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叔吃完餃子，在李樂的強烈要求下，順著那一點微醺的醉意，打著飽嗝摸著鼓脹的肚子，就舒舒服服地去西屋里睡午覺了。
啞哥坐在桌子邊小口地喝著碗里的餃子湯，歪著頭笑嘻嘻地看著對面等著拾掇碗筷的李樂，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十分的開心。
“......小......樂......好......尺......”（小樂好吃）
李樂也覺得今天這頓餃子特別的好吃，一口咬開肉香四溢，尤其是蘸著醋吃，簡直都能一不小心地把舌頭給咽了。
吃飽后再喝一碗餃子湯溜溜縫，享受原湯化原食的美妙感受，在這么一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讓人幸福的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不過要是餃子想什么時候吃，就能什么時候吃該多好，李樂忍不住地想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啞哥似乎還有一瞬稚氣未脫的臉，點了點頭笑了。
“嗯嗯，好吃吧，哈哈，剩下的這些，晚上我放點油煎煎給你和叔吃。”
“明天中午我們再燉香香的雞肉，吃大米飯好不好？”
“還有咸魚，那個我們等有空了再和豆醬熬，到時候我去牛棚喊你回來吃。”
李樂想做大盤雞的，這個季節沒有青椒就算了，連土豆都沒有，反正劉叔家的小菜園子里沒種，所以在物質匱乏的奇思妙想下，李樂決定用山藥燉雞。
多放辣椒，給雞燒的辣辣的，在湯汁里煨一把馬齒莧干菜，再放點粉條，想想也不會難吃到哪里去的。
收拾好了廚屋，把剩下沒吃完的餃子蓋在大鍋里，李樂擦了擦手去西屋看了看劉叔，他已經打起呼嚕了。
啞哥就跟個小尾巴一樣，一刻不得閑地緊緊跟在他后邊，李樂剛才刷鍋時，刷鍋水都差點被他給碰灑了，沒忍住地瞪了他一下。
啞哥立馬撅起了嘴，老老實實地站到門外去了，李樂忙著把給吳衛國的餃子裝到籃子里，又去里屋找出了一塊干凈的布蓋上，沒顧得上看啞哥一眼。
等出門的時候，啞哥竟然兩只手背在身后搖著頭不去了，李樂頓時納悶了起來，看著啞哥一臉不情愿還偷偷往后退的樣子，想著應該不是為了這點餃子。
“哥哥，你怎么不走了啊？”
“我們可是和吳大哥說好的，這會兒他肯定在等著我們呢。”
啞哥還不走，委屈地就要往堂屋里鉆，李樂站在院子門口斜著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哎呦，哥哥，我又沒讓你今晚就回牛棚睡，你擔心什么的？”
“叔才回來，我們爺仨當然得在一起多待幾天啦，哈哈，不要緊張哈，來，我們去牛棚吧。”
李樂朝著啞哥招了招手，啞哥歪著頭細細地端詳著他的臉，也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像是想通了似的，咧開嘴笑了，跑過來就牽起了李樂的手。
倆人到了牛棚的時候，吳衛國搓著手站在外面，看上去是等了很久了，一見到李樂和啞哥就開心地迎了上去。
“小樂，我，我已經把水燒好了，你直接下就行了，嘿嘿。”
李樂笑瞇瞇地看著還有點不好意思了的吳衛國，又看了看路上一直想牽他手，被他拍了好幾下仍然樂此不疲的啞哥，覺得此刻的生活安定悠閑又極其療愈人心。
到了牛棚里，李樂動作麻利地把餃子一個個下到了水里，吳衛國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伸著頭往鍋里看，饞得咽了好幾口口水。
