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教授在門診很忙，但是他聽到愛馬仕的情況，還是抽出半個小時，關上診室的門，跟愛馬仕談心。
“人生無常，跌宕起伏，尤其做生意的更是如此，但是人生沒有邁不過的坎，目前這個情況，腿必須治，錢的問題慢慢來，為了節約費用，可以出院到門診治療，自己掌握螺絲的旋轉方法，定期到門診復查。”
張教授握住愛馬仕的手：“小王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世界上這么多難的人，日子不是都還在過著，你太太推你到腫瘤科去看看吧，我打個電話給那邊招呼一聲，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你難的人，都在咬牙堅持著。”
“小廖，帶他去腫瘤科轉一圈。”張教授囑咐小廖。
小廖是綜合骨科的規培生，楊平現在每天派一個規培生陪著張教授出門診，幫他打打電腦。
老王的變故太突然，自己在這邊住院，住著住著，家里的公司完了，一切都沒了。
他在老家是開煤礦的，從前，挖煤最火紅的時候，煤礦就是印鈔工廠，鈔票嘩嘩水一般流過來，怎么花都不見少。老王最風光的時候，什么嫩模明星，走馬燈一樣換。到澳門玩牌，幾百幾千萬輸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幾萬塊錢一瓶的紅酒漱口，還嫌糙舌頭。
后來，慢慢地，煤礦也沒有那么掙錢了，老王和幾個朋友跑非洲小國投資一個金礦，去年真是收獲紅利的時候，年底可以拿到兩個億股東分紅，但是一個月前，那邊打仗了，礦沒有，錢也泡湯了。
這邊一個大客戶，因為海外盲目投資，直接崩盤，欠好老王幾億的款項沒法到賬。
有時候，一筆遲到或缺席的資金，就可以打倒一個公司。
雪上加霜，老王兩筆這么大的資金無法到位，公司資金鏈就硬生生地被切斷，多米諾骨牌瞬間傾倒，辛辛苦苦十幾年，一夜就沒了。
張教授打電話聯系好腫瘤科，讓廖醫生帶他去逛一逛，然后約好下午再來門診聊聊。
---
楊平查完房，田主任打來電話，說有個朋友想認識楊平，晚上有空一起吃個飯。
吃飯這事情，總得問清楚來龍去脈，不能稀里糊涂去吃，楊平一問才知道，請吃飯的是朱主任，他找田主任幫忙看一個客戶的影像圖片，田主任一時看不出，所以推薦楊平，但朱主任一定要請楊平吃飯，吃飯時再幫看看。
朱主任，楊平想起來了，省人民醫院被假新聞害的那個醫生，聽田主任說，后來改行做了保險精算師。
他跟小蘇打招呼，晚上跟田主任一起出去吃飯。
小蘇讓他別喝酒，早點回家，不用擔心家里的父母，有她陪著。
對于朱主任，楊平只聞其名，上次偶遇，也是一面之緣。
下班前，楊平去看愛馬仕，雖然破產是他的私事，但不代表醫生不聞不問。
他老婆正剝桔子給他吃，楊平安慰他：“王大哥，我只過來跟你說一句話，除了生死，其它都不算事，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嗯，楊醫生呀，謝謝你們，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尋死膩活的，剛剛從張教授那過來，我想通了，上午他讓我去腫瘤科參觀，參觀完，真是錐心刺骨，我發現自己比別人好多了。”愛馬仕語氣輕松，如釋重負。
一個護士過來通知愛馬仕，給安排了走廊的加床，等有病人出院，再安排三人間的床位。
楊平跟護士說：“不用去走廊里，這套間讓老王先住著，等有三人間再直接換過去，從今天起，這房間費用按三人間床位費計算，我等下跟蔡護士長直接溝通。”
楊平雖然不是主任，但實際地位就相當于科主任，護士不敢再說什么。
“那怎么行，為難你們，該怎么就怎么，住走廊沒關系的。”愛馬仕挺難為情的。
楊平故作生氣：“老王，你這就是沒有依從性，我是你的醫生，聽我的沒錯。”
現在人家出了變故，落差大，一下不能適應，這套間房暫時也沒有人等著入住，讓人家住幾天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謝謝！”愛馬仕挺感激的。
人走茶涼，落井下石的事見過不少，楊平的做法讓他心里挺溫暖。
“安心把腿治好，以現在的情況看，徹底治愈希望很大，費用的問題，先欠著，慢慢想辦法，人好了，才能賺錢，以你的經商才能，不會日子過不下。”
那邊田主任催出發，楊平不便久留，觀察愛馬仕情緒穩定，應該問題不大。
此時親人的關心很重要，他老婆不離不棄，讓他很受鼓舞。
楊平到樓下，田主任已經在綜合骨科大門口等。
“老弟，我們都不用開車，坐朱主任的車去，不遠，就在附近。”
