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那座小村落的慘狀歷歷在目，清晰無比！
仿佛再次置身于修羅血獄，四周，全是火灰、煙塵以及稠血...，到處散落著殘肢、斷腸以及死未瞑目的頭顱...！
遠處，阿姐泫然而泣的模樣，像無數的桃花在凋零，她轉身回眸望著自己的眼神，深深烙印于剛剛解封的記憶里！
血淚縱橫，夜之宸想要迫切得到的那個問題的答案，識海那個已經消散的人，卻再也無法親口回答他了。
腦海劇痛，心底也在劇痛，夜之宸硬生生止住，這些翻涌而來的回憶，以絕大的毅力，將即將入魔的意識，從識海里抽回到現實。
面容仍顯猙獰，眸色依舊悲傷，可他滿目交織的血絲已經在緩緩地退卻，微微握拳之時，云隱仙宗天青色的靈氣縹緲在雙手之間，似乎渾厚了許多。
這處深入地底的洞窟，柳根的微光斑駁。
阿盲癡癡地看著眼前，靈體正在極速崩潰的阿素，柳葉的眼睛微顫。
他仍然抱著阿素的胳膊，想要緊緊地抱著，可那里最終變成了一片虛無。
小小的身子墜落于地，他仰起頭，望著阿素渙散成的微光，柳葉的眼角顯得有些濕潤了。
“...阿素說的那個極遠的地方，是不是一處永遠回不來的地方...？”
空靈的聲音輕輕響在夜之宸的識海，阿盲好像在詢問夜之宸，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副樣子，似乎并不怎么期待夜之宸的回答，似乎他小小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傳說之中有座九幽之地，乃是亡魂的最終歸處，可是沒有人確切到過，也許，那種地方，只是作為憑吊離人的一種慰藉而已，并不存在于世。”
夜之宸猙獰的面容稍稍和緩，星目里的血芒斂退了近半。
阿盲微微怔神，許久才點了點頭，說道，“你閉上眼睛，試著依照阿素教你的方法與我通感，通感之后，就可以掌握山市的情況了。”
夜之宸依言闔上雙目，遵照著阿素留下的字謁法訣試了幾遍，識海之中，忽然極其奇妙的，現出一幅神州的輿圖！
浩瀚疆域，朦朧于縹緲變幻的云霧里，就像閃爍于浩浩長夜的星辰，霧靄之中點綴著七十二處光點。
明明滅滅，散落在九大仙門所轄之境，另外尚有數處，竟然位于神州之外的蠻荒之地以及幽遠的古海！
“長明的光點，是處于須彌狀態下的山市，而光點閃爍的山市，則是處于芥子的狀態。”
阿盲聲線清靈，想要傳達的意念瞬間抵達夜之宸的識海，比未曾通感之前，快逾數倍。
“我以為，你只是此處山市的陣眼，沒想到，你竟然可以總控所有的山市。”
驚詫之余，夜之宸隨即想到，阿素如此在意阿盲，除了感情因素之外，尚有這種阿盲的特殊性在內。
神州浩瀚無垠，阿盲仍然可以遙制所有山市，那么阿盲，絕非一般的靈物。
“對啊，控制所有山市，于我而言，是最為簡單的一件事情。”
阿盲微微撅著小嘴，“阿素剛才交代所說，現在還不是褫奪其余山市之主身份的時候，所以我會保留他們對于各處山市的掌控，也會依照他們的意圖調整山市的狀態，但是從現在開始，一切將以你為主，你隨時可以讓我褫奪他們的身份。”
“...嗯。”夜之宸辨識著識海之中七十二座山市的位置，發現處于長明狀態下的山市，除了自己身處的這座之外，尚有十數座，分散在九大仙門的疆界之中。
這十幾座山市，是不是也和這里一樣，有近乎鬼物的郎中潛伏在內，誘騙各家宗門弟子前去剝皮剔骨？
“這些處于須彌狀態的山市，醫館的房間為了防止你進去，是不是也同樣被設置了禁制？”
阿盲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不限于醫館的，一些山市的禁制設在了茶肆、酒館以及客棧…。”
...如此看來，大體是行人便于歇腳，那種異類方便下手的地方。夜之宸皺眉思忖，旋即一個疑問浮上了心頭。
那個被提及的“秘主”，會不會也潛藏在其中某座山市之中？！
那么以自己淺薄的修為以及運氣，應該不至于率先遇到這位身份詭秘的“秘主”吧，看來將這些詭異之物清逐出山市，真的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這么想著，夜之宸不再留意這幅山市輿圖，緩緩睜開眼睛之后，看到自己雙手掌心，縹緲的天青色靈氣，相比之前似乎變得青淬了許多。
就似四月間，臨安蘇氏仙門境內，流鶯游鳶的碧落淺嵐里凝著煙雨的天青之色。
隨著八歲之前，那些不忍再次觸碰的記憶解封，自身的修為似乎也隨即增長了。