等要把餃子盛出來時，靠在一旁木樁上靜靜看著的，被李樂教導過要守男德夫道的啞哥，第一回主動地為吳衛國把落著干草屑，臟兮兮許久未用的桌子給抹了抹，搬了過去。
吳衛國都愣住了，擠了擠眼睛看著李樂和啞哥，胡亂地擦了幾下手，呵呵地笑著慢慢地坐到了桌子邊，有些局促地扭了扭身子。
李樂把餃子盛滿兩個大碗，又特地盛了一碗餃子湯給冷著，端到吳衛國的面前就順便坐了下來，啞哥也跟著李樂坐到了一起，倆人都滿眼帶笑地看著吳衛國。
“吳大哥，你嘗嘗，這有兩種餡子的，豬肉大白菜和粉條雞蛋皮餡的。”
“粉條雞蛋皮餡里我也放了肥豬肉的，吃著一樣香。”
吳衛國把手放在腿上抓了兩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李樂不知道吳衛國怎么一下子變得靦腆了一樣，掩著嘴笑了笑，傾著身子把筷子遞給了他。
在李樂水潤潤，溫柔如月色一般清和的目光注視中，在他的好兄弟啞哥同樣滿眼柔意的示意下，吳衛國咽了一口口水，夾起了一個餃子吃進嘴里。
“好吃嗎？吳大哥。”
李樂笑著問，他本來是想帶點醬油和醋過來的，但中午在家吃的時候，啞哥和劉叔好像都不怎么喜歡蘸著吃。
頂多就蘸了幾下醬油，醋幾乎是被李樂一個人吃了，他也就沒給吳衛國帶。
吳衛國嚼著嘴里的餃子舍不得咽下去似的，拿著筷子的手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子，朝著李樂點了點頭，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樣，趕忙直起腰回應了一句。
“好！好吃！”
“好吃......”
在吳衛國抻著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的時候，李樂看著他平靜的胸膛一下子起伏了起來，就那樣笑著笑著就撇下去了嘴角，用手臂抹了好幾下眼睛，有些崩潰地對著他和啞哥倆人笑了笑，就大聲地哭了出來。
一時間李樂和啞哥都蹲了過去，啞哥摟住吳衛國的頭把他按在了胸膛上，李樂握住了他的胳膊輕輕地捏著，另一只手輕柔緩慢地撫著吳衛國的后背。
此時此刻再多安慰貼心的話語，都不如讓卸下心里防備，找到了適合發泄的時間和人的吳衛國好好地哭上一場。
李樂知道他身世也很不幸，吳衛國跟他說過的，這頓餃子也許正好不偏不倚地勾起了他一些艱難痛苦的過往回憶。
是啊，萬家燈火時，不說是熱騰騰的餃子了，只要全家人團團圓圓地聚坐在一起，喝著白薯稀飯又怎么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吳衛國和啞哥同樣需要這樣的心里潤澤，李樂感到十分的難過，但確實也無能為力。
在牛棚里待到太陽快落山了，李樂才和啞哥回去，走之前李樂還有點不放心，瞅了一眼拽著他的啞哥，跟送出來的吳衛國說著。
“吳大哥，再過幾天的，哥哥就回來牛棚陪你了。”
“我沒事的話也過來玩，你就多給我講講大隊里那些有趣的事兒吧，我很喜歡聽的。”
吳衛國高興得不行，連連點頭說好，握著李樂的手剛要拍拍，就被啞哥一下扒拉開了，李樂仰著臉有些無語地看了看一臉理所當然的啞哥，眼睛盯著他沒動，還在笑著跟吳衛國說話。
“吳大哥，這幾天麻煩你把哥哥床上的被子多抱出來曬曬，你的那床上也是。”
“還有，哥哥回來牛棚住的時候，你們倆晚上......別總看上次那個掉出來的書了。”
“你們那個被子......呃......怕是要長小蘑菇出來了，斑斑點點，這一塊那一塊的......”
