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莽在北宋末年 > 第7章 地主中的清流
  宦塘鎮,趙家大院。

  昨日傍晚,趙莽和趙陀前腳剛回到鎮子,后腳就有一群土兵趕到錢氏莊子。

  宦塘鎮是一處山間盆地,宦塘河從中穿流而過。

  錢氏莊子就在小鎮西北面鵝頭山,從山腳到山腰,有幾百間房屋,錢氏族人在此生活了上百年。

  站在趙家大院,正好可以遠眺鵝頭山上連片鱗櫛的錢氏莊子。

  昨夜,整片山莊火光沖天,不曉得燒掉多少間屋子,濃煙幾乎籠罩整個宦塘鎮。

  隱隱的,似有女人、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出。

  到了后半夜,山腳下甚至響起喊殺聲。

  趙家名下五十余佃戶,共計七十三名男丁,包括十幾歲的少年郎和六七十歲的老倌,昨夜全都聚集在趙家大院。

  他們有的扛鋤頭、耙子,有的提柴刀、鐮刀,在趙家敞院前的曬谷場坐了一夜,看西北面鵝頭山上的大火燒了一夜。

  那沉重的氣氛,讓趙莽喘不過氣。

  雖說錢、趙兩家佃戶,平時為爭搶溝渠水源和山林柴禾、野物沒少鬧矛盾,抄家伙干仗也不在少數,但終究屬于宦塘鎮內部矛盾。

  錢氏是鎮里唯一一等戶,家主錢文杞作為都保正,竟然被扣上運糧通賊的罪名,讓鎮上百姓難以置信。

  錢保正為人吝嗇,時常為幾升田租、幾只雞鴨和佃戶們斤斤計較,每年收取的佃租也比趙家多兩三斗,但要說他有膽量勾結賊寇,宦塘鎮百姓說什么也不會相信。

  去年圣公方臘剛在睦州青溪縣打出名聲,隔著幾百里遠,錢文杞就帶著錢豐和親族們躲到杭州去了。

  哪知方臘義軍攻克睦州治所建德縣后,分出一軍殺奔杭州而來。

  錢文杞聽到消息,又嚇得帶領族人繼續往北跑到秀州嘉興。

  別看錢保正平時對赤腳佃農們重拳出擊,真要讓他率領保丁抗擊賊寇,他跑的比誰都快。

  這樣愛惜小命的大地主,怎么可能通賊?

  如今錢氏被巡檢司寨土兵抄了家,整個宦塘鎮,不論貧富,也不論有田的主戶和沒田的佃戶,無一人幸災樂禍。

  反而,大伙都陷入惶恐不安、驚懼憂心當中。

  天知道,下一戶是誰?

  天破曉時,趙莽熬不住先去睡了,一覺睡到正午。

  回到家中第一晚,也是來到大宋朝的第二晚,他睡得無比香甜。

  “爹,早啊。”

  寬敞土院中,趙陀赤露上身,從井里打水,拿瓢嘩嘩往身上澆。

  趙莽也脫去短衫、袴子,只穿一條兜襠布,舉起半桶水往頭頂澆下。

  涼絲絲的井水澆在身上,禁不住直哆嗦。

  趙陀取來胰子和皂豆,趙莽便很自然地把毛巾掛脖子上,蹲在井邊石坎,任由趙陀幫他洗頭發。

  父子倆話不多,但配合默契。

  對這副場面,趙莽有種奇特的熟悉感。

  在過去的十幾年里,腦袋時靈時不靈的趙憨子,就是如這般在老父親的照顧下長大。

  令趙莽驚喜的是,家里還有馬尾細毛做的牙刷子,柳條枝葉、姜汁、青鹽做成的擦牙汁。

  洗漱干凈,趙莽渾身舒爽通透。

  趙陀拿布帕子幫他擦拭身上水漬,笑道:“你娘生前最愛干凈,每次你從外邊玩耍回來,滾得滿身土,不管多晚都要洗刷干凈才能睡覺,你倒舒服了,累得你娘夜里還得漿洗衣衫......”

  趙莽遲疑了下,“爹,聽錢豐說,我娘也是錢氏族人?”

  趙陀擰干布帕,嘆口氣:“不錯,論起來,你娘和錢文杞是堂兄妹,錢老兒算是我舅兄,錢豐是你表哥。”

  “那我娘......”趙莽欲言又止,搜遍記憶,也只有些許殘存畫面。

  趙陀找來一件干凈的無臂短褐衣、布褲、布鞋給趙莽換上,父子倆坐在堂屋大瓦房前,吃些白粥蒸餅填肚子。

  “你娘是錢氏偏房女,前面還有兩個哥哥,可惜一個夭折,一個五歲時溺死在宦塘河......”趙陀望向遠方湛藍天空,陷入回憶。

  “你姥姥受不了打擊,早早病逝,你姥爺意志消沉,染了賭癮,敗光家底,從鵝頭山后山跳了下去......

  錢氏收回你姥爺名下所剩田產,族人們覺得你娘晦氣,等她長到十六歲時,想把她遠嫁衢州。

  你娘不肯,就一個人跑到杭州居養院做浣衣工......

  她二十歲那年,我從慶陽府回來,到杭州探望故人,沒想到遇見你娘......然后我們就回宦塘鎮,買田置業,安下家來。”

  趙陀黢黑面龐滿是溫柔笑容。

  頓了頓,他輕嘆口氣:“許是在居養院做工那幾年積勞成疾,自從生下你后,你娘身子一直不好,到了你六歲那年,終究還是去了......”

