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的攻勢越來越猛,武奎強撐著抵擋,但卻越來越跟不上。
除卻剛剛臉上的那道傷口外,他的右手也被劃傷,手背上出現了深可見骨的豁口。
那里血肉翻卷,揮揮灑灑不知流了多少血。
孤鴻的背上早已被鮮血浸透,只是那黑色的皮毛讓這些血跡看起來不太明顯,但這濃郁的血腥味卻無法掩蓋。
它們無處不在,縈繞身畔,似乎已經在提前宣告死亡的結局。
盡管已經多處受傷,但武奎這會卻感覺不到太多的疼痛。
相較于身上的疼痛,那心里的疼痛來的更劇烈,幾乎讓他難以喘息。
和敵將交手的這段時間,他眼看著自己這所剩不多的兵馬在被對面圍殺,如今是越來越少,太多的人倒在了這陌生的大地上。
事實上,打到這里,武奎心中已經明白,這場發生在雁落山中的戰斗已經宣告結束了。
不論是朝廷兵馬,還是自己帶來的這幾十萬大軍,幾乎都全軍覆沒。
這一次的戰斗,死去的人甚至已經超過當初父親在赤陽谷和秦顥天決戰的那一場。
想到那日從南境出兵時在父親墳前說的那些誓言,武奎心中慘然。
族老勸阻自己不要出兵南境,不要去北涼和秦澤為敵,自己未聽勸告,反而砍了他的頭。
為了那“念想”,浩浩蕩蕩的帶著幾十萬兵馬,幾乎是蠻族半數以上的力量來到這里,一股腦沖入這擺在臺面上的險地雁落山。
葬送數十萬人的命。
這是數十萬人的命啊,這些年蠻族休養生息,歷經數年才帶出來的這些好兒郎,卻真的在自己手中全部葬送掉了。
當初對愛將們的承諾,如今看來也只是一個笑話,不僅不能履行,甚至還讓他們殞命于此。
“嘭!”
方天畫戟猛掃而來,武奎卻已經接不動了。
他掌心已經滲出了血,那筆直的伏虎鏨金槍上爬滿了血絲,這一槍掃來武奎險些握不住槍。
“怎么?不行了?”呂布沉聲喝道。
武奎抿緊雙唇,不再言語。
“那就受死!”呂布一聲暴喝,再度一戟刺來!
方天畫戟來的很快,但武奎的目光卻穿過了它,他眼中所看到的,是尸橫遍野的戰場,那些死去的士兵們。
“一步錯,滿盤皆輸
當初不論是決定出南境,還是決定踏入雁落山,如今看來,都是自己走錯的方向。
或許真如秦澤所言,和平來之不易,要珍惜。
當初不走錯一步,就不會死這么多人。
武奎舉起伏虎鏨金槍,決定再出最后一擊。
“嘶——”
孤鴻的叫聲在這時響起,在方天畫戟還未完全刺到之前。
這不過一息時間,它卻爆發了難以言喻的力量。
“噠噠
四足重重踏在泥地上,留下數個深蹄印,它如疾風一般,帶著武奎奔逃而去。
“呼”的一聲,方天畫戟刺了個空,呂布瞪著眼,在短暫的愣神后他一聲暴喝:
“追!”
事實上,在聲音還未完全落下時,赤兔已經邁開四蹄奔跑了起來。
前面那道黑色的身影快的像是一道閃電,那它就如同一團追逐而去的墜地流星。
兩匹馬疾馳在戰場上,越跑越快!
遠處,軍營外負手而立的秦澤看著呂布追逐武奎,心中也不由暗嘆。
能和自己召喚出來的呂布赤兔打到這個地步,這蠻王武奎和他胯下那匹馬也當真是逆天之舉了。
不論是在草原上遇到的察元真,還是西京的摩柯丁,若論單體戰力,都遠不如這蠻族之地出來的新任蠻王。
只可惜,這樣的人,卻選擇成了自己的對手。
正這時,一人策馬奔來。
“主公,此人有話要說!讓我等會再殺他,我給帶過來了
來者乃是許諸,在他身后之人滿身血污,此刻他抬起那張如刀砍斧劈的臉看向了秦澤。
秦澤眉頭一挑,沉聲道:“哼,第二次見面了啊
——
“別跑了,孤鴻
“已成定局了,是我輸了
馬背上,武奎面色悲戚,左手輕輕拉動著韁繩。
但孤鴻卻渾不在意,它跑的越來越快,那鼻腔和嘴中也跟著這不斷加快的速度流出越來越多的血。
在其身后,早已是一片血跡,而在五六個身位之外,赤兔正狂奔而來。
背上的呂布滿面怒容,如一尊殺神一般!
