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
啞哥嘴唇抖了起來，烏黑的眼睛里一瞬漫出了許多許多的淚水，沒掉。
被長長的睫毛吃力地兜住了，懸在高高的臉頰上晃動著細碎的光片。
“......媽......媽......肘......了......卜......要......我......”（媽媽走了不要我）
“......爸......爸......說......她......赤......我......”（爸爸說她氣我）
“......我......我......嘿......怕......賞......她......”（我害怕，想她）
李樂鼻子一酸，眼淚也止不住地噙滿了眼眶，這個他倒是聽劉叔說過，當時啞哥他媽媽去世了之后，從屋里抬出去的時候沒讓啞哥看見。
年幼的啞哥雖然被冷落被責怪，但他一直想劉叔和他媽媽開心，他媽媽病重的那段時間直接不給他進屋里了。
啞哥就坐在堂屋的門檻上哭，回頭望著床上的他媽媽，也不敢進去，后來他爸爸就跟他說他媽媽被他氣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可能劉叔心里當時也是很難過去那道坎的，有一瞬是覺得啞哥造成了這樣一個破落的局面，心里也是責怪遷怒他的。
好的是，后來劉叔也想通了，盡責盡力地陪伴著啞哥，心里慢慢地就放下了一些，到啞哥十幾歲的時候才告訴他，他媽媽是死了。
那時候啞哥已經失去聽力好幾年了，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抓著他爸又打又踢的，失力地躺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喊啞了。
跑到墳地里轉了一晚上也沒找到他媽媽的墳包，從那之后，他就變得更加沉默呆滯了。
“哥哥，不怪你的，真的不怪你的。”
李樂仰著臉望著啞哥，眼淚一顆一顆地接著滑了下去。
此刻十分后悔自己想窺探他們家的舊事，雖然已經知道了啞哥過得不如意，但沒想到從他那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
李樂就覺得他的心臟在被人拼命往外拽著似的，不僅如此，還用著小刀子不停地狠戳著他，真得疼死了。
“......小......樂......”
“......媽......媽......卜......回......家......了......”（媽媽不回家了）
“......媽......媽......拾......了......”（媽媽死了）
啞哥哭了，整個人止不住地發著抖，即便被李樂抱著也像是小時候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望著里屋不敢進去那樣似的。
大顆的淚珠像是烏云密布時，從天上承受不住的厚重云層中砸下來的暴雨一樣，落在衣服上瞬間炸碎，洇出了一大片濕漬，往四周蔓延開去。
“......我......好......賞......媽......媽......”（我好想媽媽）
“......賞......她......開......森......”（想她開心）
“......賞......小......耀......開......森......”（想小耀開心）
李樂望著啞哥不自覺地恍惚了一下，想起來那個夜晚，啞哥第一次嘗試靠近他的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絕望痛苦地對他說的。
小樂開心，我開心。
李樂知道啞哥不僅是在講述讓他困禁整個童年的不幸遭遇，也是在勇敢地從心底排解沉澀苦悶，跟他所喜歡的人一點一滴地傾訴宣泄。
也許啞哥的人生中，不會再出現第二個讓他想要開口的人了，李樂可以自負地相信一次，但他不會拿著啞哥的幸福做今后的賭注。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倆的生活出現了一場無法頑抗的賭局，李樂也已經知道他自己會怎么選擇怎么做了。
從頭到尾，他的心中早就有了一個準確的答案了。
“哥哥，不要難過好不好，不要哭了，我不想你哭。”
“我知道你以前過得很苦，可那些都過去了不是嗎，你現在長大了，我們可以去改變的。”
“你看看我，你還有我呢。”
“我們兩個人還要在一起生活很長很長的時間呢，只要我們努力，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李樂用衣袖擦干了自己的眼淚，吸了吸鼻子緩了一口氣，站起來把啞哥的頭給攬在了懷里讓他靠著，俯身將自己的臉抵在了他的頭頂上。
像是撫慰一個深夜中做了噩夢，久久不醒的孩子一樣，一只手摟著啞哥的脖子護在他的肩膀處捏揉著，一只手覆在他溫熱汗濕的側臉和發間，將他往著心口的位置輕輕按著。
倆人依偎在一起，啞哥難以抑制地抽噎一會兒，微微偏過身抱緊了李樂。
力氣大得仿若他害怕眼前這個清瘦好看，引領他一步一步走出黑沼中的小人兒，有一天也會頭也不回地撒手離開，拋棄他再也不管不顧了。
“......小......小......樂......”
“......卜......要......肘......我......嘿......怕......”（不要走我害怕）
“......哥......哥......卜......赤......小......樂......”（哥哥不氣小樂）
“......理......哥......哥......”
“......要......哥......哥......要......我......”
