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脫掉被現場直播的心靈厄運之后,顧晗晗的內心依舊是充滿了裹足不前，但引力橋拖曳著她一路向下，很快就沉入了廣場。橋面劈開人潮,人潮洶涌而至，他們呼叫的聲音就在耳邊,化作尖嘯，朝拜叩首中，無數人撲上來,瘋狂得去夠橋面光練。沒有能量場,沒有護罩屏障,他們所有人就這樣赤c裸l裸l得暴露在人群的中央,扈衛的機甲漫天飛舞沒有任何降落驅散的打算,兩旁儀仗隊列中一個個間距的空隙大得驚人，無數只掙長的手臂從這空隙中伸進來,試圖去撫摸李申大人的袍角，親吻散逸在他們掌心的光輝。光練的寬度應該是經過了精確計算的,它恰如其分的卡在那些努力伸長的手臂將將能碰觸到飄散的衣擺但又差一點能抓住他的程度，于是宛如星河般掃過那些指尖。顧晗晗滑行在李申大人的身后，看見被他衣袂掃過的人們激動得捧起手掌,大聲的哭泣流淚。
這里的人群狂熱卻不瘋狂，對于信仰保持著敬畏，他們始終嚴守著某種朝拜規則,不使自己的身體越過引力橋光練的界限。但盡管如此，顧晗晗在走過這些向她奮力伸出的手臂時依然受驚不小。無數只的手臂伸開在她腳邊，一半沒在光練之中,一半支在光之上,像森林的枝丫,像麥田支棱的鋒芒，也像刀戟劍林。
顧晗晗耳畔充滿著尖銳的呼嘯，也許是人聲，也許是宇宙風的聲響，她的腦袋里轟隆隆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的這段路。直到進入神殿，她還有驚心動魄之感。
“這你們也敢直播？”她悄悄問明珠，“如果被扔鞋的話可就難堪了。”
“扔鞋，”明珠一下子笑了，“顧小姐還知道這個？”
顧晗晗心想：看不起誰，要不是還有點兒超能力，在隔離帶我一天能被它個扔百八十回，連你們李申大人都跑不掉！
明珠雖然聽不到顧晗晗的心聲，但看樣子是挺感慨的，她不無唏噓說道：“扔鞋是銀河時代的傳統了，一直到帝國時代早期還時有發生，不瞞您說，我們大唐建國之初的幾百年間，被扔過鞋的皇帝陛下可不少。后來神殿的大廈矗立于世間之后，這種古老的政治傳統才算絕了跡。”
明珠轉過頭，說：“顧小姐，在這一點上，我們跟衛城的看法不太一致，不會用超能力把信仰者完全隔離開。所以衛城在某些時候在心里視我們為異端，但我們大唐有我們自己的傳統，我們始終認為神明在人間。信者本身的信仰已經是最有力的盾牌，超過世間任何超能力。那既是對信者的維護，也是對神明的拷問。大唐歷代宗主無不要經歷這樣的拷問，因為不如此不能證明神明的確是在人間。”
顧晗晗的內心感到觸動，她順著明珠的視線看過去，見李申大人已經更衣回來了，脫掉了華麗繁雜的禮服還有冠冕，換上了他常穿的素色神袍，披散下長發帶著一身濕漉漉的水汽。
“沒事了，”他難得露出一副輕松了的表情，對顧晗晗說，“下面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睡什么覺啊！
顧晗晗主要是對李申大人背著自己偷偷溜去洗澡這件事情感到不滿，她抽出之前做好的旅游攻略：“你要沒事了咱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我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從鳥不拉屎的隔離帶總算到了繁華的星洲，不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場留在宮殿里種花養草陪你孵蛋你覺得對得起我這一年多受得罪嗎？”
李申大人吃驚不已，看顧晗晗猶如看一個猛士：“出去玩，現在？”
現在好像是有點不合適啊？
就現在外頭的朝拜者沒有一億也有八千萬，要在這么多眾目睽睽從一覽無余的虛空中脫身可不容易。
這些朝拜者的歡呼聲向海浪一樣沖刷著防護罩的外壁，即使呆在神殿里也能感到那甕嗡的振動，顧晗晗頹然承認，睡覺的確是現在最好的選擇，除了睡覺他們也干不了別的。
“我們會在這兒呆幾天？”她問。
“三天，”這個問題明珠替她反應遲鈍的大人答了，“后天啟程。”
哦，那還有時間。
顧晗晗琢磨著明天準備充分了再溜出去玩倒也不遲，于是也就心安理得洗洗睡了——睡飽了才有精神玩耍嘛！
李申大人大概也是對于外頭歡呼所帶來的甕嗡振動忍耐到頭了，盡管這呼喚叫的是他。他終于稍微展開了他的能量場，把顧晗晗也一起裹入其中。于是世界終于安靜了，顧晗晗做了一宿的噩夢，這一覺就睡到了第二天了。
