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舊春閨 > 第一百五十一章齊聚一堂
  所有人都怔住了,紛紛看向沈南寶。

  沈南寶坐著位子上,訥訥的,顯然也怔住了。

  但誰都不知道,她袖襕下的那只手是怎樣緊緊拽著扶手的,而她又是花費多大的力氣才克制著沒叫出聲來。

  她不明白,為什么?

  陳方彥為什么一定要她,別人不行么?

  他而今不是什么都得到了么?

  為什么不放過她?

  沈南寶不明白,在場的旁人也不明白。

  譬如孔氏,對于她來說,像五姑娘這種身世不白,還有一個殘害士族嫡子的生母,是到哪兒都被嫌棄,所以自己首肯五姑娘做伯爵府的正室,那于她來說,是天下掉餡餅。

  五姑娘得歡喜,得感恩,在私下相見的時候必得痛哭流涕,跪在自己跟前感謝自己的施舍。

  可是而今竟然還有旁人來提親?

  還是近來如日中天的北庭都護?

  孔氏只覺得在做夢。

  不明白的還有沈南伊。

  自張士廉說了那話,她坐在位置上哭得愈發的傷心了。

  傷心自個兒都這樣了,還是這么人嫌狗棄,要娶她還得拖三帶四,與那么多白眼給她。

  可沈南寶呢?卻跟個香餑餑,誰都要來饞一口!

  她憑什么!

  她生娘害死了自個兒的四弟弟,那么黑心肝的一人,為什么不父債子償,她也遭報應,一輩子受盡白眼!

  為什么!

  這到底是為什么!

  可到底不能讓人干晾在外面的道理,遂把人請進來。

  孔氏見他們這么吩咐了,嘴倒牽不牽,“這還真真是應了一句話,一家有女百家求吶,不過,我倒是好奇,這舒直嘛,和淵渟是摯友,這平日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免不了相互生生情愫,這陳大人……”

  末了一嗤,嗤得在場眾人都僵了臉色。

  沈蒔怒不可支,“你個混賬東西,早先我們是怎么和你說的,叫你克己守禮,你非不聽,竟然……”

  氣得太厲害沖撞到了嗓子,竟叫沈蒔一時半會沒吭出一句話,反倒給了沈南伊可趁之機,一張秀面被嫉妒扭曲得可怕。

  “我早早就說了,五妹妹心眼子多得很,不止陳大人,還有那蕭指揮使,不一如是么?上次端午節兩人就在月徊樓私會,被我抓到現形還不承認,說是要給什么刺翚翟,宮里那么多司制,憑什么找你不找他們。”

  “大姑娘既那么疑竇,何不去問問淑妃,問問她為什么獨獨看上了五姑娘的繡藝,而不要宮里的司制。”

  清朗朗的一聲從外飄進來。

  眾人展眸望去,陳方彥站在門口,佩七事的蹀躞帶束在腰上,勾勒出他綽約而修長的身姿,因逆光站著,整個人墜入淵藪似的,模糊得只剩一個輪廓,唯有一小撮的日光斜斜落在他臉上,卻生動了那俱是詩的眉目。

  看人下菜碟,是世人的通病,亦是小娘子擇夫的敲門磚。

  畢竟誰愿意一輩子對著張泥土無色的臉過活?

  可光這樣不行,還得要有經天緯地的才干,又或是決勝千里的功績。

  而這個,謝元昶沒有,陳方彥不止有,甚至還多了一絲‘事了拂衣去’的大丈夫氣概。

  何況陳方彥的家世比謝元昶好太多了。

  孔氏單單這么一眼,心下一盤算,就莫名有些慌亂起來,忍不住覷一眼沈南寶。

  沒想她卻坐在位上,眼都不瞧一下的埋頭絞弄著手帕。

  正當孔氏詫異,沈蒔已經作著揖地迎了上去,兩人你來我往這么一下,很快就說到了正題。

  “我今日來,其實是為了向府上五姑娘提親的。”

  說著,陳方彥抱起拳深深俯下身。

  沈南寶抬起頭,正見他這樣的舉動,所有的慌亂在此刻突然化作無邊的憤怒,因為曾幾何時,他就是這樣在她的祖母面前,信誓旦旦地允諾,他會好好照顧她,絕不會讓她傷心!

  可是最后呢?

  他把章臺里的那些梳攏一個又一個地接近府中,日日在他房里夜夜笙歌,讓她獨守空房,望著孤月墮淚。

  甚至!

  甚至蕪小娘腹痛污蔑是她下的毒,他也問都不問就將她禁閉,她那么的痛哭,那么的嘶聲力竭地說不是她做的。

  可他呢,他只是站在那里冷眼看她,望著她哭,說她惡毒。

  惡毒到他都忍不下她了,扳開她的嘴,硬生生給她灌進那盞毒藥!

  往事涌上心頭,無數至零破碎的笑聲、哭聲糅雜在一起,帶著棱在她心頭碾過。

  沈南寶愴然站起身,“我不要嫁給你!”

