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宋以春與清泉人當真如此囂張，連帶著那四縣流民亦是如此？”
府衙后堂內，知府周治元與三縣縣令齊聚，目光陰沉的看著下方跪伏的一眾衙役。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今日前往清泉要人，最后卻只能灰溜溜滾回來告狀的那伙兒人。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您可要為小民的兒子與小民一家做主啊！那宋以春分明是對我鄧家懷恨在心，這才對我兒屈打成招啊！”
鄧員外鄧炳一聽說消息便趕到了府衙，對著最上面的周治元便是一頓哭訴。
寶昌是他的幺子，最得他們一家喜愛，可如今寶昌卻被清泉那狗官打得全無人樣，那狗官居然還想讓他們鄧家出錢出人？
他做夢！
這次不僅鄧炳給周治元跪下了，連帶著鄧朝東的臉色也十分難看。
可首位上的周治元卻只是掃了眼他們，便對另外三名逃來府城好些日子的縣令道：
“幾位大人怎么說？”
見自己三人被點名，三人中最胖的通河縣令趕忙道：
“回知府大人的話，下官覺得宋以春如今之所以敢這般囂張，全然不將您的命令放在眼里，都是因為那些個清泉愚民，以及最近不斷流入清泉的流民。”
“通河縣令說的是，倘若沒有這些愚民在背后給他撐腰，他哪兒有這般底氣？我看他眼下就是覺得咱們不敢動他，這才……”
等前頭兩位說完，那與周治元周知府關系最好的近山縣令方才道：
“要我看啊，在他宋以春開城接納四縣流民之時，他便已不足為慮了。”
“你這話是……”
另兩名縣令不解，近山縣令卻笑笑道：
“你們可別忘了如今的明州窮成什么樣了？咱們這府城尚且要被公主敗光了，下頭的縣能有什么本事？咱們四縣的人除開投靠綠林軍的，待在原地舍不得祖產的，那得有多少人涌向清泉啊？”
聽完他這話，另外兩名縣令當即拱手道：
“英明！大人英明啊！”
“如此看來咱們根本不需要針對他宋以春，多則十日少則五日，他那清泉必是亂象叢生！介時他便知愚民之可惡，清官之難當咯！”
眼見下頭三人幸災樂禍，周治元臉上也有笑意浮現。
嘖，這就是官場啊，這就是當今陛下治理下的太平啊。
想當初老師曾告訴他，清官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這世上有多少人在初入官場時都是赤膽忠心天地可鑒，想要為民請命為民造福的？
可現實呢？
在很多時候清官才是最先被百姓拋棄的。
因為兩袖清風的清官能做的事實在太少了。
他們自己都吃不飽，談何讓民吃飽？
宋以春啊宋以春。
你遲早會懂的。
“好了，你父子二人也莫急，等他宋以春扛不住要來咱們府城求援之時，鄧寶昌會被好好送回來的。至于到時候你們要怎么羞辱宋以春，怎么欺辱那神醫，本府不管就是了。”
聞言的鄧家父子頓時抹了一把臉，心里依舊擔憂鄧寶昌，卻也知道這是如今最好的法子了。
等著，那宋以春和那小娘皮都給他們等著！
在青州府城與明州府衙因鳳曦等人而動亂的同時，清泉縣卻因縣衙發布的一系列工分任務而沸騰。
因著有北地賑災的經驗在前，身后又有鳳曦與祁霄做后盾，李次輔大手一揮便直接在清泉縣城周邊劃出了五個臨時營地。
而為了方便管理，所有登記在冊的百姓也被隨機分到了五個營地之中。
至于怎么隨機，當然是讓鳳曦在眾目睽睽之下抽簽，哪一本冊子上的人抽到哪個營地，大家就全去那邊。
要說這流民也有流民的好，那就是大部分人你只要給他吃，給她穿，讓他們看到活下去的機會，他們便會按你說的來。
因此當官府招聘伐木、扛木、建房、灑掃等各路工種時，這流民也是跑的最快的。
都說這人多力量大，不過一天時間五個營地里便已有木屋拔地而起。
這些屋子大且簡陋，但一旦鋪上了流民自己撿來的稻草帶來的被褥，那就成了一個能住人的地兒。
