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離煙站在窗前,目光有些迷離,旁邊煙兒脆生生的聲音讓她心情很是不平靜。
“娘親,爸爸什么時候過來啊?”
“娘親,你什么時候帶煙兒出去玩啊?”
…
如今的她修行達到了一個很關鍵的時刻,但煙兒的存在,讓她產生一些困惑。
她靈絡比之左道奇要好的多,在三年前便已經登樓,依照她的底子,十二重樓對她而言,只是時間問題,就如現在,她已經是八重樓修士。
但…
煙兒的存在,讓她心境有缺,或者說神魂有缺,煙兒雖被天魔不滅意孕養而出,天生一魂一魄,但之前也只能呆在左道奇的鎖妖塔中,以養神大藥蘊養,想要出去,太過困難。
回到她身邊后,是她以自身神魂之基,相當于變相的將一部分神魂分潤到煙兒身上。
若是修行無情道的修士,面對這種選擇,絕對不會如她一般糾結,畢竟煙兒的存在,或許足夠讓她在登臨陰神,神魂夜游時真正超脫。
就如煙兒化為分身,將其徹底化為修行資糧…
但這樣,很顯然不符合姜離煙的性格,就如她不忍斬去幼年記憶,致使外魔入體,心魔乍現,她依舊舍不得就此斬去,她不想修無情。
坐忘時的一念之差,造成她如今困頓無比的局面。
“師姐在想什么?”
充滿磁性的男聲打斷姜離煙的沉思。
伴隨著煙兒驚喜的‘爸爸’聲,姜離煙轉過頭,在轉過的一瞬間,面紗遮面。
她依舊不習慣在旁人面前展露容貌。
左道奇對此也有些無可奈何,人終歸是有自己的性子的。
“你怎么來了?這幾日未去宮中拜見太后?”
正在逗弄煙兒的左道奇驀然抬頭,神情微微錯愕,這有些不太像是姜離煙能夠說出的話。
就像她看似冷澹,實則最是柔情,但也最善藏著心中想法一般,這種具有強烈情緒波動的話語,一般都是在他調戲她的時候。
“想師姐和煙兒了,就過來看看,師姐近來修行可好?”
左道奇不動聲色,仔細盯著姜離煙的神情。
姜離煙微微搖頭,左道奇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沒有問題?還是不想說?
不過倒是無妨,他要請姜離煙出去辦事,在外面有的是時間弄明白她的想法。
于是開口邀請道,“師姐一直悶在客棧中,對身體不好,不妨在等幾日一起出去走走?”
姜離煙的不對勁愈發明顯,她輕聲說道,“我聽說太后生辰就在這幾日,你不過去瞧瞧?”
左道奇抱著煙兒的手勐然一僵,滿是詫異。
“師姐,你到底怎么了?這…”
“這怎么了?”
左道奇見到姜離煙情緒不對,想要說的話止住,訕訕道,“沒事。”
….姜離煙沒有說話,轉身繼續看向窗外。
左道奇面露思索。
煙兒這時說道,“爸爸,娘親前幾天就這樣了,不知道在想什么,都不帶煙兒出去玩了。”
左道奇神情微妙,將煙兒舉過頭頂,“娘親是有事,等娘親事情辦完,我跟娘親一起帶煙兒出去玩。”
“好啊,好啊。”煙兒很是興奮。
左道奇逗了她一會,便將她放下,轉身對姜離煙說道,“師姐,你還沒說過幾日有沒有事呢?”
“沒事。”
看她神情冷澹奇妙,左道奇想要轉開話題,于是便開口詢問道,“對了師姐,那個野鬼的神魂記憶蘊養的如何了?”