啞哥和吳衛國一下子不笑了，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尷尬地挺直了后背，裝作若無其事地各自撓著頭背過了身去。
李樂抱著胳膊嫌棄地掃了掃個子比他高大，身材比他健壯，精力比他旺盛的這兩個大哥哥，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希望他們健健康康的吧。
周郁書家里，董康富已經坐了一陣兒了，周高逸站在一邊冷著臉，耷拉著眼皮看著地上吐的雞骨頭，不是很服氣地被他爸他媽訓著。
“老董，這樣吧，劉建華他今天回來了是吧？你看什么時間合適，你提前知會我們一聲，讓我和金花準備準備，到時候再帶著這臭小子去劉建華家登門道歉。”
“這你都來三趟了，我們怎么著也要對他家有個說法了，你放心，該賠錢我們賠錢，該什么就什么，我和金花不會說孬話的。”
“我們也知道確實是高逸做得不對，太不像話了，這臭小子過兩天我就給他送他二舅那里管教管教！”
董康富點點頭，對周郁書和楊金花的態度還是很滿意的，但對周高逸很有意見，要不是吳衛國跑來跟他說這事，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說是幫著劉建華照看劉小輝和那個李樂的，但他這段時間太忙了，中間有好幾天都在縣里沒回來。
心里想著上回找過周高逸一家了，他們應該不會再有沖突了。
結果偏偏還鬧出這么一件事來，董康富也覺得自己掛不住臉，都不好去見劉建華了。
聽說劉小輝那腿傷得還不輕，這要是再落個腿上的殘疾那可怎么辦啊，董康富想想都覺得心里來火，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無所謂似的周高逸。
他家本來就夠不容易的了，要是周高逸再傷得劉小輝以后不能做事了，光靠劉建華一個人那他家也就完了。
“周會計楊主任，有你們這話就行，那我先去碰碰老劉，具體時間我再來說。”
“走了，你們一家吃飯吧。”
周郁書和楊金花跟著笑臉相陪地送了出來，客氣地留了幾遍董康富，等人走了，夫妻倆一瞬冷下了臉。
上次董康富來找周高逸，他不在家，董康富也沒說幾句就走了，周郁書和楊金花就只知道他們又打架了。
本來是想著去看看啞哥和李樂的，還不知道他兒子把啞哥腿給踩了，今晚才聽董康富氣呼呼地說了這個，他們根本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高逸！你個死孩子！小絕種！你太胡鬧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嘛！你個死孩子！是要把我和你爸給氣死是不是？！啊？！”
“啊？！！！你死啦！！！”
楊金花掐著腰指著周高逸浪蕩不羈的表情訓斥著，她也想不明白周高逸為什么要跟啞哥過不去，一次又一次地去找他麻煩。
但她之前時不時會聽周高逸說起的，說想讓劉建華家那個撿來的小孩到他家來什么的。
楊金花也沒怎么在意，因為他兒子周高逸這個混蛋臭小子，脾氣陰晴不定的，哪一句不合他意他就爆發了，所以有時候他們能不交談就不交談。
“爸爸，媽媽，我錯了！”
“兒子做的不對，讓你們總生我的氣！”
沒等周郁書上去指責兩句，周高逸一下抬頭挺胸，收斂了流里流氣的樣子，渾身上下一時間正經嚴肅了起來。
走過來就攥住了他們兩個人的手，低著頭語氣愧疚自責，吸了幾下鼻子，整個人顯得是那么的懂事有擔當，好像瞬間成熟了一樣。
“爸，媽，兒子不聽話，又讓你們費心了！唉，兒子真的知道錯了，這次我一定會好好跟小啞巴道歉的！”
“我傷害了他，但我也想到了一個辦法補償他們，爸，媽，你們請原諒我，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讓我跟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吧。”
周郁書和楊金花都張著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倆人愣在原地像是看到了什么特別嚇人的東西似的，動都不動了。
過了好半天，在周高逸滿臉期待的目光中，周郁書眨眨了眼，伸著頭沖著他說了一句。
“你，你是高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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