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那年1981 > 253 和平飯店
  表姐的精神更是高度緊張起來,一個勁兒偷偷地拽大倉的衣袖。

  她的意思是趕緊跑吧。

  幾分錢一斤的桃子而已,你跑這里來跟人要兩塊,人家大城市的人多精明啊,一聽你漫天要價。

  還不得把你打了啊!

  這不是來賣貨的,是來搶錢的。

  大倉拍拍表姐的手,朝她笑笑:“姐姐,你看好孩子就行。”

  這年頭幾乎沒有偷孩子的,只不過城市太大,一旦離開視線走散了,再想找基本上就是大海撈針。

  當然表姐猜想的也沒錯,越是大城市的人,越是精明。

  而且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城市的人,比全國其他地方的人,更精明。

  只不過他們的精明基本上專注于財富方面。

  專注財富的原因就是想讓自己活得更好一點,盡最大可能滿足自己的感官享受,甚至是精神方面的高質感。

  這也就是解釋了為什么太多的滬海人,工作的時候是拼命三郎,享受的時候窮奢極欲。

  賺錢的時候錙銖計較,為了滿足自己身心享受的時候又揮金如土。

  這些看起來貌似自相矛盾的特質在北方人看來無法理解。

  為了享受而把自己累死,這到底是享受呢還是找罪受?

  反之,在精明的滬海人看來,北方人就是太懶。

  明明還可以過得更好一點的,為什么不能再努一把力呢?

  滬海人花錢享受的時候,也會認為我付出全部的努力是為了什么?

  不就是為了能夠更高質的享受到人生嘛!

  所以,說滬海人精明,摳索,那得分什么事。

  你只要有好東西,或者說“所謂的好東西”,滬海人是不怕花錢的。

  當然,人家也完全能掏得起。

  梁進倉還是看在這年頭的滬海人相對老實,沒有進一步忽悠。

  要不然的話,他會找地方定制精致的小紙盒,里面再襯一層泡沫套袋,一個盒子裝一個桃子。

  拉到這里賣兩塊錢一個桃子,會比這樣散稱更好賣。

  只不過加上不到一分錢的成本,就能讓價格再次翻幾倍。

  所以啊,都要把表姐嚇死的價格,在大倉看來,自己做的已經是很厚道了。

  不得不說,乍一聽這個價格,確實把滬海人嚇了一跳。

  要知道,這年頭在滬海市,蘋果的均價也不過是五毛左右。

  當然,這個季節沒有蘋果可吃。

  現在不是沒有冷庫,只不過太過稀少,更不可能想到蔬果居然也可以用冷庫來儲存。

  過完年,蘋果基本上就越來越難尋覓了。

  偏偏滬海人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對水果情有獨鐘。

  甚至說,嗜水果如命。

  滬海不是全國最熱的城市,也沒上四大火爐榜。

  但,這是一個冬冷夏熱的城市。

  夏天就是把人放在籠屜里悶蒸,還一個勁兒添柴火。

  冬天則是潮濕寒冷。

  大倉撿到的記憶里就認識一個后世的越南女孩,來滬海租了幾個冷庫,從越南往這邊拉鮮魚。

  只過了一個冬天,那女孩就凍跑了,發誓永遠不會來這個城市,簡直比北極還冷。

  夏天的悶蒸,那不僅僅是熱的問題,而是蒸汽太厲害了,蒸得人透不過氣來。

  這種時候,當然會鐘情于清涼解渴又解暑的水果啦。

  尤其會偏愛西瓜,比全國任何地方的人都偏愛西瓜。

  這也造就了幾年以后,以至于一直到后世,太多太多的北方人往這個城市販賣西瓜。

  而且利潤不菲。

  甚至大倉記憶中,到了2010年以后,北方的大棚櫻桃興起。

  日照充足的年份,過完年從正月初幾,還是冰天雪地的時候,櫻桃就能采摘。

  記得那時候有那么幾個聰明人,把櫻桃用保溫箱,十斤一箱裝好,就用一輛轎車,放在車座和后備箱里。

  能拉幾百斤櫻桃。

  在大棚里是80塊錢一斤收的,正月初幾拉到滬海,最少賣200塊錢一斤。

  一趟就能掙好幾萬。

  干上一個正月,全年什么都不干,就比其他人有錢。

  要知道,那時候離現在將近四十年呢。

  現在的人不但沒有販賣桃子的頭腦,而且沒有交通工具。

  夏天的桃子,在這年頭是完全沒辦法販運到滬海市的,別說用牛車、拖拉機,就是用稍慢一點的汽車,拉到這里基本就剩桃核。

  至于四月半這種桃子,北方也沒有多少桃樹,收獲了就是隨便拉到集上賣掉。

  任何人想不到要販賣出去。

  滬海人也見不到這東西。

  可以說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大倉掏出一把折疊小刀,切了薄薄的一片桃子,遞給那個問價的滬海人。

  滬海人接過來,咬了一口。

  剛咀嚼了幾下,他的眼睛就放射出了異彩。

  本來他還打算只啃里面的桃肉,剩下外層的桃皮的,可惜沒剎住,三口兩口全部嚼嚼吃了。

  咂巴了幾下,一下子又恢復不在意的樣子:“什么味道嘛?再來一點啦?”