對于那個野鬼,左道奇其實是很有興趣的,從皇陵附近發現,顯然這個鬼魂的身份很不簡單。
這個話題,也讓姜離煙暫時擺脫了神思不屬的狀態,她點點頭,神情微動,眼中忽然變得深邃起來。
虛空中緩緩浮現一道龍吟。
左道奇聽過很多次龍吟,有人的劍能發出龍吟,有陣法能發出龍吟,但卻都不如眼前這聲龍吟給他帶來的震撼。
聲似天音,讓人神魂驚顫。
他從未見過九龍井,只知曉其乃臨朝社稷重器,幾乎相當于九鼎之于華夏的地位。
大晉曾經在覆滅舊臨之后,花費無數人力物力尋找此物,但九龍井太過神秘,除了帝君從未有人見過。
而臨與晉不同,臨朝的皇帝,一般都是真正的強人,少有三品以下。
甚至于臨朝在昔日時,曾設殿主之位,專為皇子所設,這一制度,后人對其褒貶不一,因為臨朝重武,對修行極其偏執,凡殿主,皆可挑戰儲君。
有人說這一制度,是臨朝覆滅所在,立儲不穩,倒反天罡。
有人卻對這一制度贊不絕口,認為帝強則國強,可保臨朝萬年。
事實上,這個制度在左道奇看來,也是有利有弊,就如臨朝立國千年,包括臨戾宗在內卻只有四位帝皇,但卻分別出自不同的支脈,這顯然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是很嚴重的不穩定因素。
也就是說,共有四個人見過以及擁有過傳說中的九龍井,這也是臨戾宗將其藏在冷宮中,卻無人發現的原因。
左道奇對于這個傳說中的九龍井,其實是很好奇的。
可惜姜離煙沒有向他展示的想法,伴隨著低沉的龍吟聲不斷響起。
奇妙的漩渦從虛空中扭曲浮現,一道近乎透明的身軀從其中閃出。
這就是姜離煙口中說的那只野鬼,不知其的死法,只是從其如今的樣子,依稀看的出來其生前絕對是高層。
其人身穿鬼甲,黑氣彌漫,漆黑的鬼甲上銘刻著一道道玄奇的異獸圖桉,頭盔更是獸首形象。
只是…
左道奇微微皺眉,此人面容癡迷,雙目無神,怎么看都是徹底失了三魂七魄的樣子。
….果然,姜離煙輕聲開口,“他神魂已經被磨滅了,或許有殘留的些許神魂之力,但在那頭機緣巧合之下成就妖修的白虎腹中,被徹底磨滅,現在幾乎只剩本能。”
這一點,她之前也判斷錯誤。
原本以為這野鬼神魂混沌,記憶蒙昧,但現在看來,只是那段記憶太過凝實,哪怕身死乃至神滅,也依舊對此念念不忘。
“氣運無常,陛下此舉,當受天譴!”
“陛下為何執迷不悟!”
“陛下想就此之后,姬姓無三品嗎?”
……
聽到這些話,左道奇與姜離煙面面相覷。
“師姐…沒聽過?”
姜離煙微微搖頭,“這是他第一次說出這么多。”
左道奇神情微動,這個野鬼說的話雖然云里霧里,但蘊含的信息很多啊。
氣運無常…姬姓無三品…
這些話,顯然都是對某一位皇帝說的,是對誰呢?
或許,他能從中窺伺到一些極度隱秘的事情,比如皇家無三品,哪怕歷任皇帝權傾天下,但也如凡人一般,短短百年壽元,這絕對是其中隱秘中的隱秘。
有人曾經利用了氣運做了某些事情,使得天下姬姓皇族遭遇所謂天譴,從而斷絕強者之路。
左道奇看向姜離煙,“師姐可能推斷出,此鬼是那個時期的人物?又是哪個皇帝做的這些?”
姜離煙搖頭,“我推斷不出來,鬼物若是失了神智,百年與千年萬年都是一般。”
左道奇陷入沉思。
他腦中冥思苦想大晉立國三百年來,動搖國運之事。
皺眉想了許久,確實能夠發現有很多次,大晉承運三百年,卻歷經十六位帝皇,這在青史之上,是極其罕見的。
在這方超凡的世界,在中原之地立國的皇朝帝王,享受天下最好的資源,動用世間的一切人力物力,甚至于想要摘取星辰,也并非無法實現,他們一般就是世間最強的代名詞。
在大晉,這一點卻是顛覆的。
而這樣的皇朝,在超凡世界,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動蕩的事情。
在這樣十數次的皇位更迭中,發生了太多足以動搖國運的事情,再加上如昔日河谷之戰,又如數年前無憂教作亂,斬去北地氣運…
莫名的,左道奇想起了什么,皇陵帝尸失蹤之事,是否與野鬼口中那位皇帝有關?
他似是抓到一抹什么靈光,勐然想起什么。
在前些日子,幫助當今皇帝姬靈雋追捕先帝起居郎岳樓時,左道奇曾經窺見過先帝起居圖錄,之前忽略了一些內容。
在元吉五年邊境大捷的時候,元吉帝曾經召見斬妖府辰觀世,詢問諸多修士秘聞,乍一看,似元吉帝對修行的渴望,其人不想再修武道,有改修玄門的想法。
但元吉五年…這一節點,就很有意思,這是元吉帝發現了什么秘密,從此徹底沉迷戲曲的一年。
….在與辰觀世的談話中,元吉帝曾經問過辰觀世一句話。
“辰老通學博古,朕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人可死而復生乎?”
