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那年1981 > 107 一對老光棍兒
  這世界不瘋狂,倆老家伙也沒瘋。

  孩子們瘋了。

  記憶當中,給爺爺奶奶磕完頭就是分糖的,沒想到今年不分了。

  搶糖。

  多刺激啊。

  就是最不能搶的,三叔家那對雙胞胎小妮,每人都搶到了一大把。

  當然,一把就攥著一塊糖。

  但這并不妨礙兩個五歲的小妮——哦,又是一年了嘛,六歲了——知道錢是好東西。

  因為哥哥姐姐們聽說發壓歲錢都瘋狂地跳叫起來。

  于是這一對雙胞胎也跟著興奮地跳叫起來。

  爺爺的高光時刻開始,拈出一張五元大票,在手里抖得嘩嘩響。

  第一個接受壓歲錢的,當然是爺爺的寶貝大孫子,倉啦。

  嫡長孫接過壓歲錢,明顯高興壞了,再次跪下給爺爺磕頭拜年。

  并說了些祝福爺爺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類的吉祥話。

  可把爺爺高興壞了,大孫子說話可真是中聽。

  叔和嬸子們笑著議論,往年不分壓歲錢,也沒這些吉祥話,看著錢了,人也會說了。

  接下來的孫子孫女們,可就沒有大哥那么會說了,不過爺爺高興,只要磕頭拜年就高興,吉祥話慢慢學。

  唯一的例外是英子,硬生生只聽了一遍就把大哥那套話給學會了。

  爺爺分外高興。

  看孫女的眼神更加地意味深長了。

  爺爺得到極大滿足,接下來終于輪得到早就急不可耐的奶奶了。

  大孫子如法炮制一通吉祥話,把奶奶也樂得見牙不見眼。

  其他孫子孫女們依然就會磕頭說“奶奶過年過得好哇”。

  唯一的例外是英子,那一套吉祥話說得已經極為順暢了。

  奶奶高興壞了,非得讓孫女上炕,說要摟著俺英子。

  終于十三個孫子孫女全部拜年完畢,每人拿到了兩個五塊錢的巨額壓歲錢。

  接下來,就是三個兒媳婦的表演了。

  不是表演給公婆拜年,而是——

  堵在門口防止孩子跑了。

  屋里一陣雞飛狗跳。

  三個母親軟硬兼施地哄騙孩子,把錢給要出來。

  美其名曰,先給你存著。

  存哪兒去了只有天知道。

  想奪路而逃的小四兒被先見之明的母親一把逮住。

  三倉比較明智,主動投降把壓歲錢上交,希望得到寬大處理,低聲跟母親商量說能不能先預支自己五毛?

  母親含混答應。

  老大的壓歲錢也上交母親。

  母親還跟他客氣:“你的自己拿著就行,我是怕他們冒冒失失丟了。”

  但老大不想搞特殊,老老實實如數上交,美其名曰讓母親給自己存著。

  母親表示十分滿意。

  其實,大孫子把錢給爺爺的那天晚上,只跟爺爺解釋了怎么才能讓母親持續高興。

  沒說怎么才能不讓父母痛苦。

  假設,他不管發了多少錢都悉數交給母親,對母親來說當時肯定是莫大的驚喜。

  可是驚喜,就是一陣兒的事兒。

  不但驚喜不會持續,而且驚喜過后還會把母親的胃口吊起來。

  肯定整天琢磨著老大有沒有賺更多啊?

