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信看著少年慢慢離開自己的視線，心中并沒有那種手刃仇人時的快意，反而感到有些不忍。
同是英雄，惜英雄。
夫信戎馬一生，在戰場上被他打敗的敵將他從沒記住過。而曾經戰勝過他的那些人，夫信則從來不認為是自己的問題。
畢竟戰場上情況復雜的很，兩軍對壘時兵員，戰力，糧草都旗鼓相當的情況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在自家不占優的情況下戰敗并不丟人，但是在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占優的情況下，戰敗卻很丟人，簡直是丟死人。所以夫信活到現在，能讓他真心實意意并發自內心承認失敗的敵將并不多。很不巧，吳醒言就是其中之一。
拋開年齡與閱歷去比較謀略戰術，是很不公平的。所以夫信很清楚，他如果在吳醒言這個年齡，那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像他這樣優秀的。
尤其是到了他這樣的年紀，看到一個后輩竟如此優秀，心中那股惜才之心，不斷驅使著他想要留對方一命。而他卻又實在過不了親情這一關，畢竟死的是自己的親弟弟，而且他如果不殺掉這名少年，回去也沒辦法向自家族人交代…
吳醒言對此倒表現的很漠然，甚至可以說是感到有些解脫。或許是重傷之下，這副殘軀讓他感到了疲憊，也或許是這些天來他遭的罪實在太多。畢竟從在學堂里被鞭打的那一刻起到現在，在他身邊全都是一些負面的東西，尤其是昨晚的那場激戰，無盡的傷亡讓他對這個世間和這個時代都有了一股深深的厭惡之情…
“慢！”
眼看著吳醒言就要被斬首，宏辛越沒法再繼續等下去了。只得一聲斷喝，打斷了所有人的目光。
“督帥，請允許我說句話…”
宏辛越幾步走上前，穿插過眾將密集的人群，在錢參軍惡毒的目光下，直視著夫信朗聲說道：“剛剛吳醒言的話您也聽到了，此時殺了他只會讓他感到解脫，如此一來，對方永遠都不會體會到您失去親人時的那種刻骨悲痛，不如督帥您換種方法…”
“宏道士，我知道你想變著法的救他…但殺了吳醒言既是督帥的家法，也是軍規，只有殺人償命這一種方法，沒其他的！”
錢參軍生怕對方把夫信說動，趕忙跳出來打斷道：“你難道想違抗督帥的命令嗎！？”
“抗命！？”
宏辛越冷笑一聲，回身看著錢參軍，又看向眾人，隨即臉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疑惑的說道：“錢參軍，還有諸位將軍…從剛剛開始，你們誰聽到督帥開口下命令了！？”
“……”
“……”
“……”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宏辛越，全都對他這種沒理攪三分的行為感到無奈。畢竟剛剛錢參軍的那道命令跟督帥的意思并不沖突。而且夫信就在旁邊，就算他沒開口，那也跟默認也沒什么區別了…
“你！”
錢參軍急的直跳腳，一雙突出的金魚眼此刻氣的都快跳出來了。有心想要反駁對方的話，可對方卻實在沒說錯什么，只得趕緊躬跑到身到夫信身旁，謙卑的詢問道：“啟稟督帥大人，吳醒言殘殺我軍士卒，并且還殘忍的殺害夫姚老將軍，實在罪不容殊，請求大帥頒布軍令，將吳醒言斬首示眾，以正軍法！”
“……”
夫信沒有開口，他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宏辛越。此期間對一旁的錢參軍理都沒理。
“你的另一種方法是什么？”
在經過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夫信緩緩開口問道。
“殺人者償命，這的確是天經地義的事…”
宏辛越輕輕抖了抖袖袍，臉上露出了一絲邪魅的笑容。隨即向所有人說道：“可這樣一來受刑者卻不能體會到真正的痛苦，所謂砍人手腳者，在殺他正法之前，也必須也要先砍去手腳，如此才能讓犯人體會到受害者的真正痛苦！”說著，宏辛越便換上一副悲痛的神情，補充道：“夫姚老將軍乃是督帥您的胞弟！大帥您對老將軍的死悲痛萬分，那么更要讓吳醒言體會到真正的痛苦才行…”
“那如何讓他體會到吾的痛處？”
夫信被他的話引起了興趣，趕忙問道。
“簡單，讓吳醒言也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苦就行了。”
宏辛越似乎早有準備，趕緊接著說道：“吳醒言有一義父，名叫吳巖，此刻人就在這城中，督帥您若是當著吳醒言的面殺了此人…”
“宏辛越！我要殺了你！”
剛剛宏辛越還沒說完，吳醒言便已猜出了他的想法，立刻便不顧身上的重傷，拄著拐棍就要過來跟他拼命，可還沒等邁出兩步，便被身旁的衛兵給牢牢的摁在了地上。
“人是我殺的，這與我義父有什么關系！？”
劇烈的掙扎使得吳醒言身上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瞬間就染紅了周圍的土地。而他卻依舊不管不顧，在士兵的奮力按壓下，在地上撒潑打滾般的向宏辛越掙扎爬去。
“督帥，您看到了嗎！？吳醒言他現在這副悲痛的表情有多難受！剛才要殺了他，他平靜的面對；此刻您再看看，這簡直是判若兩人…”
“……”
“……”
“……”
此刻包括錢參軍在內，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般的看著宏辛越，而他本人卻絲毫未曾察覺。還在那兒自顧自的說著：“所謂殺人誅心！重點在‘誅心’二字，心被活活挖出來，那他就算還活著，那也比死了還要難受！”
“……”
夫信真的被對方的話給驚到了，眼神里滿是不可置信。他沒想到這名道士會這么狠，連這么陰損的主意都想的出來。
“咳…”
夫信干咳一聲，趕忙回過神來。隨即看了一眼，愣在地上掙扎的吳醒言。沉聲向一旁的宏辛越說道：“如此甚好…那你速去把…那個叫…”
“吳巖！”
宏辛越替夫信把名字念了出來，隨即笑呵呵的說道：“在下早已把此人押在了客棧之外，此刻就等您的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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