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靖安侯 > 第七百零四章 老相國的憤怒
  “老頭脾氣真好。”

  皇帝親自把張敬送出了甘露殿,并且特賜了個二人抬轎,把老頭送出宮去,目送著抬轎越來越遠,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說道:“比朕預計之中還要平靜許多。”

  站在皇帝身后的高太監,微微低頭,開口道:“張相向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有沒有生氣,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皇帝笑呵呵的轉身,走進了甘露殿,一邊走,一邊說道:“老頭又不是一個人,他可以脾氣好,他那些門生故吏不一定容得他脾氣好。”

  高明跟在皇帝身后,微微低頭道:“陛下高明,借著沈學士的這封信,立時就讓沈學士不容于張相一黨了。”

  沈毅在給皇帝的密奏里,并沒有彈劾任何人,更沒有彈劾朱圭。

  他只是提到了廣東的情況,請求皇帝加強市舶司的自主權以及都司衙門下屬五衛的權力,讓市舶司以及五衛,不必受制于地方衙門,可以獨立于地方衙門之外,獨立運轉。

  而皇帝,借著這封信,順勢輕輕推了一手。

  皇帝背著手,語氣平靜:“沈七跟朕開口要了太多東西,他功勞甚大,朕不好不給他。”

  皇帝回到甘露殿里,緩緩說道:“不過能臣辦事,是要放權給他的,朕已經做好將來繼續放權給他的準備了。”

  說到這里,皇帝沒有繼續說下去。

  不過話里的意思很明顯。

  他可以放權給沈毅,不僅僅是現在沿海都司的權柄,將來涉及到北伐,或者清理趙閥的時候,皇帝都可以在最大容忍范圍之內給沈毅放權。

  但是想要獲得這種權柄,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比如說,沈毅跟張家走的太近了。

  沈毅在朝堂上雖然人緣不是很好,除了張簡之外基本上沒有什么朋友,但是不需要太多人,只一個張簡,一個趙昌平,就讓沈老爺的底蘊驟然深厚了起來。

  張簡自然不必多說,老相國雖然退了下來,但是影響力還是在的,從他可以影響到兩千里之外的廣東巡撫,就可以看出來這一點。

  而趙昌平,更是一大學閥的掌門人。

  背后有這兩股勢力,沈毅在文官之中的背景,其實很深。

  這也是皇帝不太放心的地方之一。比

  就目前沈毅在東南的表現而言,他將來,是要大用沈毅的。

  既然要大用,那么就要未雨綢繆,提前斬落掉沈毅的一些枝葉,讓他心無旁騖,安安心心的一根主干往上長。

  此時此刻,皇帝已經隱隱有了讓沈毅做孤臣的打算。

  只不過沈毅跟甘泉書院的羈絆太深,這種羈絆,只有沈毅自己能夠斬斷,皇帝也沒辦法下手斬斷這份羈絆。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之后,皇帝回頭看了一眼高明,開口道:“去請陳相過來,再把戶部尚書請來,朕要跟他們議議廣東新任巡撫的合適人選。”

  高太監低頭道:“是。”

  皇帝頓了頓,繼續說道:“再有,你以朕的名義給沈毅去信,讓他在廣東放手施為,不必顧忌地方衙門,但是有兩點要明確告訴他。”

  “第一,不能把朕的廣東搞亂了。”

  皇帝神色平靜,繼續說道:“第二,到今年年底,無論廣州市舶司有沒有做成,都讓他趕回建康來過年,朕對他另有重用。”

  高明點頭道:“陛下,五個市舶司眼看都要陸續建成,一個孫謹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您看是不是再從宮里派幾個太監下去,統管幾個市舶司…”

  皇帝“嗯”了一聲。

  “你去安排。”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一眼高明,淡淡的說道:“讓他們手腳都干凈一些,手里過錢,沾了點銀屑在指甲縫里,朕可以裝作沒有看見…”

  “但人家沈七,費盡心思去做成的市舶司,你手底下的那些個徒子徒孫們要是要錢不要命,敢往這里面伸手去撈。”

  皇帝閉上眼睛,面無表情。

  “莫怪朕不念舊日情分。”

  這句話,就是明確說給高明聽的。

  因為皇帝,跟底下那些做事的太監們,其實沒有什么情分,他只跟高明有情分,畢竟高明是從東宮一路就跟著他的,也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

  高太監是個聰明人,自然聽出來皇帝話里背后的意思,他直接跪了下來,對著皇帝深深低頭。

  “陛下您放心,真有瞎了心的,往這些錢里面伸手…”

  高太監咬牙切齒:“奴婢就活剮了他們!”