  如果驚喜不能持續,就會有小小的失落。

  最關鍵的是,把錢上交了母親,然后再問她要二百給爺爺,母親肯定不能拒絕。

  但這么一筆巨款拿出去,要說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三間瓦房的造價也就是六百塊錢而已。

  自己家兄弟四個,到現在就守著三間土坯房呢。

  二百塊錢正好是一間瓦房的價值。

  然后年五更發壓歲錢,每個孩子一共能拿到十塊,當孩子們歡天喜地的時候,母親知道這錢的來源。

  肯定比割肉還心疼。

  可是瞞著她呢。

  這不是也跟著高興壞了嘛。

  同樣就這倆錢,同樣的孝敬爺爺奶奶,方式方法不一樣,效果天壤之別。

  給爺爺奶奶拜年完畢,過年的最高潮到來——出去拜年。

  大哥帶著弟弟們,每個人興奮得怦怦亂跳,歡天喜地出門而去,開始給宗族近親拜年。

  女孩是沒資格跟著的,她們要自成一波。

  現在也就早上五六點鐘的樣子,天亮還早。

  黑漆漆的街上,卻早已經人影瞳瞳,熙熙攘攘全是拜年的孩子。

  好在裹成一團的鞭炮聲一直在持續,而且這年頭電光炮居多,一閃一閃的,讓街上不時出現亮光。

  也有好多打著手電筒的。

  也有一邊走路一邊扔炮仗的。

  這一片兒全是姓梁的,該上誰家,不該上誰家,孩子都是熟門熟路。

  并不是挨門挨戶的拜年,而是先從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的老爺爺那里開始拜。

  然后順次是爺爺輩的,叔伯輩的……

  等到這一圈兒拜完回來,天也亮了。

  二叔三叔和老歪一直陪著爺爺奶奶繼續喝酒,同時接受一波又一波的孩子們拜年。

  現在自家孩子回來,標志著孩子們的拜年結束。

  輪到他們了。

  二叔三叔帶著宗族內的假冒偽劣分子老歪,三個人開始出去給長輩拜年。

  老歪走在最后,一歪一歪,從生理到心理,天然的猥瑣。

  男人們轉一圈回來,中午已經過去一半。

  接下來輪得到娘們兒出場了。

  大倉娘帶著倆弟媳婦,出去給長輩拜年。

  當然,父母開始拜年了,已經完成任務的孩子們已經在街上玩瘋了。

  幾乎每個孩子都穿著新衣服。

  每個孩子兜里都揣著五顏六色的糖塊。

  還有炮仗和火柴。

  到處是打鬧追逐,各種花樣的放炮仗。

  嘴里吃著糖塊。

  吃所謂的好東西吃得滾瓜肚圓,身家達到一年當中最為富有的巔峰,而且今天絕對不會被大人訓斥,可以盡情瘋玩。

  這是孩子們一年一度的狂歡時刻。

  梁進倉都要娶妻的人了,當然不會跟這些小屁孩為伍。

  來找他一塊兒玩的,除了最鐵的梁建剛和田富貴,還有好幾個差不多年齡的青年。

  他們這一伙已經相當穩重了。

  沿襲歷年來的習慣,大倉跟弟弟們出去拜完年回來,就在爺爺奶奶這里等著。

  等建剛和富貴等人拜完年,會來這里尋他。

  然后一伙大青年會去大倉家的西屋。

  也要泡一壺茶,吃著花生和瓜子,打一會兒撲克,聊天吹牛逼,當然少不了永恒的話題,女人。

  建剛和富貴來得積極,后面幾個還沒來,三個人先在爺爺這里聊天等著。

  同時當服務生,伺候一波又一波來拜年的大人。

  端茶倒水一類。

  有上炕跟爺爺喝兩盅的,他們也負責斟酒。

  一會兒又來了一大波拜年的。

  這里邊有倆光棍。

  奶奶關切地問他倆,過年吃水餃了沒有?

  倆人都說吃過了,離得近的本家送過去的。

  奶奶又問他們屋里冷不冷?

  倆人一個說不冷,另一個說是冷。

  說冷的那個叫,外號人稱“狗咬”。

  因為他小名叫旺兒。

  旺,汪也。

  狗咬起來不就是這么個聲兒嘛。

  于是叫狗咬。

  奶奶問狗咬:“你沒把鍋底下多燒點火,把炕燒得熱一點?”

