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靖安侯 > 第七百一十章 禍福難料
  洪德十年十一月十七,一早上天還沒亮,蔣勝就已經早早的起床,收拾整理各種東西。

  因為今天,是沈老爺預訂返回建康的日子。

  蔣勝忙活了一個早上,把沈毅的行李裝滿了一個馬車,準備帶回建康去。

  沈毅的行李當中,除了少部分衣物之外,剩下大多是書本以及文書一類的東西,裝滿了整整大半個馬車。

  這些文書,是沈毅在東南差不多兩年半時間積累下來的,基本上沈毅處理過的所有事情,都記錄在了這些文書之中。

  蔣勝起床之后,忙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在幾個手下的幫助下,把東西都收拾好,收拾好東西之后,他來到了沈毅的房間門口,咳嗽了一聲之后,開口道:“公子,東西都收拾好了。”

  房間里,許久沒有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之后,里面才傳來了沈老爺有些慵懶的聲音。

  “今天忽然想起來有些事情要辦,明日再動身罷。”

  蔣勝站在門口,微微一愣之后,低下了頭:“是。”

  他微微低頭之后,又下去安排杏園的人去了。

  而此時,沈老爺臥房的被窩里,一個膚白若雪的女子,正趴在老爺的身上,她抬頭看著沈毅,目光有些膩人。

  沈毅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懷里的葉嬋,開口問道:“怎么突然要我去你家了?”

  葉嬋摟著沈毅,有些委屈:“妾身都是您的人了,您去妾身家里看看還不應該么?”

  “去倒是沒關系。”

  沈毅微微搖頭道:“就怕會給你難堪。”

  這個時代未出閣的女子,給別人當外室是天大的丟人事,比與人做妾都要丟人的多。

  沈毅跟葉嬋的關系,暗地里大家心知肚明,這倒沒事,但是沈毅如果親自登門葉家,那葉家就真是一點臉面都沒有了。

  葉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毅,低聲道:“公子你換一身不怎么起眼的衣服,妾身帶您從后門進去。”

  “本來不用麻煩公子的。”

  葉嬋低著頭說道:“是我爹,非要見公子一面,說是想看看公子是什么樣的人…”

  沈毅從床上坐了起來,扯了件衣服披在了身上,打著哈欠說道:“那一會兒就去見一面,反正明天再動身,下午我還能去巡撫衙門跟程撫臺說說話…”

  見沈毅起身,葉嬋連忙也從床上起身,伺候沈毅穿衣服,她在衣柜里翻找了一會兒,輕聲道:“衣服都被蔣勝他們收起來了。”

  她取出一件黑衣服,在沈毅身上比劃比劃。

  “公子穿這件?”

  沈毅點頭,站在原地讓葉嬋伺候他穿好衣服,又梳好了頭發,到了巳時左右,兩個人悄悄離開杏園,來到了葉家大宅附近。

  沈老爺在葉家大宅后門稍微等了一會兒,葉嬋便從后門領他進了葉家的后院,隨后這位葉大姑娘在前面帶路,七繞八繞,這才把沈毅帶到了一座獨立的小樓上。

  很顯然,葉嬋已經屏退了下人,此時小樓上下都沒有人,她領著沈毅上了二樓之后,推開房門,對著沈毅側身道:“公子,我父就在里面…”

  沈毅點了點頭,邁步走了進去。

  這座小樓不大,二樓只有兩間房,沈毅進了里屋之后,就看到一個中年男子,躺在床上。

  嘴眼都有些歪斜。

  外界盛傳,葉家的葉老爺是馬上風差點死了,實際上后來大夫過來診斷,葉老爺當年是中風。

  嘴歪眼斜,就是中風后遺癥。

  而且他現在,走路也不利索了。

  因此,才把家事都托付給了自己的長女。

  眼前這位葉老爺雖然口眼歪斜,但是身上的衣服還十分體面,頭發胡須也都有打理過,應該是有下人在這里伺候他。

  沈毅打量了一眼這位葉家老爺之后,對著他微微拱手道:“葉老爺。”

  這個中年男子姓葉名宗平,此時他也正在打量著沈毅,努力看了沈毅一會兒之后,葉老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又盯著沈毅看了好一會兒。

  他努力說話。

  “沈…沈…”

  沈毅無奈道:“葉老爺稱呼我沈毅就好。”

  雖然沈毅跟葉嬋之間還沒有名分,不過這會兒,沈老爺的姿態也稍稍放低了一些。

  畢竟睡了人家的女兒,就不好再擺官架子了。

  葉老爺緩緩點頭,他又看了一遍沈毅,盡量努力說話。

  不過他現在口齒不清,而且說的都是福州本地話,沈毅基本上是聽不明白的。

  依稀可以聽到“嬋兒”這兩個字。

  葉老爺這會兒已經站了起來,他一邊說話,一邊對沈毅連連彎腰行禮,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

  沈毅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側身避過禮數,而一旁的葉嬋聽的眼眶通紅,她上前拉著父親的衣袖,垂淚道:“爹,女兒沒事的…”

  葉老爺看看沈毅,又看看自己的女子,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坐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

  葉嬋,也跟著不住掉淚。

  面對這種場景,沈毅很識趣的選擇了胡海,他微微搖頭,轉身離開了這座小樓,跟靜靜的在樓下等著。

  約莫一柱香之后,葉嬋才從樓上下來,此時她兩只眼睛已經通紅,對著沈毅低頭道:“讓公子見笑了。”

  沈毅微微搖頭,問道:“葉…葉叔方才跟我說什么?”