初夏的天兒也不怕凍著，因此解決住房問題不知比當初的北地容易多少。
“想不到，當真是想不到！短短三日，五個營地竟已是有模有樣，流民有了能住的地兒，糧食上也能保證兩餐。這，這簡直就是奇跡啊！”
宋以春開懷大笑，笑著笑著卻又忍不住補充道：
“還是咱們公主有本事啊！不僅能想出這等奇招兒，還能在層層圍堵下弄來這么多糧食，她簡直就是這些流民的福星啊！”
聽著宋以春對自己的大肆夸獎，鳳曦微笑表示：
“別夸了，你夸了公主也不會驕傲的，如果能不管她也不想管的，你信我，她就是這種人。”
宋以春：“？”
他剛想反駁鳳曦說她污蔑公主，便見李次輔輕咳了幾聲道：
“眼下四縣往咱們清泉涌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清泉裝下暫時不是問題，糧食有公主解決到也充裕。可房子就算要蓋，也自有新來的那一批蓋，這其他閑下來的……”
李次輔這話沒說完，可在場眾人卻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爺說的對，如今咱們開放的工分崗位已經跟不上流民人數了，今兒個我和楊捕頭都遇到了兩幫人因為搶工打起來的情況。”
柳蓉雙手抱劍，語氣略顯擔憂道。
隨著她親自撬開了鄧寶昌的嘴，知道了妹妹及父母的遭遇，她不僅解開了心結，也明白了這世界的規則。
恃強凌弱是錯，仗勢欺人是惡，可鄧寶昌有一句話說的對，他能欺負他們一家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反抗不了。
她這輩子都不會恃強凌弱，但她要變強，變得能夠再不被別人欺負。
因此從獄中出來的當日，她便自請加入差役隊伍，帶人在五個營地之間巡邏。
“蓉姐兒說的是，咱們確實是該增加些位置，要不然這流民遲早得亂。可一旦咱們發放的工分增加，公主那邊……”
宋以春有些遲疑的看著鳳曦，就怕清泉這邊要的太多，會惹上頭那位不快。
畢竟下面這么多張嘴巴要吃飯，即便大家做的都是扛餓的大白饅頭，那消耗也是肉眼可見的。
可見他看來的鳳曦卻只是無所謂的歪了歪頭道：
“按你們想的辦就是了，公主她一個吉祥物她能說什么？你們這么努力想救她，她可感動了。”
聽著身旁少女敷衍的她好感動，祁霄那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偏偏天真如宋以春還真被鳳曦這番話給感動了，一時間竟以袖捂臉忍不住低泣起來。
因為在宋以春看來，身陷囹圄的公主這是頂著各方壓力送糧，其中兇險遠飛一語能夠概括。
這般困難的事她完全可以推說她做不到，大家也絕不會怪她。
因為他宋以春自己就不知對方是怎么做到的，竟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將糧轉入縣衙。
他也私底下問過李次輔與祁霄，可兩人都搖頭表示他們不知道。
當然，李次輔是真不知，而祁霄嘛……
畢竟是見過某鳳凰大變活豬的人，他真的沒什么發言權。
畢竟他看著某鳳凰好像就是一揮手，嗯，然后縣衙的糧倉就滿了。
而歷盡千帆之后，他已經麻木了。
沒錯，當你能跟著她一秒從京城跨越到明州，再從明州跨越到青州時，你不麻木那是不可能的。
每每想到這里他都忍不住摸摸懷里的玉簫，感慨他族曲子當真難學，而此刻的局勢也遠非他入族的好時候。
畢竟他都不知對方是敵是友。
眼見宋以春終于感動完了，祁霄這才輕敲桌面道：
“既然工分位置不夠，如今的清泉也不安全，那便正式開放民兵招募，為清泉自己募出一千民兵吧。”
一聽“民兵”二字，宋以春與李次輔的臉色都忍不住凝重起來。
明州是公主封地，幾千兵馬公主還是可以招募的。
但問題是現在的試水一千，與之后的幾千到底能不能攔住綠林軍的腳步……
不過李次輔顯然是相信祁霄的，當即點頭道：
“既然如此那這支民兵便交給昭凌你了。”