  見大倉又要切那么薄,滬海人急了,直接伸手擒住了大倉的雙手,把他的小刀往下使勁挪了挪。

  恨不能都要把桃子切一半給他。

  切下來以后,快速而又細細品嘗地把那塊桃子吃完,一邊咂巴嘴一邊警惕地朝周圍看。

  他希望永遠不要再有別人過來。

  掃視一圈,就開始跟大倉講價錢,希望大倉稍微便宜一些,他多要點。

  大倉堅決不讓,愛要不要。

  剛談了幾句,又走過來幾個人。

  然后人越來越多。

  這些也不用講價錢了,品嘗完桃子的滬海人一看這輛車不大,知道桃子也不會有很多。

  一個個你推我搡,都在叫嚷著要買桃子。

  過來這些人,大多是市場上的攤販,對于什么東西好賣什么不好賣,能賣多少錢,他們心里一清二楚。

  這樣千年一遇的好水果,批發過來,賣兩塊五一斤完全不成問題。

  一看這些大城市人激動喧囂的樣子,表姐嚇壞了,攬著倆孩子蹲在車尾,幾乎有點瑟瑟發抖。

  大倉大喊一聲:“想買的排隊,馬上排成一列,先到先得,每人限購五箱。”

  這些人一聽,頓時又是一陣騷亂,然后很快排成一隊長龍。

  大倉不緊不慢打開貨箱后門,先抱下一臺機械秤,在平地上放好。

  然后指著排在第一的那個人:“這位同志請過來。”

  先讓他查驗磅秤。

  驗好了,搬下五箱桃子,也是全部打開讓他看一下,然后過秤,付錢。

  大倉接過錢,就扔進胸前掛著的一個皮包里。

  沒一會兒功夫,桃子全部售完。

  大倉的皮包也完全鼓了起來。

  還有排著隊的人沒買到桃子,看到車上還有箱子,就大叫著:“里邊那不是還有的啦!”

  大倉解釋了好一通,表示那不是桃子,是別人早就訂好的山楂,這個不賣的。

  剩下的人這才嘟嘟囔囔,不滿地離開了。

  蹲在車尾一側的表姐,現在幾乎要嚇暈過去了。

  保留著最后那點清醒,就知道緊緊攬著孩子,不讓她們亂跑。

  大倉過去,拉了好幾下都沒能把表姐拉起來。

  “大倉,姐姐腿麻了!”表姐可憐巴巴地看著表弟。

  不是腿麻了,是連神經都嚇麻了吧!

  末后幾乎是大倉把她抱起來的。

  起來以后還是站不穩,只好攀著表弟的肩膀:“大倉,嚇死姐姐了,城里人的錢都是廢紙嗎?”

  大倉笑了。

  姐姐沒上過學,但是這話說得還真形象。

  大城市的人,手里的錢比咱們的廢紙還多得多。

  上了車,表姐還是感覺像在做夢。

  她怎么也想不通,就是幾個桃而已,居然兩塊錢一斤還要搶。

  買去干嘛啊?

  吃了能成仙嗎?

  至少在現階段,不管大倉怎么給她解釋,她也理解不了。

  她一天學沒上,雖然認得錢,也能花錢買東西,但僅限于小數額。

  至于大倉今天賣桃能賺多少錢,她算不出。

  但是憑著直覺,憑著大倉那么大一個皮包鼓了肚子。

  她知道,大倉這么一會兒賺的錢,對于很多老農民來說,一輩子都賺不到這么多。

  大倉告訴表姐,這五噸桃子,加上紙箱,成本就是五百多塊錢。

  剛才一會兒全賣出去,賣了兩萬塊。

  表姐嚇得不敢說話了。

  她怕表弟笑話她。

  別說錢上了萬,就是上了百,她就開始迷糊。

  桃子沒倆小時就賣完了,眼看快中午了,大倉帶娘仨來到一個他記憶中熟悉的老字號菜館。

  這家菜館有著將近三百年歷史了,不僅是現在,就是到了后世,也依然是經久不衰,代表著恒久和尊貴,以及上層人奢華生活的榮耀。

  本來昨晚住下的那間賓館就已經把表姐給嚇著了。

  因為賓館里太豪華了,各種設施都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雖然怎么問大倉都不說,但她知道,住在這樣的地方,肯定很貴很貴。

  只不過,當她在大倉給她們娘仨摻好熱水的浴缸里躺倒時,立時就迷醉了。

  情不自禁舒服得亂哼哼。

  油然而生地想到自己前邊那27年是不是白活了?

  泡了個通透,把倆孩子涂上香皂咯吱咯吱洗得干干凈凈,往柔軟的大床上一躺。

  表姐又想到,怪不得常說人比人要死。

  原來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活著的差距尤其大。

  大城市的人為什么就這么知道享福呢?

  再反觀自己身邊的父老鄉親,被人一比,活得就太可憐了。

  雖然僅僅是住賓館,表姐知道這樣天堂一樣的生活不屬于自己。

  但她知道,畢竟自己來過,感受過,經歷過。

  有太多的老農民,終其一生,連縣城都沒去過。

  即使去過縣城的,也只不過走馬觀花而已。

  至于縣城的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是怎樣生活的,老農民感受不到。

  更不用說再大一些的城市,更大的城市了。

  表姐不知道要過上大城市人的生活到底需要多少錢?

  但她知道,哪怕在大城市住上這樣的一夜,可能就需要一般農戶一年的生活費。

  ——她猜的。

  其實沒猜對。

  一般農戶一年的生活費遠遠不夠。

  這也是后來她才知道的。

  知道滬海的這家和平飯店的貴賓間,住一晚需要多少錢。

  現在大倉又帶著她們娘仨來到這樣一家飯店吃飯。

  雖然看起來好像不是那種最高級的樣子,可是表姐只看那些來吃飯的人,她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一般的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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