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趕到介入手術室時，覃小衛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埋著頭，雙手插進頭發。
可能聽到腳步聲，覃小衛抬頭看到楊平，就像看到希望，立刻起身：“楊教授，阿俊在里面搶救。”
楊平按下他的肩膀：“別著急，我進去看看。”
“以前阿俊出現過一次肺栓塞，但是癥狀很輕，當時醫生說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出現致死性肺栓塞，搶救成功的希望非常小。”
覃小衛又著急又疲憊，臉上布滿油脂，閃著光。
他的話沒錯，致死性肺栓塞搶救的成功概率非常低，從發病到死亡一般平均兩個小時，快的幾分鐘就沒了。
肺栓塞的栓子來自靜脈，一般來自下肢的靜脈，栓子的最大危害是堵塞血管，如果堵塞外周部位，靜靜引起靜脈回流障礙，栓子一旦脫落，就會跟著靜脈血一起回流到心臟，然后從心臟在流入肺動脈，動脈越分越細，在某個地方栓子無法通過，就堵塞肺動脈或分支血管。
血管堵塞不通，連鎖反應出現。
這樣肺動脈循序受阻，肺動脈壓突然間增高，心排血量急劇下降。
心排血量急劇下降，引起循環衰竭，尤其急性右心衰，導致休克，重要臟器供血不足，比如腦血管，冠狀動脈供血不足，進而引起暈厥，甚至死亡。
大量的小栓子刺激血管會引起迷走神經興奮，刺激血小板釋放出五羥色胺，血栓素a2等，神經反射引起冠狀動脈，肺動脈，支氣管動脈痙攣，肺動脈高壓，右心衰竭，頑固低氧血癥。
楊平安慰覃小衛后，和宋子墨一起進入介入手術室，徐志良、高橋、羅伯特及其他人留在外面。
介入科醫生動作很快，屏幕上已經出現肺動脈的血管造影圖。
主刀醫生是季主任，季主任和管主任是介入科兩大王牌，管主任是科主任，在心血管介入方面造詣很深；而季主任技術全面，幾乎所有介入手術都開展，并且非常熟練。
“發展很迅勐，肺動脈主干被栓塞，我先搗碎它，然后用血栓消融器融化，剩下的才局部藥物溶栓。”
“你看，這里我打通之后，像下雪一樣，馬上又加厚了，我再搗一會。”
“情況不妙呀！”
季主任和楊平有過合作，所以跟楊平很熟悉。
“肺動脈管徑正常，應該沒有痙攣，說明迷走神經沒有興奮，有希望。”
楊平其實在系統手術室也接受過大量的介入手術訓練，只不過平時運用不多而已。
“沒錯，你們科醫生發現得早，速度快，送來及時，不然哪有機會上手術臺。”
季主任對李國棟的表現很滿意。
李國棟站在旁邊：“這些都是楊教授平時對我們的基本要求。”
這個時候還拍馬屁，不過確實李國棟這次做得不錯，要是再晚幾分鐘，又是另外的結局。
搶救真的是爭分奪秒，抓住時間，就能救活，錯過時機，無力回天。
季主任邊說邊手術，將大塊的血栓搗碎，然后又溶栓器將剩下融化，最后殘留的血栓，他用導管朝血栓注入阿替普酶，手術效果非常好。
血栓被及時消除后，凝血功能沒有完全崩潰，就像雪停了，血管壁沒有再積雪，自然能夠保持通暢。
季主任觀察幾分鐘，覺得沒有問題，問臺下的醫生：
“血氧怎么樣？”
季主任問臺下的醫生。
“百分之八十。”
臺下的麻醉醫生回復。
這怎么行，這還是呼吸機通氣，灌進去的是高流量的氧氣。
高流量的氧氣通氣時間又不能太久，否則會引起氧中毒。
“上ECMO，快點！”
血氧一直上不來，只能動用ECMO（體外膜肺氧合裝置），不然長時間處于低氧狀態，大腦等重要臟器會缺氧受損。
ECMO只有ICU才有，季主任比較有經驗，一看到李俊的CT圖片，就知道十分危險，提前聯系ICU送了一臺ECMO在手術室待命，現在正好派上場。
沒有ECMO，這小伙子基本沒機會。
連接上ECMO后，李俊的血氧才開始上升，一直上升到百分之百。
體外膜肺氧合裝置替代李俊的雙肺，進行人工肺循環。
“送ICU！”
季主任將收尾的工作交給手下的醫生，脫下手套和手術衣。
“我們一起去跟他家屬解釋一下。”
季主任邀請楊平一同跟家屬溝通。
兩人從介入手術室出來，覃小衛立刻起身，焦急地問：“楊教授，怎么樣？”
楊平冷靜地說：“暫時搶救過來，但是可能因為肺部梗死，出現頑固性低氧血癥，需要一種特殊機器代替肺的功能，才有可能度過危險期。”
覃小衛聽說還有希望，沒有猶豫：“楊教授，我同意，我簽字！”
