教兩家之主，也在…………
琴劍山莊跟侯氏的恩怨自不必說，事實上，從河西自立門戶的那一刻開始，侯氏跟羅剎圣教的關系，也已經變味了。
那九團迷霧中，有趙虞龍，跟司空星洲，按說，兩個武道圣人應該不會對自己這么個乾陽境武者出手，可這種性命被拿捏在別人手上的感覺，令侯玉霄，心中很是不安。
萬一人家不講道理，直接出手呢？
倏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心底升起，侯玉霄勐然低下了頭，他感覺到，天空中那九團迷霧后，各有一道目光正看著自己這個位置。
不對，好像是在看，自己懷里的趙清雪…………
侯玉霄眼神瘋狂轉動，瞬間就知道九人為什么要看趙清雪了，他硬著頭皮擋在趙清雪的面前，朝著半空躬身一拜：
“諸位前輩，清雪雖與林玄感有父女之實，但跟此事毫無關聯，那神宗寶圖，我們兩人也完全不知是何物，還請九位前輩高抬貴手，放過內人！”
跟天底下最強的九人對話，侯玉霄心中忐忑不已，可為了趙清雪，他再怕死，也不得不站出來了，說到底，今天的事還算是他自己惹出來的，若不是因為他算計雷音寺，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自己的事，自己不抗，難道讓趙清雪扛么？
半空中的九團迷霧，久久都沒有傳出任何聲音，這讓侯玉霄心神愈發的緊繃，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再次開口之際，終于有人，先開口了。
“到底是親女兒，林玄感不會害她的，不用看了。”
“既然如此，那就按預定的計劃吧，八塊碎片，由我大晉暫時保管，等什么時候，你們中有人拿到釋天手上那一塊，咱們再聚在一起，開啟神宗寶圖。”
“晉帝為人，我們放心。”
“今日之事，就到此結束吧！”
………………
九人這番對話，讓侯玉霄童孔勐地一震，他站在原地臉上神色依舊，可心中卻陡然升起了一絲狂喜。
釋天手上那塊碎片，他們要搶？
對了，這些人互相不信任，所以聯合起來逼釋天，他們做不到，九家圣地，誰也不愿意放棄神宗寶圖，如果邀請釋天過來，那九家圣地，就必然有一家沒有碎片。
九大圣地加上雷音寺，一共十家。
可碎片，一共只有九塊。
釋天剛剛拼了老命搶走的那塊神宗寶圖碎片，如今看來哪里是什么寶貝，分明就是一張催命符才對。
林玄感這一手，好毒啊！
“幫你解決這么大的麻煩，今后不要負了我家清雪！”
侯玉霄現在才明白，林玄感最后那句話的意思。
林玄感這么一弄，雷音寺就等于是得罪了九大圣地，這樣一來，侯玉霄處心積慮的聯合計劃，一下就水到渠成了。
河西的未來，從此就一片光明了。
………………
九團迷霧離開后，侯玉霄起碼還在原地足足待了兩個多時辰，一來是要療傷恢復，二來他怕那九人還沒完全離開，直到有侯氏的人過來，他才敢帶著趙清雪現身。
“家主，你沒事吧？”
高氏三兄弟臉上都帶著些羞愧，他們迎接時，信誓旦旦保證夫人毫發無損，結果剛剛的戰斗，除了一開始，他們連插手的資格都沒有，此刻心中自是有些難堪的。
九大圣地之主都現身了，侯玉霄自然不會怪罪三人，得知赤焰軍沒有出現什么傷亡，他才微微松了口氣，擺了擺手示意三人召集赤焰軍，繼續上路返回河西。
武道圣人的大戰余波，已經將整座望龍山夷為平地，侯玉霄連一處完好的官道都找不到了，得虧高氏三兄弟早在最開始就帶著赤焰軍躲著，否則無人生還都很有可能。
等一眾大軍全都收拾好，侯玉霄抱著趙清雪上了馬車，剛準備放下來，卻發現趙清雪的小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沒有松開，似乎是想將他留在馬車上。
“你別離開，我要跟你說些事情！”
侯玉霄大致能猜到趙清雪要說什么，對著馬車外的高氏三兄弟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出發，自己則留在了馬車里，坐在趙清雪的身旁，也沒有開口詢問，只是靜靜的等她開口。
