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逆旅 > 第646章金弩目
    可是被白羅伊稱作“馬胖子”的馬納德,堂堂西北行省三大家族之一的馬家族長,帝國任命的西北行省省長,仍舊只是呵呵一笑,似乎壓根沒聽出來白羅伊話里的況味,只顧著一個勁地賠禮道歉,不光是在嘴巴上說說,還鄭重其事地跑到羅森斯坦跟前做了一個大揖,弄得鐵血大帥也無可奈何。

    馬家的族長,不是那么好當的。

    西北行省地處帝國一隅,北邊是溫得草原,西邊是魯因沙漠,自然環境如此,也就注定了西北既不可能有比較強大的軍事實力,也不具備發展貿易的先天條件。手中既無錢,又無兵,可想而知整個行省在帝國中的地位如何。

    更要命的是,西北行省周邊環境復雜,各種勢力往往雜處其間,直接導致了行省內部的不團結,再加上行省資源貧乏,世家大族對帝國這個犄角旮旯的窮鄉僻壤根本不屑一顧,基本上是放任自流,任這片土地上的人自生自滅。經過幾百年的反復博弈,最終西北行省形成了三大家族鼎足而立的格局,馬家、楊家,還有一個朱家,在西北三足鼎立,誰也奈何不了誰。

    馬家之所以能夠拿下行省省長的職位,主要原因就是因為馬家的現任族長馬納德稱得上是長袖善舞,簡直就是天生的外交家。放眼四顧,面對自第一次大陸戰爭開始之后,就一直沒有變過的這種波詭云譎的局面,除了馬納德,西北行省還真的找不出人來應付。

    但是,自家事自家知。

    馬納德心里的苦楚,又跟誰說去?弱國無外交,對于西北行省這種一窮二白的偏遠行省,道理同樣如此。相比武力強大的北部行省,以及商貿發達、富得流油的東北行省,西北行省在北雷色國屬于最沒有發言權的一環。

    因此,馬納德一邊跟著東北行省鼓噪著,要將各個行省的軍權收回到北雷色國來;可是另一方面,對于白家又是各種討好,生怕人家一怒之下先把他馬家給滅了。此次三行省會晤,馬納德跟白羅伊說好,一同出發,連原本約定好的每省可帶兩千兵馬隨行的權力都放棄了,堂堂馬家族長,行省省長,居然就只帶了百把號隨從,其中還包括了楊家和朱家的頭面人物,就這么跟在白羅伊后頭。

    用馬納德的話說,帶那么多人干嘛,論起軍力,西北東北捆一塊兒可不是白家的對手,還不如節省點軍費!更何況,有北部行省的強軍隨行保護,我放心著來!一番話,居然說的白羅伊無言以對,只得捏著鼻子接受了馬納德。

    昨晚,兩支隊伍都在大隊人馬的營地休息了一夜,本來約好了今日在希瑪城外碰頭,結果馬納德借酒澆愁,把自己喝多了,早上就沒按照約定的時間趕來。所以白羅伊雖然是在指桑罵槐,但那句“貓尿灌多了”卻著實沒有冤枉眼前這個看似委曲求全的大胖子。好在白羅伊也不為己甚,調侃一句之后,三個人就一同進了希瑪城。

    只是沒想到的是,剛一入城,就有人笑呵呵地迎了上來,“諸位大人來得好遲啊!小弟我等得好苦……”迎接者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臉上全是溫暖和煦的笑容,讓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上嘴唇上有兩抹微微上翹的胡須,明顯經過精心梳理,每根漆黑的胡須都一絲不亂,很是引人注目。

    看到這個人,進城的各人頓時停住了腳步,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馬納德身材肥胖,驟然停步之下整個身體都在搖晃,一身肥肉一顫一顫,顯得很滑稽,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異常嚴肅,還帶著微微的吃驚——到了馬納德這個層次,講究的就是一個城府和淡定,沉著鎮靜,遇事不慌不忙,這才能統領千萬下屬,做大事圖大業,所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能讓他們的臉上出現驚訝的神色,那可是極為少見的情形。白羅伊則是臉色一沉,熟悉他脾性的人都知道,這是白家族長即將發怒的征兆!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諸侯一怒,百里焦土;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盤踞北部行省千年之久的白家,絕對算得上是個大諸侯,如果白羅伊真正發起火來,那還是很嚇人的。但是僅僅短短一瞬的功夫,白羅伊臉上的怒容便消失不見了,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白家族長重新換上了一副笑容滿面的表情,像是戴上了一個嶄新的、天衣無縫的面具,那笑容看上去簡直跟發自肺腑一般。在進城的人中,唯一有資格跟白羅伊和馬納德并肩同行的,只有羅森斯坦一人而已。

    他看到眼前的人,眼睛只是微微一瞇,便恢復了從容,呃,也就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只是羅森斯坦用眼睛的余光觀察到白羅伊和馬納德的表現之后,卻如同春雷炸裂封凍的河流一般,在臉上流露出了一絲與其說是微笑,不如說是哂笑的表情。總之,這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一出現在剛進入希瑪城的大人物面前,就宛如在一望無垠的平原之上陡然出現了一座高山,沒有人可以忽視他的存在。

    白羅伊哈哈大笑著上前,一把抓住了中年人的雙手,一邊親熱地握住對方的手不停搖晃,一邊說道:“金會長,你可真是神出鬼沒啊。大家都還以為你們沒到呢,沒想到你都埋伏在城里了……”

    中年人連連搖頭,說道:“不敢不敢,我金弩目何德何能,敢打你們的埋伏?尤其是白省長您,麾下萬千鐵騎,您不來埋伏我,我就謝天謝地了。”

    兩個人不停地相互說著話寒暄,旁邊一大群人笑容可掬地側耳傾聽,氣氛看上去無比祥和友好。

    只是細細一品,兩人的話中都帶著刺,但偏偏還都用著云淡風輕的語氣說出來,身旁的人們也偏偏裝作什么都沒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