  受兩世記憶交融影響,趙莽心中感到一陣酸楚。

  趙陀突然有些緊張地抓住趙莽胳膊:“大郎,自你入獄后,頭疼病可有發作過?”

  趙莽茫然搖頭。

  “也不曾有沖動狂躁的時候?”趙陀又追問。

  趙莽仔細想想,還是搖頭。

  “怪事~”

  趙陀苦笑,“也不知你記不記得,七歲那年,我帶你進山祭拜你娘,一不留神,你在山林里跑丟,夜里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等爹找到你時,你已經昏迷不醒,回來后染了癔癥,時不時頭疼病發作,狂躁易怒,連我也難以接近......”

  趙莽拍拍腦門,齜牙咧嘴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罷了罷了,都是些舊事,不去想就好!”趙陀還以為兒子觸碰到那段記憶,引得頭疼病發作,趕緊勸阻。

  趙莽晃晃腦袋:“我記不得了~”

  偷瞄一眼,見老父親滿臉關切,趙莽心里暗暗歉疚。

  自從那日在牢房里醒來,除了屁股綻裂疼痛,他確實沒有其他不適感覺。

  未免趙陀起疑,他只能佯裝繼承了趙憨子頭疼病不時發作的毛病。

  趙莽很認真地道:“爹,自從那日昏迷醒來,我頭腦里好像多了些東西,又少了些東西,但我知道,我不是憨子!”

  趙陀老懷安慰,握緊趙莽手掌:“我兒當然不是憨子!爹一直都知道!”

  趙莽咧嘴笑得很憨厚。

  趙陀雙眼有些濕潤、模糊,他知道兒子當真長大了,腦袋開竅了,以前的趙莽,絕對不會有耐心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說話。

  “爹,錢家這事兒,我覺得有些古怪。”

  “嗯,說說看。”

  趙莽道:“錢氏是本縣大戶、富戶,在州上也有些門路,完全沒有理由勾結賊寇!所謂義軍不就是劫富濟貧、殺官殺地主?像錢氏這樣的本地豪族躲都躲不及,哪里敢主動接觸義軍?”

  趙陀欣慰笑了:“大郎說的不錯,錢氏絕對不可能運糧通賊!此事定有蹊蹺!”

  趙莽來了精神:“會不會是龐都頭想霸占錢氏財產,胡亂套個罪名,巧取豪奪?”

  心里又補充了一句:“電視上都是這么演的。”

  趙陀微微點頭:“這或許也是龐都頭目的之一,但我猜,龐都頭的胃口絕不止于此!”

  趙莽撓撓頭,想不出龐都頭抄了錢家,除霸占財產還想干什么。

  趙陀嘆道:“經歷方臘之亂,整個兩浙路亂糟糟,盜匪橫生,路、州、縣官府員額殘缺不齊,給了如龐都頭這般心懷鬼胎之人耍弄伎倆的機會,可憐兩浙百姓賦稅年年加重,日子苦不堪言啊~”

  趙莽也心情沉重,來到大宋不過兩日,就親身經歷、親眼見識到封建時代官僚、地主、平民各階層之間層層剝削壓榨。

  趙陀這樣對底層勞苦百姓懷有悲憫之心的小地主,算是這個時代的一股清流。

  拿余杭縣每年面向主戶征繳的夏稅、秋稅算,夏稅征錢,從上等戶到下等戶,每畝繳納二十至四十文不等。

  秋稅征糧,以脫殼谷物算,從上等戶到下等戶,每畝征收八升到一斗四升不等。

  余杭縣佃戶每年交給主家的佃租,平均在每畝二十六文錢、一斗二升糧左右。

  錢氏征繳的佃租還要浮漲一些。

  趙陀對名下佃戶十分寬待,每畝只收錢二十文、八升糧,剛好抹平每年上繳縣廨的兩稅,有時甚至還要貼補一些,落到自家口袋里的反而沒有多少。

  趙家的耕牛、農具、驢騾,租借給佃戶使用,收取的租賃錢也是整個余杭縣最低的。

  當年趙陀來到杭州,身上帶了三百貫錢,與錢惠娘結緣后,用這三百貫錢在宦塘鎮買下一百多畝地,從此定居。

  漸漸的,趙陀善名遠播,鎮上不少四五等主戶人家為了少繳賦稅,自愿把田地投獻到趙陀名下,成為趙家佃戶。

  作為外來姓的趙家,十幾年時間成為宦塘鎮僅次于錢氏的第二大戶。

  趙莽現在才知道,別看趙家大院里有五間敞亮磚瓦房,五間土坯茅草房,老爹名下又有幾百畝地。

  可真正屬于趙家的田產,還是最初那一百多畝水田。

  以趙陀的厚道,也絕不會把鄉親們掛在他名下的田產真正占為己有。

  趙莽心里有些小失望,原來自家也算不得什么巨富豪紳,頂多是個富農階層。

  即便如此,趙家的財產也超過余杭縣九成九的人家。

  想到昨夜那種情況下,鄉親們自發聚集到趙家,以趙陀為主心骨的場面,趙莽又打心眼里為老爹自豪。

  這位樸實黢黑的老農,在他心里變得光芒萬丈,讓他敬佩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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