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在轉述一些事情的時候,總是難免會不自覺地加上一些自己的主觀判斷。
所以于大黃雖然基本是事情怎么樣他就怎么復述的,但細品之下,在他口中的守墓人其實更偏向于一個正面形象。這是基于他自身經歷和理解所得出的無意識的傾向性。
但對于沒有和守墓人接觸過的柯兆與慶山而言,他們聽著總會感覺到一些微妙的異樣感。簡而言之,就是他們并不相信如果這座墓陵真的有守墓人的話,會真像于大黃口中那般溫柔和善。
他們是自己心里感覺不對勁,但并沒有說出來。而于熊則像是敏感的神經被撥動了,在聽完于大黃的講述后,大聲地堅稱這其中一定有陰謀。話語間隱隱把矛頭指向于大黃。
畢竟對他來說,不久前發生的一連串的事件都實在是太令他感到恐懼了。
明明他親眼看著于大黃掉下去,那只僵尸就在石壁底下,那么近的距離,為什么于大黃還會活下來?
……活下來的,真的還是于大黃嗎?就算是,他重新回來又真的沒有其他的目的嗎?
只是勸他們離開?呵。就像慶山說的,這是什么“童話故事”?!
其他三人都沒有搭理他,把他的聲音當做噪音屏蔽處理掉了。
柯兆抬眸,眼眸里印著手電筒明亮的光,那光在他眼中印成夏日水面的亮白波光,零散遮住黑色的瞳,令他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詭譎的非人感。他說:“既然能夠溝通,那事情就好辦了。”
而且他們之前的推測也有了答案。
不是僵尸有智慧。將他們耍得團團轉的不是僵尸,而是那位尚未謀面的守墓人。
這么一想,他對那位守墓人就更感興趣了。
雖然開口之前便有預料,但親耳聽見柯兆這么說,于大黃臉上的表情還是變換了下,張開嘴欲言又止。
“大黃。”柯兆在他出聲前便截斷了話頭,他看著于大黃,緩聲道:“我們就是干這一行的,你也不是新人了,之前下的墓里難道就沒有保護墓葬的設施?有啊。怎么到現在,遇到個不一樣的,就打起退堂鼓了。”
于大黃張著嘴,沒說出來話。
是不一樣。畢竟這不是機關、陷阱,不是蟲類、粽子,這是個能溝通交談的人……
……是人吧?
腦海里自動回放起守墓人的面容,于大黃又一次想起了這個問題。
他這次依舊沒有答案。
說不清是因為什么。或許是人類那帶來創造也帶來毀滅的好奇心;或許是突然醒過神來,發現上一秒還想要努力勸說其他人一起放棄的自己腦子像是被門夾了;或許只是最簡單直接的不肯放棄的貪婪……
總之于大黃沉默片刻,不再出言勸告,像是對柯兆的決定表以默認。
唯一勸阻眾人離開,不要再繼續探索的人熄火了,于熊的意向直接忽略,慶山則是和柯兆持一樣的態度:來都來了,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于是結果很明顯了。
“走吧。”柯兆說道:“去和那位神秘的守墓人小姐見面聊聊。”
柯兆和慶山站起身,準備主動去找守墓人。
于大黃跟著起身,見于熊張嘴像是還要廢話,心情不好的他直接掄起一拳,毫不留情地揍到他臉上。
于熊踉蹌著往后跌了兩步,隨即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于大黃,“叔,你……”
“閉嘴!”于大黃現在面對他絲毫沒有耐心,要不是自己現在還活著,也沒缺胳膊斷腿,再加上那一點血緣親情,他現在真想直接把這頭腦子空空的白眼狼扔這兒自生自滅。
“從現在起,我不想從你嘴里聽見一句廢話。”于大黃直直看著于熊,“不然你的舌頭會被拔掉。”
極其篤定的語氣,沒留下一點余地。
于熊和于大黃對視,被那冷酷的目光盯著,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清楚地意識到,于大黃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會動手。
于熊怯怯地低下頭,閉緊嘴巴。
于大黃冷哼一聲,快步跟上已經前行了一段距離的柯兆他們。于熊自覺地跟在他后面。
他可不敢一個人落單。所以當其他人都要去找守墓人的時候,哪怕于熊覺得很害怕,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上。
—
另一邊。
烏里圖并不知道和他一樣想要找到林芙的人增加了。
他還在那片樹林里打轉,像只無頭蒼蠅。
隨著時間的增加,他心里強行壓下的焦躁便越發洶涌,伴隨而來的甚至還有某種恐慌——
他怕自己找不到她了。
……這不可以。
這怎么可以?!