剛才心神大跌大蕩，險些入魔，竟然沒有察覺到境界有所提升。
夜之宸旋即再次閉上眼睛，潛心去內省靈海。
原本蜉蝣境的靈海，此刻，已經有十數條小溪迤邐注入，自己極為熟悉的那片小池塘，已經充闊成了一處百畝方圓的湖泊。
微風吹拂，碧波盈盈而起，粼粼的光線倒映著淺黛色的遠山，溢漫出了湖岸。
十年之間毫無進境，沒想到一夕之間跨過了蚍蜉境和蟬境，抵到了蛻境。
正如之前冷香奴所說，現在才算真正步入尋仙之途，蛻境再往后，是叩天門三境中的鯉境、躍境以及龍門境。
此番境界精進，夜之宸的內心卻毫無波瀾，在這處洞窟不到一個時辰的短暫時間，所經歷的回憶與事情，似乎使他的心性改變了許多。
而且這蛻前四境花費了整整十年的光陰，唯一的用處僅是證明自己，不再是廢物了而已，除此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值得驕傲之處。
因為這種進度，放在人才輩出的九大仙門之中，只屬于中下之資，長此以往，最終只有泯然眾人這一種結果。
眸清眉淡，夜之宸俊逸的臉上不見喜悲，以往明朗的氣質，似乎也沾染上了淡淡的陰郁之色，記憶里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夜之宸雖然已在竭力克制不再回想，可卻始終猶如重重疊疊的魔念，時不時地閃現于眼前。
...錯已鑄就，無法挽回，當時的自己僅僅八歲，于這世間的一切懵懵懂懂，沒有任何能力，把控那些要發生的事情。
雙手，在悄然之間不自覺的攥緊，指甲入肉，血珠滲出，夜之宸仿似毫無所覺。
“怎么又像阿盤似的冬眠了。”
阿素的微光渙散消失，阿盲心里有種萬分不舍的感覺，可是卻無可奈何，他飄身而起，重新端坐在柳根上，小小的雙手托起了嫩腮，看了一晌兒夜之宸，突然間，又揚起了小臉，轉而望向了柳樹盤根錯節的洞頂。
這一雙奇妙的柳葉眼睛，似乎可以穿透地層的厚度，看到醫館院落里的情形，以及山市里的一切。
與此同時，夜之宸眉峰微蹙，識海里山市的輿圖，亦突兀地傳來一股異樣之感。
就像是提醒著夜之宸，此處山市發生了某一類值得留意的事情。
夜之宸疑惑的眸色，凝落在阿盲身上，阿盲瞬間明白了夜之宸的意思。
“...有人正在試圖損壞醫館里的東西，得快去阻止他們。”
空靈的聲色含著一絲怒意，阿盲極為不滿地撅起了小嘴，“醫館里的陳設，是以前阿素置辦的，損壞了，就再也沒有了...！”
“他們？”夜之宸眸光驟凝，轉身向著洞口狂奔，“...一共進來了幾個人？什么時候進來的？這些人在怎樣破壞醫館？”
“兩個人。”阿盲向下撲落，小手瞬間抓住了夜之宸的衣領，“這是陣法所給的提醒，...醫館里設下了禁制，具體怎樣我看不到。”
夜之宸面現慎重，吩咐阿盲道，“將山市轉回芥子狀態，快！”
感受到夜之宸語氣急迫，阿盲毫不耽擱，身上翠綠色的光芒瞬間爆閃，然后回道，“好了。”
“…他們進來的時候，為什么我沒有感覺？”
腳下再次傳來輕微的顫抖之感，證實著阿盲的說法，夜之宸心系白墨淵的安危，根據阿盲剛才所說，猜想所來之人在剛才，應該已經和白墨淵動起了手。
而此刻識海之中的山市輿圖，所傳遞的異樣感覺正在消減，似乎正在說明，醫館里的爭斗已經近乎停止...！
“...那時候阿素還未將山市之主的身份賦予你，你與我也沒有通感。”阿盲嘟嘴解釋，轉而好奇問道，“你為什么這樣著急？！”
“進來的人，十有八九是圍剿白墨淵的宗門弟子。”夜之宸沉聲而答，“普通的人，不可能與他起沖突。”
修為步入蛻境，奔行的速度明顯快了數倍，來不及細說，夜之宸幾個呼吸之間，就逼近了洞口。
側身而撞，破開屏蔽洞口的那層微光，冰涼的井水瞬間漫身而來，夜之宸竭力浮身上潛。
數十丈，數丈，天光越來越明亮，棲息于樹的燕禽和蜩蟬，婉轉的啼音漸次入耳。
拔身而起，躍出井外，在柳樹投下的陰涼里，夜之宸來不及抹去臉上的水珠，便疾步奔入自己離開時，白墨淵身處的那個房間。
殘桌壞椅散落損毀，滿室狼藉，李至臻的頭顱，被放置在白墨淵先前所臥的床榻上，死灰色的眼睛，似乎猶然想要看清，他生前所視的一切。
微風時拂窗欞，接榫處咿呀輕響，這間廳室之中，已經不見了白墨淵那一襲，霜冷孤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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