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猜到的?我表現得那么明顯么?”
蘇哲的聲音都有點扭曲。
這一瞬間的慌張,被諸葛亮看在眼里,化作微微一笑:
“不明顯。”
“只是略略反常而已。”
蘇哲一愣,攤開雙手:
“我出去游玩,反常么?”
諸葛亮笑著點點頭:
“先生三年閉門,點燈熬油,居然寫出了幾十箱書稿,寫完就急著出門,連遷都這么大的事情都不聞不問,不知先生何事如此匆忙?”
蘇哲望著諸葛亮彎月般的笑眼,忽然笑了。
這么明顯么?
難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諸葛亮?
蘇哲上前施禮:
“諸葛先生,眼光毒辣。”
諸葛亮也上前還禮道:
“比不過先生學識淵博。”
“先生的手稿我在主公那里略略看了一些,內容包羅萬象,涉獵之廣,令亮嘆為觀止,書中遠見卓識,博見洽聞,遠超亮之想象。”
“此書在手,必將整個大漢各行各業的發展,向前推進兩千年。”
“如此一本曠世奇書,歷經三年終于寫就,先生一向推崇教化,卻不急著推廣給天下學子,而是急著出門游玩......亮才有此大膽一猜,想必是有何事催促先生吧。”
蘇哲苦笑一聲:
“諸葛先生真是含蓄。”
見諸葛亮搖著羽扇帶著笑意望著他,蘇哲猶豫了。
這么久以來,他和諸葛亮的關系倒是最為有趣的,知根知底,卻永遠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大概是二人都過于理性。如此一來,反倒讓蘇哲覺得,就算向諸葛亮攤牌,倒也沒什么關系。
因為,這種時刻,攤這種牌,最怕感性的牽絆。
無論是面對劉關張、還是趙云、郭嘉,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旦說出口,讓對方如何當場反應,又如何接受呢?
但若是對方足夠理性,反倒更容易實話實說。
蘇哲想了想,將諸葛亮拉到一邊去,壓低了聲音:
“我大概只剩半個月的時間了。”
諸葛亮眼眸微微一震,望著蘇哲道:
“此話何意?”
蘇哲嘆了口氣,將六年之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諸葛亮的眉頭輕輕皺起:
“先生從后世來到這個世上,居然年輕了六歲......”
“換言之,這六年是多出來的......所以才有歸還的說法......”
見蘇哲默然點了點頭,諸葛亮的目光緩緩落到羽扇上,停了半晌道:
“如何歸還?”
蘇哲緩緩道: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或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而現在這場夢,怕是要醒了。”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諸葛亮吟誦這兩句詩,忽然大悟。
或許,在蘇哲的后世里,這只是瞬息之間的一場夢。
而這后世的一瞬間,卻在當世化作了漫漫六年,讓一個后世之人,以六年為期,去改變了一代王朝的命運,拯救了所有的意難平。
現在,夢該醒了。
諸葛亮心頭沉重了起來。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蘇哲要走了。
六年,怎么歸還,誰也不知。
或許是煙消云散于這個世界,或許是老天收走性命。
也或許,什么都不會發生。
誰又能知道呢?
但若是最壞的結果,蘇哲絕不愿讓身邊的人眼睜睜地看到。
這不僅傷情,而且駭人。
假借出游,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用時間去拉長接受的時間,沖淡離開的傷情,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諸葛亮抬眼重新看向蘇哲,深深躬身一拜:
“亮懂了。”
蘇哲如釋重負,眸中閃起星光,忽然眨眨眼問道:
“諸葛先生三年前便取字孔明,還真是貼切不已。”
諸葛亮沒想到蘇哲這話鋒一轉,還轉得挺遠。
生死當前,還有此閑情,不愧是蘇先生。
深深望著諸葛亮,蘇哲也深深一拜,徐徐道:
“孔明先生,聚散終有時,相逢無悔,過往無憾。不問前路,但行前程,蘇某就此告辭。”
諸葛亮眼中似有淚光,卻笑得溫暖之至。
蘇哲飛身上馬,回望了一眼諸葛亮,又回望了一眼蘇府。
劉備,張飛,郭嘉,關羽,趙云,簡雍,太史慈,劉曄,許褚,張遼,高順......一張張臉從腦海滑過......
蘇哲在心中默默說了句,
有緣再會。
對著諸葛亮最后一笑,蘇哲回過頭,清喝一聲:
“駕!”
駿馬奔騰而出,后面的車隊緊跟著向東奔騰而去,迎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
一年后,《千年煙云》一書前五十卷已經全部印刷完畢。
不光是天下學子,就連年僅七歲的太子都要日日誦讀此書。
“郭太師,這本書是何人所寫,這上面講的琰兒從未聽過。”
郭嘉用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書頁,喃喃道:
“此書是太子的另一位太師,蘇太師所著。”
琰兒繼續問道:
“那為何琰兒卻從未見過這位太師呢?”