  狗咬說:“反正一個人,冷點冷點吧,燒什么燒。”

  奶奶就教訓他:“一個人才更應該燒把火啊,我看你就是懶的。”

  指著另一個光棍,叫山魚的:“他就比你勤快,屋里燒得暖和和的。”

  所謂“山魚”,是因為此光棍面相很像魚。

  而本地人形容一個人說話夸張,嗓門大,往往說這個人比較“山”。

  山魚的嗓門兒特大。

  大集體的時候,生產隊每天上工,去哪里干什么活兒,都要通知到隊員。

  山魚比大喇叭管用。

  在街東頭一嗓子:“吃了早飯男勞力去東南嶺栽地瓜,女的去搗糞。”

  西頭都能聽得清楚。

  長得像魚,嗓門很山,于是叫山魚。

  狗咬跟山魚在大集體的時候,是四隊的飼養員。

  當然,山魚還身兼通訊員。

  這年頭不是說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通訊基本靠吼嘛。

  善于負責吼。

  至于還有后邊的是不是“那啥基本靠手”,只有他倆自己知道了。

  倆人整天在一塊兒鍘草,喂牲口,形影不離。

  喂牲口是副業。

  主業是掐架。

  因為倆人的脾氣都特犟,誰也不服誰,于是每時每刻都掐。

  有時候,為了簸箕里的草料多一點少一點都因為不能統一意見而掐半天。

  最厲害的是那一次討論口口相傳的三國故事。

  山魚說曹操下江南帶領的是八十三萬人馬。

  狗咬說曹操帶的是一百萬。

  因為倆人都住在生產隊牲口棚一側的屋子里嘛,于是一夜一夜的不睡。

  就是躺下了還繼續為了那十七萬人馬的差額在掐,誰也說不服誰。

  末后去找村里的老師,請老師給個準確數字。

  老師給含糊過去了。

  倆人都火了,指責老師不爽利,和稀泥。

  好長時間見了那老師不說話。

  后來大集體解散,牲口分了,生產隊的牲口棚廢棄。

  狗咬自己家還有三間老屋,就搬回去住了。

  山魚啥也沒有,就仍然住在牲口棚旁邊那一間房子里。

  牲口棚就在場院邊上嘛,隊里的人吃了晚飯,好多人喜歡到牲口棚這里來湊堆,聊天打屁。

  這幾年各人都忙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山魚這里來聊天的也少了許多,日漸冷清。

  現在聽奶奶夸獎他勤快,山魚解釋說:“我也懶得燒炕,就是過年起來早了,屋里太冷,我燒了一捆玉米秸,就不冷了。”

  奶奶很生氣,教訓他倆不能這么不愛惜自己:“這么冷的天兒,把炕燒得熱乎乎的,被窩里鉆進去睡覺多舒服啊。”

  旁邊跟他倆一堆兒來的人就打趣說:“對啊,這么冷的天怎么能不燒炕呢?人家那些不燒炕的是有老婆給他暖和被窩來!”

  這話觸動倆人的傷心處,是啊,光棍苦啊,這么冷的天,連個暖和被窩的也沒有。

  狗咬禁不住對山魚說:“要不然咱倆再在一塊兒過吧,你給我暖和被窩!”

  山魚連連點頭,表示很同意倆人一塊兒過算了。

  但是后一句把他惹火了:“為什么是我給你暖被窩?你為什么不給我暖被窩?”

  狗咬說道:“我也沒說不給你暖被窩啊。”

  山魚說道:“你什么時候說給我暖被窩來?”

  很明顯,倆人又進入狀態了。

  為了誰負責給誰暖被窩的問題,如果沒有別人參與進來,用另一個話題岔開,倆人能掐到年三十。

  不得不說,光棍確實太苦了。

  梁進倉看著這兩個本宗族的光棍,替他倆心酸之余,捏著下巴開始思考一個有點糾結的問題

  想解決他倆的問題不難,讓他倆都能娶上如花似玉的老婆也不難。

  只要自己隨便指點一二,不出幾年倆人的孩子就能滿街跑了——只要這倆老家伙褲襠里的家伙什兒沒有因為這些年的閑置而銹住了就行。

  難就難在,自己要不要幫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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