短刀驟然被拔出鞘,結實的手臂上肌肉線條起伏隆起,帶起一股強勁的力,和刀刃一起狠狠地發泄似的砍到了一旁的東西。
那是一堆交錯的藤蔓,像是緊貼在山壁上生長著。
但當烏里圖轉頭瞥去,視線卻凝住了。
——那片藤蔓被破開了一道縫,露出黑黢黢的內里。
好像是…一個山洞。
烏里圖盯著縫隙看了兩秒,隨即舉起刀。
他嘴角揚起,雙眸發亮,像夜行而出的狼。
就是這里!
他就要找到她了!!
—
之前被追著逃,現在反過來主動去找,顛倒的境況讓此刻進行的一切都添了一絲微妙的詭異、甚至是滑稽感。
因為他們是奔著守墓人他們去的,所以于熊不敢走前邊,但也不敢脫離隊伍,就緊緊地跟在隊尾,腦海里思緒凌亂,但中心主旨就是在罵其他人有病,覺得他們這是在羊入虎口。
去找守墓人談談?這不就跟雞對黃鼠狼說“別害怕,我不吃你”一樣滑稽可笑?!
于熊的腦海里不斷閃現出各種血腥的情況,最后他做出決定:要死他們去死,別帶上他!
雖然是個新手,但于熊也隱約意識到,在這座墓里,危險的其實就四樣:機關、蟲群、僵尸、守墓人。
機關經歷漫長歲月后,已經不可避免地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老化,只要趁它不注意快速通過就不會有事;蟲群只要不用光照就不會主動向人發動攻擊;那只僵尸的危險比之前兩者則呈幾何倍增長,柯兆和慶山聯手都不是它的對手,他碰上只是送菜,幾乎無解;守墓人更是多余的信息都無,但能讓僵尸聽話想必也是個狠角色……而他們現在就在主動往這位臉上送!
于熊咬牙,心想:等會兒要是真的找到了,要是守墓人真和僵尸在一起,確定這兩位的位置后——他立刻就跑!頭也不回地跑!
于熊心里打的小算盤其他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會在意。畢竟有他無用,沒他更好。
會在背后捅刀子的絕對不是隊友,而是防備和處理的…敵人。
也不知道運氣算是好還是不好,一行人由柯兆在前領頭,行進了大約半個小時便找到了此行的目標。
柯兆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后,立即朝其他人打手勢,讓他們躲到一旁的石柱后面,同時低聲道:“把燈關上。”
慶山和于大黃照做,于熊猶豫了下,躲在兩人身后,也關上了燈。
這片空間立刻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小片光亮。
柯兆站在這片光亮的盡頭,目光鎖定在遠處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沒有等多久。
他耳中的聲音漸響,兩道人影也慢慢顯出身形。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黑發少女,如于大黃所說的那般,她擁有一副非常漂亮的外表,看上去也柔軟溫和,氣質寧靜純粹。
但她的身上多處綁著布條,上面染著紅色的血。身后還跟著一只熟悉的僵尸,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蹦,此刻看著一點也沒有威脅性,反而還有些傻。
這就讓她的美變得詭譎妖冶起來,仿佛此刻看著他,沖他露出的笑,都透著股……挑釁般的勾引味道。
柯兆思緒一滯,目光微閃,抿起唇,復而卻又笑了。
有意思。
林芙早就注意到這邊有人了,她是故意過來的,卻只看見了一個人。
她禮貌性地沖柯兆笑了笑,然后眼眸轉動,視線落到一根平平無奇的石柱上,聲音輕柔:“藏頭露尾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
于熊本來就緊張,一聽這話更是自亂陣腳,一瞬間就把自己連同于大黃和慶山一起暴露了。
“……”
于大黃木著臉,拍開于熊拽住自己衣服的手,自己也默默松開剛才身形不穩時抓住慶山胳膊的那只手。慶山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嘆了口氣。
柯兆冷冷收回視線不想再看。
在場唯一還保持微笑的便是造成現在這出尷尬場面的“罪魁禍首”。林芙笑容不變,明知故問:“你們是找不到出口了嗎?”