郭嘉不禁想起了那日離開前的最后一眼。
那人頎長的身影,頭戴斗笠,頗有隱士的風度,只是那深邃的眼窩,削瘦的臉龐,又像是去逃荒一般。
也不知他是什么體質,居然是越養越瘦,怎么都富態不起來。
“郭太師?”琰兒端端正正拿著書,卻見郭嘉不語,不由開口喚道。
郭嘉回過神來:
“哦......這位太師自從當上琰兒的師父,就每日在寫這本書,寫了許久了。”
琰兒摸了摸手中的書:
“這不是已經寫完了么?”
郭嘉將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輕輕一笑:
“琰兒,這只是這本書的前五十卷,還有三百多卷還沒有印完呢。”
琰兒一向莊重,此時卻驚呼起來:
“這么多......”
“那琰兒要何年何月才能讀完......”
郭嘉望著書,忽然抬眼望天,眼尾有些泛紅:
“這些都是蘇太師熬盡心血才寫就的,琰兒慢慢讀,總能讀完。”
太子殿外,劉備佇立了良久。
從袖中摸出一封信,展開。
上面的字清秀、工整,恍若隔世。
“主公勿念。使命已盡,初心不負。下半生,不為大漢,只為自己,萬望主公成全,有緣自會再見。”
雖然這封信已經看了不知多少次,每次看,都依舊會刺痛劉備的心。
蘇哲已經外出一年了,杳無音訊。
而自己卻怎么也不敢去尋。
若是尋到,又能如何?
若是尋不到,又該怎么辦?
他就這么突然走了,正如他當初突然地出現。
有時,劉備甚至幻想,如若他能夠穿越,他多想回到當初遇到蘇哲的那一刻。
劉備一邊想著,一邊緩緩走回了丞相府。
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去,繼續向前走到了隔壁的一座宅子前。
宅子上有兩個大大的字。
蘇府。
劉備感慨萬千。
先生,宅子早都準備好了,你卻連看都沒看一眼。
你說有緣自會相見,我們還有緣么?
正想著,諸葛亮推開門,從里面走了出來,見到劉備,立刻上前施禮道:
“丞相,你來了。”
劉備點點頭,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又到了打掃的日子了?”
諸葛亮朗聲道:
“是。”
劉備心有所感,揖手道:
“每次打掃,都勞孔明先生親自來此,備替蘇太師謝過先生了。”
諸葛亮回望了一眼蘇宅,徐徐道:
“雖然蘇太師不顯山不露水,卻以一己之力改變了整個大漢格局,才換來如今安定的天下,加上留下的奇書,足以功蓋千秋,名留萬古。”
“能為蘇太師做些事情,是亮的榮幸。”
劉備卻喃喃道:
“可如今卻不知太師何在?”
諸葛亮見劉備情緒低落,低低安慰道:
“太師本就是當世奇人,來也縹緲,去也縹緲,仙蹤難尋,堪為一段傳奇。”
“聚散有時,再見無期。相逢無悔,過往無憾,便已足夠。”
劉備深深嘆了口氣:
“孔明先生,受教了。”
......
郭嘉雙臂交疊挽在胸前,夾著那本《千年煙云》,緩緩而行,回到太師府中。
方才在太子殿中,談起蘇哲,一時莫名傷感,低落的情緒此刻竟也沒能散去。
郭嘉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書,竟覺得滾燙無比。
敬賢,你留下書信,不讓任何人尋找,你真的是去周游天下了么?
郭嘉不敢想下去。
忽然,天上有一兩滴雨點落了下來,滴到了書上。
郭嘉立刻將書上的雨滴拂去,用袖子籠著書,快速走到廊檐下。
又到雨季了。
郭嘉回望天空,心中寧愿還抱著一絲期待。
“太師,太師!”
門口的侍衛匆匆跑了進來。
郭嘉落下目光,盯著侍衛,目光恢復了清冷:
“何事?”
侍衛伏首稟道:
“有驛卒來報,有人從交州送來十壇“蒼梧清”給郭太師,現已經送到府門口了。”
郭嘉心一驚:
“何人送的酒?”
侍衛應道:
“屬下不知,驛卒也不知。”
郭嘉急急朝府門快步走去。
走了幾步,覺得太慢,干脆跑了起來。
侍衛驚訝極了。
一向四平八穩,極其有風度的郭太師,居然為了幾壇酒會跑起來。
府門口,靜靜擺著十壇從馬車上卸下來的酒。
郭嘉捧起一壇深深一嗅,果然是蒼梧清的味道。
見驛卒還在門口,郭嘉立刻問道:
“那人長何種模樣,可有任何書信?”
驛卒立刻應道:
“是一個壯漢托郵驛直送洛陽郭太師府的,沒有書信,只有一句話。”
郭嘉一愣。
壯漢?
難道是敬賢的侍衛?
“什么話?”
驛卒道:
“那人說,就說‘此酒并非是給太師一人的’。”
郭嘉一聽,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好你個敬賢,居然如此戲弄我!”
“來人,賞!”
驛卒立刻謝道:
“多謝太師賞賜。”
郭嘉捧著美酒,心中一片釋然。
天色依舊陰沉。
但你若安好,有緣自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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