術前，李俊寫過一份委托書給覃小衛，全權委托覃小衛負責他在三博醫院住院期間的醫療決策簽字。
“這個費用很貴，不入醫保，開機五萬，后續一天至少兩萬，加上ICU其他治療費，后續治療費每天在五萬之上，持續的時間多長，現在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救活，也沒有把握。”
楊平必須跟覃小衛說明白。
“就是說，費用高昂，還很可能到時人財兩空，這事你愿不愿意干？”
季主任心直口快地補充一句。
很多事情，感情是一方面，可是現實又是另一方面，醫生必須將目前的處境告訴家屬，選擇由家屬自己做。
有時候遇上這種情況，投入巨大的財力，最后人還是沒保住，有些家庭就要權衡利弊，是繼續還是放棄。
放棄，心理上過不去；但是繼續堅持，整個家庭搭進去，后半輩子就是還債的日子。
“希望非常渺茫！”
季主任沉重的語氣。
“我明白，幫阿俊上這個機器，不管怎么樣，盡力搶救，我會去籌錢，拜托！”覃小衛沒有絲毫猶豫。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救救他，一定救救他，不管多少錢，我有辦法籌錢的，楊教授！”覃小衛聲音嘶啞，臉上全是汗。
沒想到阿俊這么嚴重，以前的醫生沒有嚇唬他，致死性的肺栓塞幾乎搶救不過來。
現在阿俊還有一線希望，他一定不會放棄。
“別這樣，起來說話。”楊平扶起他。
覃小衛顫抖的手，拉開自己的腰包，從里面拿出一疊厚厚的錢：“我現在就去交錢。”
然后又又拿出折疊的文件打開：“你看，這是合同，我只要簽字，就有一百萬的預付金，你看，你可以打電話去問這家公司，這是真的。”
楊平找住他的手：“小衛，別激動，我們已經給阿俊上了機器，我們會盡力。”
覃小衛點點頭：“謝謝，拜托你們，一定救阿俊。”
李俊從手術室推出來，目前已經昏迷狀態，覃小衛沖上去，抓住李俊的手，臉上還是眼淚，邊抽泣邊說：“阿俊，別怕，有我在，不要怕，你一定沒事的---”
李俊彷佛聽懂了覃小衛的話，眼角也滲出了淚水。
推車一直推著李俊到ICU，覃小衛被擋在外面，他坐在家屬等候區的椅子上，十分疲憊，但是他強行打起精神。
他腦海里搜索著籌錢的各種方式，手頭剛剛有一點錢，以為能夠應付換腎。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現在這幾萬塊錢，杯水車薪。
找朋友借錢？
但是很快打消這個念頭，關系比較好的，經濟狀況他明白，這不用幾千塊幾萬可以解決的問題，要湊幾十萬，肯定沒辦法。
其他人，問了也白問，借錢這事，就算低聲下氣，人家也不會借。
覃小衛手里捏著一份合同，在手里拽得緊緊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重新看一遍，然后收進腰包。
這時，ICU的醫生出來，叫喚李俊的家屬。
在會談室，幾份知情同意書擺在面前，醫生詳細地介紹目前李俊的病情，覃小衛已經沒有心思聽，他只管簽字。
“你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醫生問道。
覃小衛有點恍忽：“阿俊怎么樣了？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醫生搖搖頭：“在體外膜肺氧合裝置的支持下，目前生命體征穩定，現在不能探視，如果能夠探視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說完醫生起身要離開。
覃小衛又想起什么：“醫生！”
醫生駐足回頭：“什么事？”
“要是他能夠聽到，幫我告訴阿俊，我就在外面，讓他別怕，我有辦法的。”
覃小衛請求。
醫生點點頭：“如果他醒來，我一定會將原話告訴他，你的手機保持通暢，不要離開醫院太遠，病情有變化，我們隨時會通知你。”
“放心吧！我就在附近。”覃小衛保證道。
待醫生走后，覃小衛坐到家屬等候區最后一排，拿出手機，撥打一個號碼。
ICU的家屬等候區現在沒人，只有他一個人。