睜開眼是一個鳥語花香的清晨，宮殿外的庭院里淺粉色的花瓣落雪一樣鋪了滿地，泉水淙淙流過石間，一陣微風吹來，吹落了樹枝上的花瓣紛紛揚揚，伴著回廊下叮叮咚咚的風鈴聲響。李申大人已經人影渺然，不知去向，宮殿里只有幾個啞巴一樣的無趣仆人。
對這清靜，顧晗晗一時還有點兒不適應。她下了床，沿著掛了一連串風鈴的回廊走到臺階下，看眼前鋪了滿地落雪花瓣的精致庭院，感覺跟往常布景的風格是迥然不同了。
“還挺好看，就是缺那么一頭仙鶴還有梅花鹿，”她說，“這是本地特色？那你們唐國的神殿可真不賴，還能入鄉隨俗，不像衛城，千篇一律，神殿長都一樣，整天就跟沒出過門一樣。”
仆人們追過來，充當貼身男仆角色的木頭美人身高能有一米九，彎下腰為顧晗晗披上睡袍，同時答說：“的確是余庭本地的風物，今天的布景正是楔院。”
余庭就是目前他們停留星洲的名字，而所謂“楔院”正是旅游攻略上余庭星洲最著名的一個景點，顧晗晗本來就是個自問自答，沒能成想啞巴手底下的小啞巴竟然應聲了，應的還是這么個答案，頓時就有一種不詳的余感。她邁過滿地的落花，驚起一窩斑斕的雀鳥，來到庭院盡頭處，將眼睛向無形無色的能量護罩外一瞧，好么，昨天外頭一億人，今天能有兩億！太空平臺向外擴了足有一個軌道那么遠，光用眼看都能感覺到其中的人聲鼎沸。
合著他們沒有散啊！
宮殿里能這么安靜看來完全是因為防護罩開了屏蔽增強，這些騙子！
木頭美人的貼身男仆追隨在她身后，見狀忙安慰顧晗晗說：“余庭星洲有趣的地方都已經搬過來了，小姐喜歡什么，馬上就可以換上。”
這……就是不給出去玩了唄！
顧晗晗對于這位木頭美人的貼身男仆意見很大，認為美則美矣，實在是個不會安慰人的典范，簡直空長了一副花容月貌，差小清新的李少將是遠了，也不知道李申大人從哪個落灰的犄角旮旯里給他拎出來的。但不滿意歸不滿意，顧晗晗總不能蠻不講理把李少將鬧過來給他當貼身男仆，只好是自己的失落自己嘗。
“你快給人家還回去！”她說，“我是這樣的人嗎？再說這還能有什么趣兒？”
她沒心思調戲木頭男仆，也調戲不起來，只好去找李申大人，謀劃著要慫恿他替自己出頭，找明珠小姐去討個公道——說好的一段美好的旅行呢，也沒說是把旅行景點都給搬家來啊？這跟坐井觀天，投影旅行有啥區別？！你們這是詐騙啊！！！
但明珠小姐現在沒空，她正忙著見客。李申大人親身降臨，朝拜的人群一億也好，兩億也好，倒是統統都關在神殿的門外進不來，但余庭星洲本地有宗勛宗爵稱號的官員貴胄卻是有資格進入神殿朝見獻祭的。而依照傳統，宗宮對于這些朝見獻祭的勛爵銓職們也要有所召見，不說全見，至少得見上那么一些。一些的數目可多可少，不一而足，總而言之是得召見。見當然都是明珠侍從長見，像余庭星洲這種地方能勞動李申大人親自召見的人本來也沒有，他全部的出場也就是清晨的一次大祭禮，拋頭露面總共十分鐘，然后就可以回去拆禮物了。
顧晗晗找過去的時候，李申大人就正在拆禮物。五只空間皿被依次放在宮殿中央，三只腿外形仿佛金屬造的大鼎。每一只的外壁都鏤刻著專屬于神殿教的荊棘枝裝飾，中央醒目的位置則是巨大的能量徽紋，表明這是一種神殿教的圣器。神殿教的圣器向來千奇百怪，什么樣的造型都有，但通常都是使用這樣的大型圣器作為盛放獻祭珍寶的容器，因此顧晗晗雖然過去沒見過什么“圣鼎”，但閉著眼也能猜到是獻祭的貢品。在衛城，所謂獻祭等于就是公開而合理的賄賂，李唐和衛城雖然不是一派，但天下神殿是一家，想必也開不出兩朵花，開門裝神弄鬼沒有不搶錢的。顧晗晗精神頓時就是一振，旅游告吹的不愉快宛如風吹烏云散。受賄收禮這誰不愛，顧晗晗離開衛城一年多，快兩年了再沒人給她送過禮，她還真是手癢了。
“放著我來！”
顧晗晗不跟李申大人客氣，搶著要看。雖然這賄賂不是給她的，最后也不大可能揣到她的指環里，但她還是很樂意見識一番李唐款式的賄賂以廣博見聞，并享受拆封的驚喜。李申大人只要不是分居怎么都行，十分大方得讓給她了。
顧晗晗滿懷期待，以為豪橫闊綽的李唐帝國能給他們的宗主獻上什么驚天霹靂的貢品，結果卻十分出人意料。祭司們依次打開空間皿，從五只大鼎里分別捧出來烤全羊，烤全牛，烤全豬，然后煎烤烹炸，七十二盤菜，三十六種點心，再然后鮮果花束，不知道什么品種的谷物蒸飯抬出來十大盆，最后是青黃紅白綠的五色酒，吃的喝的看的都齊了，擺出來正好湊出一桌席。
顧晗晗啞然看向李申大人——所以在人民的心目中你啞巴就是個只知道吃的飯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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