  “嗯。”

  皇帝面色平靜的揮了揮手:“下去辦差罷。”

  …………

  下午,張府。

  剛從太常寺下班的太常寺丞張簡,回到了家里,剛換下身上的官服,準備出門去秦淮河畔看看河景,張家的一個丫鬟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到了張簡之后,低頭行了個萬福,開口道:“不過三少爺,老爺上午吩咐說,等您回家之后,讓您去見他…”

  說著,她看了一眼張簡已經換好的衣裳,開口道:“您…就不要出門了。”

  張簡在同輩之中行三,不過因為張家第三代里,目前只有他一個進士,因此平日里最受張敬寵愛,聽到祖父召喚,張簡立刻熄滅去秦淮河看河景的心思,當即點頭道:“好,我馬上去見祖父…”

  他拿起房間里的銅鏡看了一眼,覺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花哨,便又換了一身藍色的正經衣服,讓媳婦幫忙整理了一下頭發之后,這才來到了張家后院的一處單獨的小院子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大父,簡兒來看您了。”

  張簡在門口等了片刻,木門才緩緩打開,一個身材富態的老婦人,上下打量了張簡一眼,輕聲問道:“惹你大父生氣了?”

  這是張簡的祖母,自小對張簡極好,當初張簡在江都任知縣的時候,經常幾個月就往建康跑一趟,就是為了探望祖母。

  相比較于祖父的身體,祖母的身體要差得多。

  張簡一臉茫然,搖了搖頭:“祖母,孫兒最近沒有做什么壞事啊?”

  老婦人緩緩點頭,然后指了指書房,開口道:“你大父一早上就被叫進了宮里去,回來以后,便躲進了書房里不出來,中午飯都沒怎么吃,現在還在書房里,你去見他罷。”

  聽到這句話,張簡就有些慫了。

  他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的說道:“祖母,大父他…”

  “放心去。”

  老婦人拍了拍張簡的后背,輕聲道:“祖孫倆,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張簡這才深呼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的走到了張敬的書房門口,敲了敲門之后,恭敬道:“大父,孫兒回來了。”

  “進來。”

  老相國的聲音平靜,依舊聽不出喜怒。

  張簡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見到老頭正坐在書桌后面,伏案寫些什么,張簡小心翼翼的站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老頭頭也沒有抬,淡淡的問道:“你覺得沈毅這個人怎么樣?”

  張簡愣了愣,然后回答道:“大父,孫兒覺得,子恒無論是品行還是能力,都是極好的…”

  張敬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兒,又默默低下了頭,面無表情。

  “老夫原也這么覺得,所以才讓你跟他交好。”

  “去年他回建康過年,老夫特意見了他一面,還給他寫了一封信,讓廣東巡撫朱圭幫他辦好東南的差事。”

  老相國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孫兒,緩緩說道:“可是他轉頭就把朱圭給參了,還是上密奏參的。”

  張簡臉色被嚇得煞白,不過他還是咬了咬牙,問道:“大父,子恒參朱圭什么?”

  “貪墨。”

  張敬悶哼了一聲道:“堂堂一省的巡撫,被人以貪墨參倒,老夫還是第一次見!這沈七,不是一個沽名賣直之輩,就是被功勞二字給蒙了眼!”

  老頭的語氣里,終于有了一絲情緒。

  “愣頭青!”

  張簡這會兒,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見不是自己惹祖父生了氣,他也沒有那么緊張了,而是自己尋了把椅子坐了下來,低頭想了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張敬,問道:“大父生氣了?”

  “如何不氣?”

  老相國胡子都要吹起來了:“那是一省的首憲之位!我大陳只有半壁江山了,統共還有多少個巡撫?”

  “如何不氣!”

  老人家心里,自然是非常生氣的,他其實非常想保住朱圭這個巡撫的位置,但是剛才在甘露殿里,老相國看的也很清楚。

  很難保得住。

  張簡第一次直視自己的祖父,這位年輕的太常寺丞看了一眼自家祖父之后,低頭道:“大父,孫兒覺得,這件事背后必有隱情!”

  張敬瞥了一眼自己的孫子,悶聲道“這么信那沈七?”

  “子恒絕不是大父所說的沽名賣直之輩,更不會被功勞蒙了眼…”

  “大父不必心急,孫兒馬上寫信給他,問個清楚。”

  “大父不急。”

  張敬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但是,那朱圭一口一個恩師稱呼大父,當年也算是所謂張黨中人,這件事大父如果沒有反應,那么以后,說話就再沒有人會聽了。”

  他看向張簡,繼續說道:“大父已經告老,不在朝堂之中,說話有沒有人聽,原本不甚要緊,但是你…”

  “你才剛入仕途。”

  老頭聲音嚴肅:“你大父若是說話沒人聽了,將來你在朝堂上,也就沒有人照拂了,總不能指望比你還要晚一科中進士的沈七照拂你罷?”

  張簡面色嚴肅。

  “大父,您已經致仕四年了。”

  “您口中的張黨…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認。”

  張簡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您不要著急。”

  “且等孫兒,問清楚這件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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