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田村長兄弟姐妹多,肯定親戚就多。
兄弟姐妹都是人物,親戚更多。
以及他當著村長,在公社都是出頭露面的人物,所以朋友也多。
剛入院那會兒,病房里就像趕集一樣,來探病的絡繹不絕。
這年頭生病的少,上醫院看病的更少,住院的那是少之又少,農民住院的更是稀罕物。
在老農民的意識里,農村人病得進了醫院,還住下了,基本約等于死了。
還有看電影,老農民除了知道上面的人物誰是好的,誰是壞的以外,還能看懂倆鏡頭。
一個鏡頭就是掛吊瓶滴藥液的特寫,說明人物病得很重。
第二個就是人物用白手帕捂著嘴咳嗽,拿下來一看咳出鮮血,基本代表這個人物要死了。
肥田村長住進縣醫院,長時間不出院,這就很說明問題了。
親朋之間盛傳肥田得了那號病,命不久矣。
偏偏有那實誠的,心又好,一到醫院這么肅殺的地方就嚇得抹眼淚。
于是對肥田各種安慰,說一些心要放寬之類的話,意思是要把生死看淡。
肥田覺著病又重了幾分。
好在住院日久,要急的親戚都來看過兩輪了,探病的才日漸稀少。
肥田才能有閑暇專心思考怎么才能拆散大倉和黃家閨女的親事。
依然苦思無計的時候,又來一個探視的。
是肥田的一個本家侄子,宋其烈。
雖然兩家血緣有點遠,快出五服了,但宋其烈跟肥田村長關系極好。
當初宋其烈轉業回來,有好幾個崗位可以選,比方說可以進縣公安局,也可以進公社黨委開130。
在縣里上班當然好,但公安局有司機,他去了就是一般警員,沒車開。
在夏山上班的話,進公社黨委,肯定不如進供銷社開車好。
因為在公社開車沒啥其他進項,還得整天窮于應付各種事務,趕上有個會戰或者什么運動的話,130整天下鄉穿梭,來回拉領導等等等等。
是個苦差事。
而供銷社就不同了,供銷社有一輛大解放,唯一任務就是運送各種貨物。
偶爾公社調用一下拉人游街啥的,也并不經常。
而作為供銷社唯一的司機,所有緊俏商品在他手里都不再緊俏,想買什么就能買到什么。
親戚朋友都能跟著走他后門沾光。
這個崗位可是給個公社書記都不換。
方向盤一轉,縣長都不換,何況轉的是供銷社的方向盤。
這絕對是最好的一個工作崗位。
但當時供銷社已經準備接收另一名轉業軍人石國良,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
后來靠著肥田村長強大的運作能力,宋其烈頂替石國良,如愿以償進供銷社開車。
而石國良被頂到了木器廠。
宋其烈投桃報李,這些年但凡肥田叔讓他辦的事,尤其是買那些需要憑票購買的緊俏商品,他從來都是沒二話。
甚至不用肥田叔發話,只要供銷社下來長時間斷供的好東西,他都要給肥田叔留一份。
這次肥田叔生病住院,他正好出發去了,回來才聽說這事。
這不是趕緊挑了好多補品,人參蜂王漿、麥乳精、白糖紅糖一類的好東西,大包小包提著來探視。
對于自己這個信得過的本家侄子,肥田也不瞞著,直接實話實說,他這病就是讓大倉給氣的。
宋其烈不解地問:“怎么著,那小子還沒完了?”
宋其果干了那么驚天動地一件大事,可以說挑戰鄉下人的認知,幾百年出不了一回的奇葩事。
宋其烈作為梁家河的人,肯定對這事一清二楚。
不過他認為雖然這事小果做得不地道,大倉是受害者,可是大倉也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你是什么身份,自己家孤兒寡母的幾斤幾兩不知道啊?
跟肥田叔那是完全沒法比的。
肥田叔把小果當街追打,然后還給出三個選擇,最后逼得小果遠走他鄉,這已經算是給了大倉天大的面子。
見好就收算了。
怎么還敢鬧事,把肥田叔氣得都住了院?
“唉——”肥田村長長長地嘆一口氣,“我就是憋屈的,心里窩囊啊。”
他把那倆招工指標的事兒說了。
現在大倉跟他未婚妻都在木器廠,兩邊的父母又開始走動了。
“其烈啊,你說說,這事換了你,你心里窩囊不?”
宋其烈半晌不語。
沒錯,確實很窩囊。
肥田叔出頭露面大半輩子,人人景仰,事事爭先,沒想到這回在一個孤兒寡母的小青年手里翻了船。
爺倆忙活半天,不但人財兩失,名聲受損,還弄巧成拙,把大倉兩口子弄成了工人。
小果的仇人大倉不但沒什么損失,還因禍得福,一步登天了。
這事放一般人身上都得憋屈。
何況肥田叔一輩子沒吃過虧的人物。
“把大倉的親事給攪和了,還不行。”宋其烈沉思著說,“不但讓他的親事散掉,還得讓他們倆人都當不成工人,末后雞飛蛋打,空喜歡一場。”
“對,就得這樣!”肥田村長狠狠地捶著病床。
然后他突然眼前一亮:
“其烈,這其實是一個事兒啊。
那姓黃的我了解,就是見錢眼開的一家人,屬貓的,誰家有魚上誰家。
黃家閨女肯定是看大倉當了工人,這才又跟他好的。
要是大倉給攆回家,她還是工人的話,這門親事不用咱們拆,她自己就散了。
我現在倒不恨姓黃的,我就是恨大倉。”
“那這事就好辦了。”宋其烈說:
“我回去拿點東西上吳光榮家坐坐,就說我跟大倉家有仇,讓他把大倉開了就是。
不就是個剛去的學徒工,吳光榮經常找我辦事,現在求他這點小事,也就是一句話。”
吳光榮就是原來的木器廠廠長,吳新剛的爹,因為老是虧損,公社副主任蘇致祥親自兼任廠長,吳光榮就光榮地成了副廠長。
肥田村長搖頭說:
“沒那么簡單,大倉是蘇致祥要過去的。
為招工這事我還上公社找過蘇致祥,說是村里不放他,想讓他管磚廠,但是蘇致祥沒答應。
現在蘇致祥當廠長,吳光榮成了副的,他開不了大倉。”
“哦,是這么回事——”宋其烈又開始沉思起來。
然后他突然一拍大腿:
“嗨,費那勁干嘛?
好多下邊村里的上廠里來,就是因為街上的老工人欺生,干不下去,又跑回去的。
木器廠大多數都是夏山街的人,我隨便找倆人跟大倉打一架,他就在廠里混不下去了。
蘇致祥也是個外來的,本來他在木器廠就混不開,只要讓街上的人見了大倉一次打一次,挨上幾回打,大倉自己就跑了。”
肥田村長一聽,這個辦法好,簡單直接。
不但讓大倉當不成工人,還能挨幾頓打,出出氣。
他拍著宋其烈的肩膀:“那這事就這么辦,你六叔能不能出院,就看你的了。”
宋其烈笑道:“放心吧六叔,這都是小事,找誰我都想好了。
我們供銷社食堂的大師傅孫業委,在夏山街上那也是出了名的邪頭。
再說,他還是孫延成的徒弟。
讓他跟孫延成說一聲,十個大倉也給他打跑了。”
“哦,他是孫延成的徒弟!”肥田村長點點頭,“那我就一百個放心了。”
孫延成是夏山街上最出名的地頭蛇,找他辦這點事,那肯定是沒問題。
甚至都有點高射炮打蚊子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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