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的未央宮朝堂,要推一個無人在意的老不死，那十分容易，任誰都能推他個百八十個,而且提出誰來都能得到一致的響應,可謂是眾望所歸。像九十六歲走路都帶喘氣的吳王殿下不也能眾望所歸么？但老換小,要讓朝堂上推出個能當皇位繼承人的青年才俊，那可就十分困難了。那也同樣隨便就能提名個百八十個,但要眾望所歸就不可能了，提出來誰那都得遭到其余所有人的一致攻擊。
靠大臣們公推是公推不了了,那能一錘定音的皇帝呢？
皇帝其實也沒主意。
大唐帝國的皇帝即便是能乾綱獨斷,那也是得了為了自己家的孩子。眾所周知，李唐的皇帝是沒有自己家的孩子的,為了別人家孩子的前途皇帝就不太能提得起勁兒了,更做不到孤注一擲,圣君的名聲也不要了，臉也不要了。更何況立儲的事也并非全然是由皇帝和大臣們來決定,宗宮畢竟是有一票否決之權,盡管這一票否決之權一般并不會用,但終歸是有體制在的。
光出力沒好處的事向來沒人肯干，皇帝也一樣，何況這還可能還要背上千秋而載的大責任。皇帝本來就因為沒孩子還要無辜齋戒傷心著呢，這一次大概是被才俊和才俊們背后的龍爭虎斗給搞煩了，索性一口氣撿出了十幾頭的才俊，各方各面的,有一個算一個,家家有份,然后一股腦得把他們打發上了往瀾洲夏狩的飛船,等著宗宮自己去挑選中意的主祭之人。如果這么多頭的才俊里還都挑不出來，那也不要緊的，高壽九十六的吳王殿下不還在哪兒呢嗎？
這就等于是把皮球踢給了宗宮，要把繼承人的問題讓李申大人去操心犯難了。并且皇帝陛下踢得還十分理直氣壯——誰讓你是宗主呢，繼承人的事你不操心犯難誰操心犯難？何況本來太子的人選確定之后，也要告命宗宮，然后才能正式確定為王儲。那與其我千辛萬苦九九百十一難得好不容易挑出來一個你還不喜歡，那不如你自己直接挑一個你喜歡的。天命所歸嘛，天命最重要，反正這里頭也沒有我的崽兒，我也不配有崽兒……
明珠在金輪星的大本營里頭收到隨船寄來的這一圈宗室才俊的郵包大禮時也是哭笑不得，這等大事她不便真代表李申大人自己就把主給做了，也不便把才俊們給關在齋宮里頭吃青菜葉子吃得臉綠的皇帝陛下又郵回去，只好繼續把他們拿船一裝，原樣整圈得運到稽落來等著李申大人親自決斷。
李申大人的親自決斷當然是沒有決斷，只是在明珠請示時說：“吳王的年紀的確是太大了。”
“是，”明珠立即笑道，“如果因為祭禮累病了反而不好？那就由吳王主祭，其余宗室子弟輪流上牢。”
解決掉祭禮的問題之后，對著李申大人看過來的目光，明珠就主動提到了李申大人的弟弟李由。
“晉王殿下不肯來，”明珠下跪謝罪，非常無奈得解釋說：“他說他在這個月有聚會，不能錯過復興社的燒尾宴。”
李申的親弟弟晉王顧晗晗知道的，聽李申的講話對他感情應該挺深，但現在看起來他親弟弟對他也不行啊，他都丟了生死未卜的，他弟還只想著請人吃席，這是人干事？
預感到這又是一個戲多人渣，讓哥不能省心的小兔崽子純坑貨，顧晗晗精神頓時就是一振，透過帷帳炯炯有神得就等著看李申大人的反應，覺得報仇的機會是到了。
李申大人反應不大，但應該也是挺無奈的，聽完明珠的解釋沒滋沒味得說了句：“知道了。”
讓侍從長退下之后，李申回到帷帳里，顧晗晗本來是想狠狠嘲笑他幾句以報一箭之仇，但看李申大人霜打小白菜的樣子當然是只能安慰他了。畢竟何以解憂，唯有開花嘛。
李唐的夏狩祭禮最后就定在三天之后，這三天明珠侍從長和整個宗宮忙著籌備祭禮的上上下下，喘氣都顯奢侈。只有李申大人無所事事，只管忙著開花，那種架勢仿佛是要扎根沃野，把顧晗晗給釘死在床上一樣。顧晗晗簡直是怕了他了，但又舍不得奮起反抗，一怒斬情絲。于是這三天被纏了個結實，只有侍仆進進出出，為她試裝趕制典禮時的禮服和首飾時才能得以茍且一時。
是的，李唐的確希望顧晗晗能夠出席他們的夏狩祭禮，不僅為她準備了典禮時穿著的禮服，還專門為她安排了觀禮的位置，就在李申大人的身邊，甚至距離她比明珠侍從長還要近。而且明珠還在百忙之中特意撥冗，代表了就在剛才還跟顧晗哈距離無限近的李申大人對她提出懇切的邀請，盛情邀請她以宗宮祭酒的身份出席典禮并觀看閱兵。