還有少許的蠻族士兵們還存活著,他們見到呂布正在追殺武奎,紛紛前來阻攔,但在這暴怒的呂布面前,哪里能阻擋分毫?
一戟揮去不知有多少人橫尸當場。
而在前方的武奎聽著后面的慘叫,心中既羞愧又憤怒,終于,他大喝一聲道:
“快停下!我要和他死斗到底!”
他用力扯動韁繩。
但怎料那孤鴻卻扭頭咬住了韁繩,甚至還用力拉扯。
“別跑了啊孤鴻!停下吧!”
“前面就是懸崖,還能跑去哪里!”
“我是蠻族的王,應該和他們同生共死!死在這里是我最好的歸處!”
“啪嗒”一聲,嘶吼著的武奎被雨水擊中。
太陽已經落山,天地間一片昏暗,但卻再度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飄零的小雨中,喊殺聲卻不似先前那般熱烈,戰斗幾乎已經結束了。
除卻正在追擊的呂布之外,張遼與其他將領也正策馬追來,只有典韋愣愣的站在雨水中看著他們奔跑。
“好家伙,這什么馬啊?竟這么能跑
“看來先前我未能殺掉這蠻王,不是我的問題,是馬的問題,他有好馬,而我沒有
“嗯,是這樣的典韋抹去臉上的血污,對于呂布搶走自己對手這件事也不再惱怒,他想通了。
而在前方,明明距離武奎只差幾個身位,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呂布大為光火。
“赤兔!”
“這幾天你吃的還不夠好么?怎么就追不上呢?!”
赤兔打了個響鼻,顯然有些不滿。
先前它從另外一處戰場狂奔而來,到達此處后又不斷奔跑,這都數個時辰了。
而此時,呂布大喝一聲道:“武奎!你要跑到那里去!”
“你是他們的統帥,現在卻臨陣脫逃!虧我還對你高看一眼!”
“快給我停下!死在我手里也不辱沒你的名聲!”
話說出口,但前方依舊沒有停止的跡象。
呂布勃然大怒,大喊一聲道:“扔張弓過來!”
話音落下,周圍的士兵們連忙扔出張弓和箭袋。
呂布將其接過,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箭,隨即張弓搭箭。
但——
他緊接著就放下了弓,眼中滿是詫異之色。
——
前方,武奎聽著后方傳來的喊殺聲,心中卻格外的平靜。
甚至他都未回頭看一眼。
呼嘯的風從耳邊吹過,本來已經變干的頭發再度被雨水打濕,他緊閉雙唇,那粗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前方,是懸崖。
孤鴻帶著自己脫離戰場,急速奔跑,是在帶著自己往懸崖奔去。
“唉
終于,武奎還是將這埋在心底的嘆息從嘴中吐出。
他抬起頭,目光從淅淅瀝瀝的雨水中穿過,投射進前方的懸崖以及那越來越黑的夜色中。
身后,呂布拉停了赤兔,有些詫異的看著前方往懸崖奔走的這一人一馬。
張遼也拉停了馬匹,臉上表情卻較為平淡。
最后方,典韋瞇著眼,將手搭在了眉上,冷哼了一聲:“我當是作甚,原來是送死
軍營外,秦澤和身旁跪在地上的那員虎將也正看著遠處。
秦澤面色深沉,不言不語,那敵將卻是眼眶通紅,淚如雨下,血淋淋的手無力的扣在地上。
這一刻,戰場上幾乎所有人的焦點都匯聚在了前方。
“嘶
昏暗的天空下,飄零的雨水中,正在趨向安靜的戰場上,響起一道撕心裂肺的馬叫聲。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這夜色中狂奔。
孤鴻口鼻溢血,縱身一躍。
在這一瞬間,它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雁,帶著武奎沖出了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