一輛黑色奔馳正從臨時車位出來，緩緩開向這邊，停下來。
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子，當時偶遇，田主任只跟他聊了幾句，他就趕車走了，楊平沒有細看相貌，只是記得大概。
“這就是朱主任，現在要叫朱總了。”田主任介紹。
“幸會，久仰大名，英雄出少年，叫我老朱就行。”朱主任客氣地握住楊平的手。
朱主任中等身材，沒有中年的發福，帶著金絲眼鏡，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很有讀書人的氣質，跟田主任氣質有點相似。
“您好，朱總，綜合骨科的小楊。”
楊平沒想到他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并非一副落魄失神的模樣，跟自己想象的樣子差別有點大。
朱主任拉開車門，請兩位上車：“以前省里兩次派遣的出國訪問學者，我和老田都是同行，還住一個宿舍。”
朱主任自己聊起和田主任的交情，這次朱主任請客，沒有請外人，只請了田主任和楊平。
在附近一家不錯的酒店，幾人落座，田主任開門見山：“安寧保險目前成立一家專門做高端醫療保險的子公司，這家子公司的老總是以前老朱的上司，所以老朱也跟著過去新公司，擔任副總，他們公司一個客戶，馬來西亞的華人，最近出現了下肢癱瘓，請了很多名醫，沒有看出問題，他剛找我看片子，我也沒看出什么問題，我推薦你，他一定要請你吃飯，然后再幫忙看一下。”
菜還沒上，大家先喝茶，老朱從包里拿出筆記本電腦，放桌子上，打開，將影像圖片調出來。
“病人雙下肢出現截癱，當時MRI發現胸椎椎管內有個囊腫，認為囊腫壓迫脊髓導致，急診做過囊腫切除，術后截癱不減輕，反而加重---”
朱主任簡單介紹幾句病情。
“就脊髓有點水腫，術前這里也有水腫，應該囊腫壓迫導致的吧？”田主任補充。
朱主任又說：“他請了美國德國幾個專家看過磁共振，都認為是囊腫壓迫導致的脊髓水腫。”
楊平將圖片一張一張地看，這不是跟方小云一樣的嗎？硬脊膜動靜脈瘺！
現在系統對楊平進行的輔助檢查訓練，又升級了，常見病例訓練合格后，推送大量的少見、罕見病例。
當時沒有進行罕見病例訓練時，楊平都能看出來，進行罕見病例訓練后，看這種病例，跟看個普通骨折沒有區別，一眼就能診斷。
“硬脊膜動靜脈瘺，做個DSA吧，確診后做手術。”楊平十分肯定的語氣。
罕見病例之所以叫做罕見病例，是因為數量少，自從治愈方小云后，系統好像覺得自己孺子可教，大量地推送罕見病例給自己做輔助檢查的訓練。
既然楊平見過大量的“罕見病例”，在楊平眼里，也就沒有什么罕見病例了。
這東西精熟了，就十分確定，就像考試，最簡單的題目，自己做出來，比看標準答案心里還踏實。
“找個好點的醫生，不然DSA也做不出來。”楊平補充一句。
對楊平的閱片能力，田主任是深信不疑的，上班第一天就看出來了隱匿型股骨頸骨折，幫自己跳繞開一個坑。
朱主任也是臨床出身，而且當時還是南都省杰出青年人才培養對象，看楊平如此自信，心里也不懷疑。
醫學來不得半點虛假，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田主任也不會亂推薦。
“如果是呢？”朱主任問道。
“做手術，將動靜脈分開，閉合瘺口，問題就解決，立竿見影。”楊平的語氣非常的淡然。
本來這個客戶買了多份高端醫療保險，目前幫他安排就醫的是另一家跨國保險公司，朱主任的公司還排不上號，朱主任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找田主任看看，能不能給一些建議。
沒想到楊平居然這么肯定，而且聽語氣，這病在他這里，就根本不是事。
朱主任新上任，公司目前正開拓海外市場，要是能夠幫這個病人解決問題，可以說明自己保險公司強大的資源整合能力，自然可以獲取高端客戶的信任。
楊平心里也很想幫助朱主任，希望他在新的領域能夠做出一番成績，同行之間的惺惺相惜，或者出于對他遭遇的同情。
菜上來了，大家邊吃邊聊。
朱主任出事后，被迫改行，應聘到安寧保險公司，最初在醫療部做客戶治療方案的評估，后來自學考到保險精算師。因為勤奮努力，又高學歷，還有醫學背景，很快得到公司重用。現在跟著原上司到子公司任職，他是副總，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老朱——”田主任想起石坡獻血的事情，當時沒看到人，一直不放心。
但仔細想想，還是放棄開口，不要舊事重提，當時打了電話確認，人家說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