  “我實在是聽不明白。”

  葉嬋沉默了一會兒,眼眶有些發紅:“父親請公子,將來對妾身好一些…”

  雖然葉嬋為了父親的顏面,用了一個“請”字,但是沈毅剛才是在場的,剛才葉老爺那副模樣,分明跟“請”沒有任何關系,而是在“哀求”沈毅。

  近乎卑微的哀求。

  因為葉老爺心里清楚,自家女兒下半輩子,都握在眼前這個年輕人手里,甚至是在這個年輕人的一念之間。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看向葉嬋,嘆了口氣:“剛才你們抱頭痛哭,想來是葉叔叔覺得對不住你。”

  葉家雖然做生意,但也是士族。

  葉嬋的弟弟,現在還在讀書,葉家同宗之中,還有現任的知府,雖然只是三甲同進士,但已經足以讓葉家躋身士族的行列。

  單論家世而言,如果沈毅沒有中進士,葉家的家世比沈家還要好上一些。

  畢竟沈家當年,也就大伯沈徽這一個官,還是以舉人身份入仕的知縣。

  而現在,葉嬋這個葉家的嫡女,已經淪落到給沈毅做外室了。

  這一切的一切,很大原因是因為葉宗平。

  不是因為中風不中風的事,而是幾年前葉家通倭的事情,就是在葉宗平的授意之下做的,可以說沈毅能夠捏住葉家的把柄,基本上全都是因為這個葉老爺。

  葉老爺幾乎一手把自己女兒推到了這種境地,他心胸的愧疚,可想而知。

  聯想到葉老爺剛才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沈毅心里也頗有些感慨。

  葉嬋擦了擦眼淚,還有一些哽咽:“我爹…”

  “我爹這幾年,心里也是苦的。”

  沈毅默默點頭,沒有接話。

  在他看來,撇去葉嬋這個人不談,葉宗平現在的處境,也算是自作自受了,畢竟他當年,的的確確是通了倭的。

  余生都在悔恨之中,未必不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兩個人在葉家后院里說了會話之后,葉嬋便送沈毅從葉家的后門離開,等沈老爺邁步走出葉家后門的時候,身后的葉嬋叫住了他。

  葉大小姐對著沈毅深深一福,語氣幽幽:“公子,妾身在福州等您…”

  沈毅默默點頭,下意識對著也叫揮了揮手之后,背著手大步離開。

  中午的時候,他去巡撫衙門混了頓飯,下午在巡撫衙門里跟程撫臺差不多說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話。

  傍晚,沈毅又跟李穆喝了頓酒。

  一天的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次日清早,沈老爺的車隊在杏園門口集結,隨著沈毅登上馬車之后,馬隊緩緩離開杏園。

  值得一提的是,晉世子李穆,這一次會跟沈毅一起回建康去。

  一來是因為這位世子多半也想家了,二來是因為李穆需要避嫌。

  沈毅這個沿海都司的實際掌控人離開了東南,他這個沿海都司名義上的都指揮使,就不太好繼續留下來了。

  瓜田李下嘛。

  多少要避著一點,再加上他的確也需要回一趟建康,跟家里人團聚團聚。

  沈毅的馬車出城的時候,福建巡撫以及福建的一眾官員,福州衛指揮使凌肅以及福州衛的一眾將官,都是一路相送,福建的官員在程廷知的帶領下,送了四五里路,而福州衛的將官一路護送了沈毅近二十里路,這才依依不舍的與沈毅分別。

  馬車在官道上跑了一個多小時,時間來到了午后,眾人路邊歇腳,因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能吃一點干糧裹腹。

  世子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晃悠悠的走到沈毅面前,笑著問道:“子恒,咱們是直接回建康,還是去臨安府轉轉?”

  沈老爺愣了愣:“去臨安府做什么?”

  “你不知道。”

  李穆笑著說道:“前些日子,愚兄在臨安府認識了一個小娘子,可水靈的很…”

  “還是算了罷。”

  沈老爺搖了搖頭:“趕緊回建康要緊,這一趟…”

  說到這里,沈毅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看了一眼千里之外的建康方向,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禍福難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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