“趙虞龍是我的曾外祖父，我母親趙玉靈，是他的孫女……”
不出侯玉霄所料，趙清雪說的，的確是自己的身世。
趙清雪還不滿三十歲，可趙虞龍卻是他的曾外祖父，趙虞龍可是前大禹神朝時期的人。
大禹神朝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了，趙虞龍的年紀，那就起碼得是兩千歲還要往上，武者不似普通人那樣二三十歲就生兒育女，可即便算五十歲一代人，琴劍山莊到今天，也起碼傳承有快四十代以上了。
趙清雪，是趙虞龍的曾外孫女，這聽來顯然不合理！
可侯玉霄，很快就在趙清雪的講述下，明白了。
林玄感和趙玉靈的故事，要追朔到一千多年前，也就是武宗末年，天下大亂的時期。
故事也并不復雜，林玄感出身卑微，可修煉資質極佳，膽識謀略過人，通讀兵書，帶兵打仗更是極具天賦，年少時就很受禹神宗欣賞，早早就在神朝露了頭，受到近乎當時所有人的青睞，其中也包括了彼時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趙虞龍。
一個年少有為，前途光明，英姿勃發的少年，放到什么地方都很受歡迎，何況自己的爺爺趙虞龍，對這年輕人還是這么欣賞，趙玉靈第一次在趙府碰到林玄感，就心動了，此后也選擇了主動出擊。
林玄感也不是榆木疙瘩，何況趙玉靈的姿色、身世放眼當世也沒多少人能比，兩人沒有任何意外的相戀了。
可后面，事情就開始發生變化了。
神宗暴斃，武宗剛繼位，資歷不夠、實力欠缺、手段也不行，無法控制朝堂，許多神宗時期唯唯諾諾的大臣，野心開始滋長，變著法的忤逆朝堂，其中之一，就有趙虞龍。
趙虞龍為了拉攏林玄感，賜婚了。
林玄感對大禹的忠誠，確實日月可鑒，哪怕彼時，他跟趙玉靈的感情已經很深厚了，可為了表明自己對大禹神朝的忠心，他還是拒絕了趙虞龍的賜婚，同時也拒絕了趙玉靈。
此后的事態發展，頗有些戲劇性。
大禹終究還是沒能維持神朝的統治，天下十三州，開始分崩離析，趙虞龍帶著趙氏北上冀州，而林玄感，則繼續堅持留在了大禹，哪怕大禹成了圣地，他也沒有起過一絲離開的心思。
戲劇性的是，趙玉靈，自始至終，從未放棄過林玄感。
從新禹歷元年趙氏北上到新禹歷，一千多年的時間，趙玉靈一直不曾婚配，她一直都在等林玄感。
這份真心，哪怕是石頭恐怕也動容了。
偏偏林玄感，就是不為所動。
直到新禹歷1296年，冀州發生了一件大事。
琴劍山莊發生了嚴重內亂，鬧得非常大，具體發生了什么不知道，但傳聞是整個山莊的人全都遭了暗算，足足一個多月，都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彼時天下俱驚，身在中州的林玄感，也知道了這事。
林玄感心里，還是有趙玉靈的。
這一年，他去了琴劍山莊，也就是這一年趙清雪出生了。
趙清雪的記憶中，并沒有父親存在，她開始記事時，是兩歲多，跟著母親趙玉靈在冀州的一個偏遠小地方生活，母親跟她說過身世，她知道自己是琴劍山莊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林玄感，她年齡不大時，也每日都在期待著父親林玄感，能過來接她們母子團聚。
趙玉靈在她面前，從未說過林玄感的一句壞話，還經常告訴她，父親林玄感是一個正直的英雄，所以她很期待。
只可惜，林玄感一直都沒有出現，他從兩歲盼到五歲，也就是新禹歷1301年，琴劍山莊的人，來接母子回去。
她跟母親回到了琴劍山莊，沒過多長時間，就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好幾年父親林玄感，只可惜，盼望中一家人團聚的溫馨畫面，并沒有發生。
相反這一見，給她的心靈，留下終生難以磨滅的創傷，也讓她對林玄感恨之入骨，從此再不愿姓林，而隨母姓趙。
林玄感，當著她的面，親手殺了母親趙玉靈。