  所有人都驚住了。

  陳方彥佝僂的身形僵硬在那兒,卻漸漸地,漸漸地模糊起來。

  沈南寶翣了翣眼,才發覺是自己哭了,她慌張地一拭,眼前的清明,也帶來了神智的清明。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突然的這么舉動有多么出格,也多么的叫他起疑。

  沈南寶咽了咽喉嚨,喉嚨發緊地像刀子在割,她垂下頭,忍住痛,忍住嗚咽,道:“我誰也不嫁。”

  殷老太太愣了愣,首先反應過來,蹙著眉喝,“你這叫說的什么話!你……”

  她還沒說完,沈南伊嚎啕著搶斷了話,“祖母,我早早就跟你說了,她回來就是找我們報仇的,她怎么可能讓我們如愿!”

  一旁的沈文倬聽不下去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身邊的沈南寶那肩膀小小的、輕微的顫抖。

  她在害怕。

  她在哭!

  意識到這里,沈文倬心疼了一下,再顧不得什么了,起身直言,“大姐姐,這件事本來就是你的錯,憑什么要五妹妹替你承擔?”

  外人如何嘲諷都不及親人來得更戳肺管子,沈南伊氣得發笑,“為什么不能?她小娘害死了我四弟弟,她如今就該來父債子償,償還她小娘的孽債!”

  陳方彥眉心一蹙,剛剛翕了嘴,埋著頭的沈南寶嗤出了聲,“還債?”

  沈南寶抬起頭,光致致的臉盤子上那雙眼冷如冰棱,戳得沈南伊陡然一哆嗦,就聽見沈南寶道:“大姐姐您自個兒做了錯事,要我來買賬么?”

  不等沈南伊說話,沈南寶側過頭同風月耳語一番,很快就見到風月喏聲退下去。

  沈南伊這時反應過來,秀眉緊緊蹙起,“你又在玩什么花樣?”

  沈南寶卻不理她,轉過頭看向孔氏,屈了屈膝,“孔夫人,那日的事雖說不是什么光鮮的事,也因各自心切,所以當時沒好好細究,但想必你事后有聽謝小伯爺說過幾嘴罷,自個兒心底也存了些疑慮的罷。”

  這話正中孔氏下懷。

  那日那事鬧得是兵荒馬亂的,當時沒細想其中種種,但臨了府叫冷風一吹,她突然就清醒了過來。

  自個兒肚子掉下來的肉,自個兒比誰都清楚,他雖說風流些,卻也是識禮的人,對象又是好友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可舒直跪在祠堂自己說的,他當時吃醉了,看到大姑娘過來就忍不住。

  他這樣說,孔氏能怎么辦,只能打碎了牙吞這個血虧。

  難不成還怪沈南伊長兩雙腿亂跑的么。

  可是如今沈南寶特特兒提起,又勾起她心里那些不甘,孔氏甚至都不顧陳方彥在場,兀篤篤地站起身,“是的,那日舒直喝了不少的酒,但舒直的酒量我是門清的,幾甌都不在話下,就浮那么幾白,怎么可能……”

  殷老太太額心狠狠一跳,“寶姐兒,這種事哪里輪得到你置喙,你還不給我退下去,你是不是非要將我們沈府的臉都丟盡了,你才甘心!”

  沈南寶輕哂,“祖母,把沈府臉丟盡的不是我,是大姐姐,她自己……”

  她還沒說完話,一旁的沈蒔風馳電掣地甩過來一耳刮子,打得沈南寶偏了頭。

  偏頭的那瞬間她聽到陳方彥小小的一聲驚呼,“沈南寶!”

  心,莫名地揪住了。

  沈南寶撫著臉頰,望住沈蒔。

  很奇怪,明明是爹爹,可他站在她的跟前,看著他那眉,那眼,卻那么的陌生,甚至還沒有父親那個稱謂來得熟悉。

  這就是她前世寧愿填窟窿、受盡折辱,也要從殿前司換回來的爹爹?

  沈南寶覺得嘲諷。

  沈蒔卻被她嘴角那輕微的一點弧度刺得眼疼,他怒喝:“你還有臉笑?到底是我平日里打少了你,叫你愈發目中無人,竟然連長輩都敢頂撞!還敢這么編排你大姐姐!我今日非得好生教訓教訓你,叫你吃了苦頭,方才將家里那些規矩謹記在心!”

  他說著,高高揚起了手。

  沈文倬擋在沈南寶的身前,“爹爹,這不關五妹妹的事!”

  一壁的陳方彥也郁沉著臉快步上來,剛剛攥住了沈蒔揮下的手,門口就傳來整齊劃一的橐橐步聲。

  轉過頭,沈府那些下人如同拔草般的,被一眾佩刀效用撂到兩邊,走在最前頭的那個人,鐵冰冰泛著玄青色的甲胄,一如他的臉,冷硬,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勢。

  而隨著他一抬眼,瑟瑟秋光落進他的眸里,一時間千萬光華,如同攫住獵物的豹子,鋒芒畢露。

  沈蒔心肝都顫了,他不明白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平日里無人問津的沈府,今兒一個二個都光臨寒舍。

  他一雙腿發軟地迎上去,“殿,殿帥,您怎么來了?”

  好歹是右通政,面子還是得給一下,蕭逸宸停下來,目光下睨,用一種俯瞰眾生的姿態看著沈蒔,“沈大人,我今個兒過來是例行公事。”

  這話撂下,蕭逸宸忽而一笑。

  那笑跟冰棱一樣,看得沈蒔一顆心都在腔子里亂顫,他哆哆嗦嗦地問:“殿帥來例行公事?”

  蕭逸宸點點頭,一雙目橫掃,掃到那捂著臉頰的人兒時,笑意一霎消散了,聲音也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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