她還特意向不知李唐傳統的顧晗晗解釋何為“祭酒”，那是一種完全宗宮意義上的榮譽稱號，專門用以給宗主私人密友的，轉換成神殿教和衛城的通用叫法就是女伴，因此完全無涉帝國也無關政治，顧晗晗可以沒有任何壓力得接受。主要是按照宗宮的傳統，祭禮上不會邀請除了神殿教正式使節外的其他任何人，所以必須要給顧晗晗找一個合適的身份——那么宗宮祭酒這個私人化的榮譽稱號就是最合適的身份。
顧晗晗心里也很想去參加，宇宙歷史最遠的大唐帝國，它的國家祭祀還有大閱兵趕上了如果不看未免遺憾。但送過來禮服的華麗和明珠侍從長的殷切讓顧晗晗實在不能感到心安。
稽落雖然有著三十萬的李唐大軍，還有為數眾多的軍政要員，宗室顯貴，但依舊是個化外，至少顧晗晗的指環照樣是連不上網。她沒法知道這個“祭酒”到底是不是明珠侍從長所說的這么回事，但說到“女伴”顧晗晗就太熟了。在衛城，女性的親長可以是女伴，情婦可以是女伴，治愈者可以是女伴，未婚妻也可以是女伴，她顧晗晗當初因為干“女伴”掉過的坑還少嗎？不是顧晗晗看不起她自己，侍從長嘴巴里說的話要是能全聽全信，那怕是她自己把自己賣完了都還數不到錢，何況那還不是她自己的侍從長，還是別人的，她還跟她一點兒都不熟，見面次數不大于一，被坑次數不小于一，如今這是第二回。顧晗晗合理懷疑，她要是聽了明珠侍從長的蠱惑，穿上這套禮服在祭禮上往李申大人的身邊那么一站，說不定不用等到觀禮完成她就得被拽進李唐政治的旋渦黑洞里，從此再也脫身不得。
——她總不能為穿漂亮衣裳看個熱鬧就自己把自己往坑里帶！
垂死掙扎還是要的。
——反正他們要壓著我去，我也就只能去了。
所幸李申大人對于顧晗晗的不去是一種放任自流的態度，他甚至親自拆自己侍從長的臺，對顧晗晗說：“想去就去看看，不想去也沒什么損失。其實絕大多數時間那都很無聊，我都不想去。”
顧晗晗十分感動，這說明什么呢？說明努力了就有回報啊！自己這幾天可真沒白干！
因為李申大人的態度，明珠也沒辦法跟自己的大人對著干，公然把顧晗晗從床上硬拽下來押著她去祭禮，只好含恨而去，隨便她不去出席了。
當然，李申大人不去是不行。盡管他膩在床榻號稱并不想去，但作為李唐帝國幾百年來頭一回在邊境之外曾經的故土星空下舉行的大祭禮，又是他從隔離帶脫困之后的頭一回祭禮，李申大人必須得親自出面，不能像往常時有那樣讓座位空著。
于是，李申大人只能在最后的時候爬起來更衣。跟送來給顧晗晗那件華麗非常的禮服正相反，李申的禮服完全沒有任何花紋，那是一種純黑但又非黑，仿若宇宙底色那種顏色，簡練到了極致但也浩瀚到了極致。但他穿上這件玄素色的長袍，披散下黑色的長發，轉過身時閃亮著墨黑色的眼眸就宛如真的溶于了虛空宇宙，無垠洪荒。
祭祀的盛景李唐有沒有錄像直播顧晗晗不知道，反正她這里是沒有直播。最后，顧晗晗是靠在窗邊看完的整場祭祀。這個視界并不算好，典禮臺是在她的頭頂，這導致了絕大多數祭祀的主場景她都看不到。但三十萬艦隊匯聚時的浩瀚景象她是看到了，那里視野正好，可以跟觀禮臺同一個角度俯瞰宇宙。只見無盡的光芒，無盡的閃爍，連星空的璀璨仿佛都被艦群所遮蔽了。顧晗晗站在這里，平生第一次有了群星都被踩在腳下的錯覺。顧晗晗看得熱淚盈眶，雄心壯志宛如波濤起伏，似乎這一瞬間是把人類征服銀河的偉業握在了掌中。
“帝國疆域之外都是帝國的邊境。”
顧晗晗十分得感慨萬千，她現在想起瀾州總督的這句話，感覺可真是氣魄十足！
她想，人類的歷史大概本來就是如此，我來，我見，我征服，這無關能量也無關超能力，更不存在什么隔離帶與緩沖地，只要戰艦所能開到的地方，那就是人類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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