對方語氣溫和：“小衛呀，怎么樣，考慮得如何，我跟你說，你選的那個懸崖不行，我們老板挑的這個懸崖才刺激，現在的網民口味很高，沒有足夠的刺激性，很難吸引眼球，《極盜者》天使瀑布攀巖那段，你比我更熟悉，我們老板就是按照那個懸崖來找的，所以絕對一炮而紅，以你的技術，只要充分準備，肯定沒問題？富貴險中求，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幾百萬這么好拿的嗎，是吧，兄弟！而且，這一炮打紅，以后你的身價可不止這幾百萬。”
“我想好了，同意協議條款。”覃小衛平靜地說。
“那找個時間來公司，我實話告訴你，我們哪有這能耐，背后是大公司支持，人家大公司不方便出面，我們只是代理他出面而已，你過來把字一簽，預付的一百萬馬上到賬，事成之后，剩下的五百萬一分不會少，六百萬，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錢，我也想干這活，但是干不了，人家點名要你。”
“還有，兄弟，我們會給你買千萬級別的人身險，我不是詛咒你，這是行業規矩，讓你沒有后顧之憂。”
對方很熱情。
“我這幾天忙---”
“沒事，你在哪里，給個定位，我過來找你簽字，可以不，小衛哥，我也要謝謝你，人家要不是看中你，我們哪有機會跟大公司合作，我也是托你的福，跟著掙點小錢。”
對方聽說覃小衛同意，語氣更加熱乎。
李俊在體外膜肺氧合裝置支持下，生命體征平穩，至少命被暫時抱住，只是究竟什么時候能夠脫機，暫時不知道。
楊平從ICU出來的時候，覃小衛還坐在在家屬等候區，楊平跟他打招呼，告訴他：李俊現在生命體征平穩，暫時ICU醫生不會找他，讓他去吃點東西。
下午，沒有打完的球賽，還得繼續打完。
搶救，對醫生來說，是家常便飯，三博醫院這幾棟大樓內，每天都有人搶救。
就算籃球場上進行激烈的比賽，說不定哪個科室就在進行緊張的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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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楊平去ICU看李俊，家屬等候區的椅子上，躺著的覃小衛一骨碌爬起來。
“你在這睡了一晚上？”宋子墨驚訝地問。
“是呀，我怕阿俊病情有變化，我睡這，醫生能夠很快找到人。”
小伙子揉揉布滿血絲的眼睛，有點害羞的表情，他真的害怕萬一醫生找不到他，就會放棄搶救。
楊平帶著大家進入ICU，李俊的生命體征平穩。
體外膜肺氧合裝置擺在旁邊，發出特有的聲音，血液從李俊的身體流出，經過人工機器，進行氧合后，再輸入李俊體內，給各個器官供氧。
“暫時還算穩定！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脫機！長期使用抗凝藥，自身凝血功能已經紊亂，所以容易出現血栓。”
ICU主任陪著楊平。
“是呀，以前出現過一次，好在是輕癥，沒有什么大問題。”
楊平跟ICU主任交談。
宋子墨、徐志良、高橋、羅伯特、奧古斯特圍在李俊床旁，宋子墨給李俊換藥，檢查一下手術切口。
很多ICU醫生護士過來圍觀，他們聽說楊平科里好幾個老外來進修，都很好奇。
大家除了崇拜，還是崇拜，年紀輕輕，居然讓老外漂洋過海趕來求學。
而且看這幾個老外的表情，跟孫子似的。
“這種應該早點換腎才行，不然就算現在度過去，以后也是顆炸彈。”
ICU主任的意思是，如果換腎，就不用這么頻繁透析，自然不用頻繁使用抗凝劑，凝血機制就能恢復正常。
“他一直沒有找到腎源。”
楊平隨便說，至于覃小衛已經和他配型成功，楊平沒有說。
“他表哥還挺有情有義，今天早上又交了三十萬，看來鐵了心要救，這種情況，好多家庭象征性地撐幾天就會放棄。”
ICU主任生生死死的見多了。
父母兄弟都很多最后放棄，沒見過表哥這么給力的。
覃小衛交了三十萬？楊平也有點意外，難道他真的簽下那個什么合同，拿到一百萬。
楊平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合同，但是感覺這個小伙子確實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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