李樂輕緩地晃著他的身子，閉著眼睛把啞哥說的每一句話都聽在了心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啞哥是多么多么地缺乏安全感了。
啞哥高興的時候害怕他會走了，難過的時候更會害怕他走了。
不管李樂怎么跟他承諾保證，啞哥好像都沒有辦法定下心來似的，也許他覺得語言有時候也不會有太大的真實性，隨時都有變動的可能。
唯有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反復詢問，反復得到李樂對他的肯定，然后啞哥再寸步不離地守著看著李樂，才能有一絲絲搖擺不定的心安吧。
“......小......樂......”
“......好......卜......好......”（好不好）
“......要......哥......哥......”
“......要......哥......哥......”
李樂松開了懷抱，把啞哥埋在他胸口的臉捧著看向自己，雙眼堅定有神地注視著他，溫柔地笑著。
想著以后不管啞哥會問他多少遍，他每一次都要鄭重認真地回應他。
問他一千次，他就好好回答他一千次。
問他一萬次，他就好好回答他一萬次。
問他一天，一月，一年，十年，一直問一直問，那么，他就一直一直地回答下去，直到永遠。
“哥哥，先親親我吧。”
李樂沒有放開手，伸過腿跨坐在了啞哥的腰腹間，把他的臉朝著自己轉了一些，漸漸松懈了手上捧著的力度。
啞哥胸腔短促地急吸了一下氣，烏黑的眼睛里暴雨初歇，水汽氤氳，看上去像是起了薄霧的車窗玻璃一樣，需要人精心仔細地去擦拭。
抱在李樂身上圍著的兩條手臂，隨著倆人姿勢的變換，也滑到了他的腰間掐著，啞哥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
看了一眼李樂濕潤潤的眼睛，舔了幾下嘴唇，伸過頭去夠他的嘴巴。
氣息相融，彼此接觸到的一瞬間，啞哥有些輕巧地啵了一聲就離開了，淺嘗即止。
“再來。”
李樂深深地望著他，從啞哥的臉上柔意綿綿地順下去，將兩只手繞在了他的脖子上，兩條腿著地借了一下力，帶著腰上啞哥的手往他胯間再次密密地緊貼了一些，往后稍微仰著上半身和臉。
啞哥眨了眨眼，歪過頭湊上去對著李樂的嘴唇又親了一下，等離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有一點好奇了。
“哥哥。”
李樂微微地笑了笑。
“感受到我了嗎？”
“我就在你面前，就在你的身上，你在掐著我頂著我，還可以親我咬我壓我，我在這里呢。”
“我沒走，以后也不會走，除了這里我哪兒都不去好不好，你是我的男人，我是你的媳婦，這里早就是我的家了。”
“我們倆人可都要好好的，將來你還得給我蓋大房子，做大床，大被子呢，我們就在床上睡一個月好不好，你想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哥哥，我一直都會在的，不要害怕，我要你，我要你。”
啞哥使勁地點著頭，撇著嘴張了張，哽咽地吞了一口口水，想對著李樂開心地笑出來的，可一瞬眼淚又蓄滿了眼眶。
李樂用衣袖給他擦了擦，安靜柔和細細地描著啞哥的眉毛，眼睫，鼻梁嘴唇和下頜，心里有些慶幸也有些對命運的怨憤。
“哥哥，累了沒有？”
“要不要去床上抱著我睡一會兒？”
啞哥咬著下嘴唇抽動了幾下哭咽，想點頭的，但又不想時時刻刻都讓李樂委屈自己去遷就依順他，那樣李樂也會很累的。
“......小......樂......會......”（小樂睡）
“......哥......哥......卜......會......”（哥哥不睡）
李樂心里明白啞哥是怎么想的，可又覺得這陣兒他就是在硬撐著，雖然他情緒趨于穩定了，但李樂也不太放心。
這也是他深思熟慮過后的決定了，是時候縱容再次走出陰霾的啞哥一下了，讓他空虛的身體和靈魂猛烈地顫抖幾次，好好地給他滿足一下。
“來吧，哥哥。”
李樂扶著啞哥的肩膀，站起來從他身上翻了下去，語氣柔和滿臉笑意地拉著他的手往里屋拽。
“我腰不疼了，你可以對我......力氣小一點。”
啞哥張著嘴呼吸有些重了起來，氣息一下子就變得不穩，愈發地灼熱燙人了，整個人繃著勁兒顯得有些僵硬似的，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著。
烏黑的眼睛往外冒火一般，直勾勾地盯著李樂看著，兩條腿聽話地乖乖跟著他進了里屋。
......
片刻后，院子里雞圈里面的兩只雞忽然打斗了起來，一個個伸長著脖子互啄著，哇哇亂叫間扯地散落了一地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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