辰觀世尚未開口,時任御史臺左卿的沉從書當即起身訓斥,“人所謂之人,皆因命無價無復,焉有死而復生?”
其訓斥皇帝不要妄想走上邪道,尋求起死回生之法。
辰觀世也對此表示肯定,他乃陽神,卻從未見過有人起死回生,所謂不死,皆不過是留的一線生機,茍延殘喘至得驚天造化,從而再度活成。
左道奇驀然回首,緊緊的盯著姜離煙,“師姐學究天人,又是前朝皇女,可知人死之后,其尸身是否依舊承載氣運?”
姜離煙猶豫片刻,微微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左道奇面容有些扭曲,他抓到了靈感。
腦海中似是有一條線,將一切串聯在一起。
皇陵中,僅有兩位皇帝的帝尸沒有失蹤,一是太祖姬無極,二是百年之前的延慶皇帝。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野鬼所說的那位皇帝,極有可能就是兩人中的一個。
而左道奇更偏向于太祖姬無極。
就假設一切都是姬無極所做,那么一切似乎都能夠穿起來了。
其人獲得天帝寶庫,又取走天帝帝尸,若是常人,必然想要鳩占鵲巢,若是能夠將天帝肉身練為自己的肉身,那么必然能夠一步登天,至仙之路必然有跡可循,甚至于天帝探索的至仙之上,也并非無法想象的事情。
左道奇面色驟然陰沉下來。
直到今日,他竟然才猜出來,這大晉皇朝的一切,幕后黑手竟然是太祖姬無極!
如此…
如此…
他驀然想到皇宮中的太后、姬靈舒以及昌邑她們。
在一尊心思陰沉至極冷酷無情的強者面前,他不得不擔心她們的安危。
只是將嫌疑暫時鎖定在姬無極身上,左道奇心中其實還是有很多疑點。
姬無極真的會與無憂教合作嗎?更或者說,其人會想著動搖自己一手建立的皇朝,妄圖顛覆其氣運嗎?
設身處地的想,左道奇給不出自己理由。
但除了姬無極,又會是誰呢?
顯然,這位‘陛下’,就是目前正在與張維正下棋的另一個人,有資格坐上對手的,大晉之中,寥寥幾人。
姬潛朙修為雖高,行事霸道,但迄今為止,從未僭越,也決計不會讓人稱其為陛下,這一點,左道奇其實是選擇相信的。
所以,姬潛朙基本可以排除。
這次,換成了左道奇神思不屬。
姜離煙忽然開口說道,“你之前說想要奪取天帝寶庫,我可以幫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在我突破陰神時,給煙兒安排好歸宿。”
左道奇腦海中的雜念緩緩驅散,這才明白為何姜離煙那般神情迷離。
都是修士,轉念一想他便明白過來,突破陰神至關重要,姜離煙不欲以煙兒為資糧。
….可以理解為,姜離煙要自己幫其毫無障礙的突破陰神。
左道奇輕笑,一把將煙兒抱入懷中,“煙兒這么可愛,師姐就算不說,我當然也會保護好她的,煙兒,你說對不?”
姜離煙看著這一幕,似是聯想到什么。
在西陲之地,她曾經路過一方牧民家中,并本著體驗的心思在其帳篷中住過一晚,似乎那一家三口,就是這樣吧?
她面上浮現一抹紅暈,搖搖頭將腦海中這惱人的想法拋棄,繼而面色一正,死死盯著左道奇。
“師弟記得自己答應過的就是。”
從姜離煙所住的客棧離開,左道奇依舊對自己方才極其大膽的猜測所震驚。
若是一切真的就是太祖姬無極,那么…他到底死了沒了?
就如元吉帝問辰觀世的那樣,人可死而復生?
應該不至于,哪怕強如天帝,也從未聽說過其人復生,倘若真的有人能夠復生,無論如何天帝這樣的強者,都該是第一梯隊的,這樣的人物,哪怕姬無極這樣公認千余年來最強的陽神,也不敢生出覬覦的心思吧?
他行走在街道上,耳邊卻是陣陣討論聲。
有劍客在東南大海問劍蒼生,負手飛劍,斬去三千海眾,人稱邱劍仙。
但可惜,東南之地出戰天元的名單中,沒有他,于是他便進京挑戰左道奇。
欲以其人揚名。
左道奇站定腳步,看向前面的頭戴斗笠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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