她很友好地說:“我可以送你們出去。”
柯兆瞇了下眼,緊緊盯著林芙。他重新扯起溫雅的笑,“可以嗎?”
林芙點了點頭。
柯兆看了眼站在林芙后側的僵尸。它站得離黑發少女很近,一伸手就能將人攬進懷里。
柯兆故意做出一副警惕忌憚的模樣,然后直直看向林芙,問她:“它也要一起?”
林芙唇邊噙著笑,很配合地:“當然不。”
她需要去到這群盜墓賊身邊,然后——
“……小安!”
林芙驚呼一聲,伸出去的手卻沒能抓住那只突然沖出去的僵尸。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僵尸直奔柯兆而去,然后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攻勢前所未有地狠,像是想要將他的命留在這里。
連林芙都暫時不清楚僵尸為什么會突然發難,慶山等人就更不會知道了。
僵尸和柯兆打斗的速度越來越快,旁人幾乎都要看不清,更別提出手幫忙了。
于熊被這一幕驚得連逃跑都忘了。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像是在看一場精彩熱血的動漫武打戲,不禁喃喃道:“臥槽……兆哥這么厲害啊……”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與于熊的表現不同,慶山的表情反倒越來越嚴肅起來。
……這只僵尸,比想象中更厲害。
柯兆全力以赴應該能打贏它,但絕對不會輕松,大概率會重傷,傷及性命的那種。
慶山轉眸看向站在原地沒動的黑發少女。
況且,還有一個。
雖然她之前也對僵尸的進攻表現得很吃驚,但現在她站在原地,可瞧不出來半點緊張的模樣。
或許這是一次設計好了的進攻,也可能,就算僵尸落敗,這位外表如同美麗少女,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守墓人也有自保的實力。
再想得大膽一點,她甚至會更強。
不然,她究竟是靠什么來驅使這只僵尸的?總不能是靠臉吧?
慶山自覺自己看透了林芙那副美麗柔弱外表下掩藏的真相,一時間心里的警報器拉起紅光,心臟不自覺地加速跳動——
陷阱!這就是一個陷阱!
如果他們真的像之前想的那樣,趁機去挾持守墓人,憑守墓人的真正實力,他們三個人,一個半罐水,一個廢物,他自己連柯兆都打不過,更不用說比僵尸更強的守墓人!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們三個就會被解決掉,然后守墓人再回來幫僵尸一起殺了柯兆……
團滅。
慶山一時竟打了個冷顫。
算好了的。都是算計好的。
就像之前像戲弄獵物一樣把他們全部驅趕到一個地方,這位守墓人早就挖了個坑,只等他們像傻兔子一樣一個接一個往下跳。
……這種算無遺漏的感覺,比直觀的武力更令人感覺…可怕。
慶山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
于大黃一愣,連忙拽住他,“山哥,咋了?兆哥還在……”
“莫搞頭,想活命就趕緊跑吧!”慶山急得連不知道在哪塊地界學來的方言都用上了。
他揮開于大黃的手,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發現,他還是…還是想再見見那個嫌他黏人的婆娘。
于大黃見慶山都跑這么快,雖然沒有立即對接上他的思路,但也即刻意識到情況危急,他轉頭看了眼正在和僵尸纏斗的柯兆,面上有些猶豫掙扎。
但于熊可沒什么猶豫的。他本來就想跑,現在慶山一帶頭,他想都沒想,被內心的恐懼驅使,拔腿便跟著跑了。就是跑之前下意識地看了林芙一眼,然后多看了兩秒,差點被地上的小碎塊絆倒。
他穩住心神,默念著“還是命重要還是命重要”繼續往前。
在場的瞬間便只剩下了四個人,一方是僵尸和林芙,一方是柯兆和于大黃。
林芙一挑眉,多年經驗讓她做出一副成竹在胸、早有所料的模樣,詢問于大黃的聲音依舊輕柔得不帶任何危險性:“你不走,是想要違背約定嗎?”
