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大婚之日前夕，正是徹夜難眠的一夜。整座府邸已然張燈結彩，屋檐下走廊上掛滿大紅彩綢，一張張艷粉浮金的喜字張貼在窗上門前，于燭光的照映下流光溢彩。大朵彩球燈籠高高掛，流蘇隨風飄揚，喜氣洋洋。
如果是平常家的姑娘，出嫁前的這一晚定是陪伴在父母家人身邊好生道別，但將軍大人要娶的這一位新娘子情況特殊，還未出嫁就已在夫家住下，這流程自然也是減少了許多。
在嬤嬤和丫鬟們的千叮萬囑之下，余夏被強制進行了一套古代身體spa沙龍，搓得每一寸肌膚油光發亮白皙細膩。天才剛黑不久，就被按進了房間讓她早些睡。
“明日一大早就得起床做準備啦。結婚乃人生大事，還需養精蓄銳，今夜還請小姐早點休息。”
當然，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畢竟到了明天，一切可都要變天了。
約是子時，府中雖然依舊燈火通明，紅影滿映，但下人大多數都已入睡。余夏在屋內坐了一會兒，實在是睡不著，便披了件外衫出門吹吹風。
月明星稀，樹影婆娑，琉璃燈盞投下的燈影朦朧迷離，大紅燈籠被風一吹，院子內便回蕩起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望著月亮，薄云漸漸飄動，遮蓋住那輪明月時，地上的影子也多了一道。
“還沒睡嗎？”
身后的人問道，卷來一股硝煙冷氣以及酒氣。
“你不也一樣。”
她回頭，望向這個從軍營趕回來，還未換下軍服的青年。一身朱紅甲胄在身，上面刮蹭摩擦的痕跡格外明顯，林武就這樣定定望著她，夜風吹動額前的碎發，發帶和衣袂紛飛。他的目光如江河般潺潺，如潭水般深沉，月光柔和了他的鋒利，不知怎的，眉眼之中似乎蕩著一層憂傷。
“剛回來嗎？”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你去喝酒了？”
他點頭，面容帶著些微醺醉意，抬手揉了揉額頭:“軍中那些弟兄非要拉著我一塊喝，說是過了明天便換了個身份，成了有婦之夫后可就沒那么容易叫出來一起喝酒了。要不是后來裝醉，怕不是要一直喝到明早……這群家伙明知道明日有要事，還真是一點都不知分寸……”
“哈哈哈。”余夏不禁掩嘴偷笑，“怪不得聽見門前那么鬧騰，原來是裝醉被人抬回來的。”而且看那身鎧甲的磨損程度，應該在地上摩擦了許久……
“……”他哽了哽，抬手摸了摸有些濕漉漉的發，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所以你一回來就來我這里只是為了問一句睡了沒嗎？”
她故意打趣道，彎彎笑眼中倒映出對方那張因這句話而變得略顯慌張的臉。林武默然，半晌才放棄了掙扎似的松了口氣，點頭：“對，我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是擔心我興奮得睡不著還是……逃婚？”
“……”
林武沒有出聲，他從一開始便知道這場所謂的“大婚”不可能只會是一場大婚。他也知道她為這一天做了很多，但具體的內容……他一個“外人”沒有資格可以知道。
無論是周遭人的賀喜，還是這府上繁華顯眼的紅綢和囍字，注定皆是一場夢，一場天明之時便會蘇醒的美夢。
“別擔心，我不會逃的。你看，我不就站在這里嗎？”
她莞爾一笑，笑意未盡眼底，徐徐朝他伸出手。眸光揉成碎影，暈染著清冷的月光，同樣朱紅的衣裙融入夜色，綽綽約約，孑然獨立于盛放的花叢中。
他緩緩上前，握住她的手，稍一用力，將其攬入懷中。
女子發上珠釵搖晃，倚靠在懷毫不動彈。林武輕撫著她的發，看起來就如同情投意合的男女伴侶。
“明日你的嫁衣打扮，是為我穿的。”他閉上眼目，細語呢喃，“我很期待。”
“今晚夜色甚美，能邀你再飲一杯嗎？”
“……”她嘆了聲，“這酒還是留到明日再喝吧。”
時過半個時辰，夜色漸深，軍營那邊忽生急事，來人急匆匆地將林武喚走，無奈，他只能叮囑了她一句夜深露重，為她披了件長衫后又再一次離開了府中。目送著他離去，余夏在院中又待了一會兒。
夜風瑟瑟，落葉吹了一地，“唰——唰——”仿佛有什么生物在落葉堆上爬行的聲音。
“你來了。”她轉身，對上一道看不清的黑影。
“嗯，我來了。”
又是一陣風，蓋過了奇怪的聲響。
“所有的事情都準備齊全……明日，一切都能夠結束了。”
“是的，早就應該結束了……抱歉，讓你們等了這么久。”
“是時候……畫下句號了。”
…
天將破曉，太陽還未正式升起，余夏就被涌入房間的喜娘和丫鬟給拉扯著起了床。
洗漱、潔面，描眉，抹黛，束發，更衣……她在簇擁之中改頭換面。層層疊疊紅紗帳之中，銅鏡映照出女子的身影，鳳冠霞帔，紅唇皓齒，比任何時候都要明艷動人，如同完全盛放的牡丹。
“小姐……呵呵，現在應該改口叫夫人了。夫人這副美貌，真是美得連老奴看了都心顫。將軍大人真是好福氣，能娶到夫人這樣的美嬌娘。”
喜娘樂呵呵地替她綰著發，銅梳一下一下梳頭，嘴里也念念有詞：“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按照尋常婚禮的流程，新娘子梳妝打扮完后應向父母敬茶，方可在吉時上花轎前往夫家拜堂。但考慮到她和林武的情況，他們都是長公主殿下身邊的人，且又是殿下親自賜婚，這拜堂的環節便定在了宮中，而他們要拜的高堂，自然就是長公主殿下。
將軍府到皇宮的路早已鋪滿了十里紅妝，街邊站滿了人，皆來圍觀這場亂世當中的盛世婚禮。彩旗飄揚，鞭炮齊鳴，花轎和匹匹安上了紅馬鞍的駿馬昂首高鳴，融于鑼鼓喧天中，好不熱鬧。
“夫人，將軍大人來了。”
外面的丫鬟前來通報，喜娘聽了立刻掩嘴偷笑起來：“看大人那急不可耐的樣子……呵呵。”
“夫人，蓋上這紅蓋頭便可出門了。”
“……好。”余夏看著鏡中盛裝打扮的自己，口脂抿唇，螺黛描眉，眼尾緋紅，面若桃花。綴滿珠玉的鳳冠流蘇垂在臉龐兩側，金光璀璨，奪目爭輝——她好像都有些忍不住鏡中人是自己了。
紅蓋頭從眼前落下，她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任由著喜娘帶她出了房間，視野之中出現了一雙深靴。
“將軍大人，快牽著您的新娘子吧。”
“……”
女子亭亭玉立，嫁衣紅艷似火，靜靜站在一眾熱鬧景象當中，美得仿佛時間都為之靜止佇立。仿佛能夠隔著那層紅蓋頭見到底下的雙眼——這是他的新娘，
半晌，他朝她走來，終于如愿以償牽上了新娘的手。
“吉時已到——！”
“新娘入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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