“林玄…………他沒有解釋，為什么要殺你母親么？”
侯玉霄察覺到趙清雪的情緒正在波動，趕忙上前將她攬入懷中，心心念念好幾年終于見到的父親，當著自己的面殺了朝夕相處的母親，這種經歷，哪怕放到心理素質再強大的人身上，恐怕也會成為終生的夢魔。
何況彼時的趙清雪，還只有五歲。
“用得著解釋么？”
趙清雪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可斬釘截鐵的回答聲中透出的寒意，還是讓侯玉霄身體微微一震，立刻就明白了。
從這個故事的前后來看，林玄感殺妻，肯定有理由。
他能聽出來，趙清雪又不傻，肯定也是知道的。
用的著解釋么？即便林玄感有再正當的理由，難道解釋之后，趙清雪聽了之后，就能原諒他，當什么都沒發生么？
“林玄感殺了我娘之后，還想把我綁走，他實力很強，趙虞龍當時在閉關，琴劍山莊沒人能留下他，只可惜他逃跑途中不巧，被我師祖魏虛珩給碰到了，師祖從他手中把我救了下來，帶到了交州，后來我就拜入師尊莫虛子門下，還有很多師弟師妹…………”
侯玉霄沒有打斷趙清雪的回憶，只是摟著她，靜靜聽她訴說以往的一切，在紫清圣宗生活的二十多年，在趙清雪心目中占據的位置很高，同時也很溫馨，提及這一點回憶，她的語氣都變得輕柔了許多。
“侯大哥。”
“怎么了？”
一道輕柔的呼喚，把侯玉霄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低頭看向懷中的趙清雪，小妮子正抬頭對著他。
雖隔著一層紅紗，但侯玉霄還是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趙清雪眼神中的依戀與柔情，還有濃濃的堅定。
“因為林玄感，我以前決定，這輩子都不會嫁人！”
說完這句，她頓了一下，語氣堅定道：
“直到遇見了你，侯大哥，希望你今生今世，都不要……”
沒等趙清雪的話說完，侯玉霄轉身摟著她，隔著紅紗直視著她的雙眼，逐字逐句道：
“清雪，你放心，我侯玉霄，這輩子都不負你！”
此時此刻，侯玉霄的腦海中一片清明，沒有任何算計，也沒有其他任何雜念，他知道，趙清雪對自己的愛，可能多半還是因為生死纏情蠱。
但這一刻，他自己，是真的動心了。
情感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一如林玄感此前所說，一開始他只是想利用趙清雪，可中間又心軟了，到后面河東之戰的時候，又想起了她，到破廟救下她，再到起聯姻的心思，再到迎親，再到剛剛，他們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危機。
生死關頭，他擔心自己，但更擔心趙清雪的安危。
聽到趙清雪吐露自己的身世，他會心疼。
覺察到趙清雪的情緒波動，他會緊張。
不知不覺間，趙清雪在他的心里。
確確實實，有了一席之地！
這一刻，趙清雪也仿佛感受到了侯玉霄對自己的愛意，輕輕頷首，將頭依偎在他的胸口上，侯玉霄也微微低頭，嗅著她發絲上的香氣，不知是不是剛剛那場生死危機的原因，兩人在馬車里久久都沒有說話，享受著這一刻難得的平靜。
直到馬車行駛一個多時辰，突然停下來。
“大哥去哪兒了，你們沒事吧？”
“高昌龍，望龍山那邊什么情況，大哥和大嫂人呢？”
望龍山這么大的動靜，就是隔壁州都能感覺到，更別說距離這么近的萬陽郡和河西府了，侯玉杰和侯玉端兩人提前趕過來，早在侯玉霄的預料之中。
兩人過來沒看到自己，語氣明顯帶著一絲急躁，侯玉霄拍了拍趙清雪的肩膀，看到她點頭，才站起身，掀開馬車簾子走了出去。
“我沒事，讓隊伍繼續走，不要耽誤回程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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