祁霄點頭：
“不止是民兵，咱們還可以開放交易，允許各地流民用他們的貨物或是手藝交易工分。”
這幾日他帶人走遍了五個臨時營地，發現營地里其實是存在一些商人的。
這些商人有的是外出行商，路遇逃難流民便一起跟著過來的，有的則是舉家逃離，走時自然帶上了大部分家底。
按理說這般流亡肯定是容易出事的，但商人也有商人的手段，那就是將大家捆綁在一起多人行動，以防遇到不測。
有了這個法子，他們帶來清泉的東西自然也不少。
可之前大家就提到過，明州幾乎已經沒有外地商人光顧了。
因此這些人的貨也多是明州土產，在如今動亂的明州是很難賣出去了。
而他們則可以用工分收走，不僅讓這些人免于看管貨物，能夠領到糧食，還可以將東西帶出明州販售，用以補充賑濟流民的銀錢。
“好！昭凌這主意好！既是要為明州造福，那咱們何不借機雇傭百姓為公主墾荒，在清泉開出更多的田地呢？”
“還能重新修繕清泉縣城，對了，還有咱們公主說過的要致富先修路！”
眼見李次輔與宋以春集思廣益，很快便思考出了一個個不讓流民們閑著的法子，鳳曦表示他們是懂九九六的。
只不過她還是低估了祁霄與李次輔想替她刷聲望的心。
因為在她好心拿出一張水泥方子，示意他們找人研究并落實時，他們居然把修路的攤子丟給她了。
鳳曦：“……”
“姑娘，您這是在干什么啊？咱們不是負責修路么？這路用鏟子鏟用木頭滾就行了啊。”
清晨，修路小分隊的眾流民整裝待發，一部分已經被發配去城外路上清理路面，還有些個聰明的匠人則被鳳曦留了下來。
然后他們就看見鳳曦在玩泥巴。
而且一邊玩她還一邊唱，說什么她在東北玩泥巴，東北沒有家……
“你們不懂，這叫水泥，能修路，還能把你們封里面藏尸那種。”
眾人：“？”
咱修路就修路，怎么還開始藏尸了呢？
隨后他們又見鳳曦要來紅色石塊、黏土及鐵粉，并將這地東西放進土窯里煅燒，最后將成品磨細并與水和沙石等物混合。
最后得到了……
一大坨新的灰色的泥巴。
眾人：“？”
“來，你們把這泥巴往這塊木板上糊，咱們等等看成果。”
丟下這話，鳳曦人就沒了。
而流民們也著實老實，鳳曦讓怎么做就怎么做，一下午這被選出來的十五人還真就蹲木板前頭，生怕上面的泥巴出什么差錯。
直到兩三個時辰之后，鳳曦方才打著哈切回歸，一雙明眸仔細觀察了一番初凝的水泥，并點頭道：
“成了，就按我跟你們說的比例開始混，明兒先把城里的土路都糊上再說。”
眾人一頭霧水，不止是他們沒看懂，其實李次輔等人也不太懂。
但不懂并不妨礙流民們賺工分，鳳曦手里的材料也夠用，不夠她總有法子去別的地方運。
總之清泉修路與開荒同時進行，各路手藝人更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女人們可以接縣衙的繡活兒，老人們可以給大家做飯送飯，就連小孩兒也可以跟著祁灼學習配藥搓藥丸子。
短短幾日，清泉已有不少貨物經鳳曦之手運出，交給祁霄手下的暗衛與分布各地的暗龍衛，再由他們帶到適合的外地州縣進行售賣。
盡管這樣的售賣并不能補足鳳曦的支出，但也算是有了點兒進項不是？
在清泉貨物得以外銷的同時，祁霄也已經從流民中精挑細選出了千人，組成了最初的清泉民兵，亦是未來的明州守備軍。
這千人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訓練，同時跟著自己的上官前往清泉各鎮各村巡查，隨時做好保護清泉民眾的準備。
就這樣明州府衙中的周治元等人等了一天又一天，竟一直都沒等來清泉動亂的消息，反而聽說有越來越多的人涌入清泉。
而另一邊的青州府城中，一直未有進項的蘇家三人也終于迎來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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