“其實,”她轉身面向他,緩步走近,“你也可以留下。”
于大黃連連后退,擺手道:“不不不,我沒有!我會走的!我、我我我我朋友他……”
他指向柯兆那邊,在林芙的注視下,手都在抖。
林芙看過去,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試探地喊:“小安?”
僵尸動作頓了下,隨即更兇地揮爪去揍柯兆,重點往致命處和他臉上招呼。
林芙若有所思地盯了片刻,隨后轉頭看向于大黃,故作無奈地攤手道:“你也看見了,小安不聽我的。你朋友只能留下來了。”
她故意演出“我在裝無奈”,果然看見于大黃臉上的懼色更甚。
于大黃此刻的思路四拐八拐地居然有些和慶山對上了——
如此輕松寫意,她一定很強!
之前是在給他機會,現在則是在做最后的警告。……她果然是個好“人”!
之前被柯兆的話所壓下的愧疚此刻又涌了上來,于大黃想,成年人能做決定,也得承擔后果。他的選擇自己承擔,柯兆也是。
他一咬牙,沖柯兆的方向大聲道:“兆哥對不起!我家里還有我媽要我養!如果、如果……明年的今天我會給你上香燒紙磕頭的!”
于大黃說完后朝林芙鞠了一躬,然后就跑走了。
臉上又挨了一爪的柯兆:“……”一群蠢貨!
柯兆對自己和僵尸之間的實力判斷得比慶山更精準,所以他也清楚,就算他奮力殺死僵尸,沒有隊友在旁邊,那位守墓人小姐只要狠一些就能完成補刀,他就得喪命于此。
柯兆不耐煩地“嘖”了聲,眉眼間除了冰冷,還帶著越發明顯的戾氣。
大勢已去,柯兆抓準機會使勁兒擋開足夠的空隙,然后扭身沖向林芙。
林芙一直關注著戰況,見狀及時閃身躲避,沒有讓柯兆抓住自己,這時僵尸也及時跟了過來,時機已逝。
柯兆也不戀戰,腳步不停地往前跑,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小安追了幾步,然后便折返回到林芙身邊。
“小安,”林芙抬頭看向他,“你怎么……”
她話還沒問完就被僵尸攔腰抱了起來。
“小安?”
僵尸回應似的低頭親了下林芙的臉頰,然后繼續往前走。
林芙察覺到了一絲危險性。這種感覺有一丟丟熟悉。
她晃了下腿,側臉貼在僵尸結實臂膀上,看著他問:“小安,你要把我關起來嗎?”
僵尸在原地多停頓了一秒,隨后繼續往前蹦。
他沒有回答,也沒有低頭親她。像是……不敢對上她的眼眸。
安靜許久的系統終于忍不住了,他小聲地:“宿主,什么情況?”
林芙躺在又被墊了一層軟錦的棺槨里,嘆了口氣。她伸手推了推壓在自己身上的僵尸,像在推一塊沉重的冰。然后又一次宣告放棄。
林芙暫時認命躺平,語氣平淡地對系統說:‘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我被關小黑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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