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宋檀記事 > 第186章 化冰
  “是滿滿幾大箱子的,女兒從幼年一直到成年的貼身衣物。”

  望著父親的痛苦表情,呂序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反而給出更加充足的理由,愛得越深受得傷害便越深。

  呂序走到父親面前,面帶笑容道:“若非娘親做好了赴死的決定,卻又唯恐女兒無人照料生活不如意,何須早早做這諸多的準備……”

  “你撒謊。”呂頤大吼一聲。

  “女兒是否撒謊,爹爹回頭想想便知。”

  呂序輕嘆一聲道:“從前我也以為娘親不愛我,每次我受罰回來都看到她悠然喝茶、曬太陽,根本不在乎女兒在外面的經歷遭遇,直到她去世后奶娘把東西交給女兒,女兒才明白她用心良苦。”

  “是娘親的悉心準備,才避免了女兒成長期的尷尬。”呂序面帶笑容看著自己的父親道:“這些年女兒看著您對娘親深情不移,真真覺得您可憐又可笑。”

  “您連娘親的心意都不懂,連她留下的骨血都不曾好好保護過,談深情就是個笑話。”

  “別說了……”呂頤打斷女兒的話,捂著胸口痛苦又卑微地哀求道:“是爹沒有保護好你,是爹對不住你,更對不起你娘親臨終的囑托。”

  呂序別過臉不看父親的痛苦的表情,對在場其他人道:“方家的水很深,三伯父身為她的丈夫都不愿意淌這趟渾水,你們瞎湊什么熱鬧,當然如果你們收過三房的好處就另當別論,但是別拉上我們六房。”

  “序兒……”老夫人出聲哀求:“掌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三伯母和三嫂也是自家人,你就幫他們一回吧。”

  “祖母,雖說掌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但是您別忘記了,三伯父才您的肉,他們不是。”老夫人一開口求情,呂序就不由怒火中燒,留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完全不敢看父親的表情。

  這一刀捅得實在是太狠太深,不知道他能否撐住,若然他還是堅持幫三房就算徹底是決裂。

  正廳內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呂序會一桿子打翻所有人,把呂府上下統統罵了個遍,連自己的父親也不放過,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反出呂府不成。

  回到上溯園,呂序讓呂翦去正廳候命,生怕父親回來沒人照顧。

  青鸞跟著她一起走進臥室,一群貓馬上圍了過來,簇擁在她身邊不停地叫喚。

  呂序蹲下來一一撫摸過道:“你把我的東西都收拾一下,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一輩都不再回來。”

  “小姐決定離開,要把它們也一并帶走嗎?”青鸞過來抱起橘王道:“青鳥說小姐不在家里,它們總是跟大白一起,蹲在門口等您,但帶去龍吟山莊又不合適。”

  呂序想一下道:“今天鬧這樣,呂府肯定是容不下我,我記得歡顏后面有座院子,打發人收拾一下先住著,等過了年再另尋一處宅子買下,以后我們也有自己的家宅,不必寄人屋檐。”

  “小姐,不至于吧。”青鸞一聽就覺得事情嚴重,勸止道:“歡顏后面的院子又小又宅,小姐去住也太過委屈,不住呂府也可以暫住龍吟山莊,梵先生巴不得小姐在龍吟山莊長住不走。”

  “龍吟山莊小住可以,但長住會惹人非議,對我對先生都不好。”

  呂序抱起阿貍道:“它們也不適合住在龍吟山莊,萬一都開了靈智變成大白那樣,我如何控制得住它們。”

  “提到大白,小姐打算如何安置它,一起帶走嗎?”

  “還有……”青鸞想一下道:“奴婢發現雪寶比較喜歡跟老爺在一起,老爺也不排斥,不如把它倆留下倍老爺。”

  “你安排就好,我沒有意見。”呂序懶得考慮后面的問題,和衣躺下道:“我休息一下,你帶著大家收拾東西,收拾好就喚醒我,要是先生回來問起,就說我早有準備,請他不必擔憂。”

  青鸞有些無奈道:“您實在不必急著走,收拾東西也要時間,要不先休息一晚上,明天等老爺出門上朝后再走。”

  “他明天未必上得了朝,你囑咐青鳥多留意,有問題讓上官守若過來瞧瞧。”呂序想一下又道:“父親大概已經不想再見到我,就不要過來找我過去探視。”

  “小姐,父女哪有隔夜仇,老爺不會在意小姐說過的話。”

  青鸞不希望父女倆關系鬧僵,再三勸說道:“三房的人還沒有走,誰知道把他們逼群名了能干出什么事情,把老爺獨自留在呂府真的不合適。”

  “朱鹮和青鳥會留下來……”呂序認真想一下又道:“知道大白真實面目的人不多,把它留在父親身邊,至于雪寶嘛想留就留下,我尊重它的選擇,它也很喜歡父親嘛。”

  “小姐,您像是在交待后事。”青鸞聽著不樂意。

  呂序假笑一聲道:“以你的修為,沒有意外發生的話,聽不到我交待后事。”

  “你趕緊收拾,我真得休息了。”呂序拉過被子輕輕合上眼睛,十幾只貓也陸陸續續爬上床,把大床擠得滿滿當當。

  青鸞放下床帳掖好,還把炭爐往床邊移了移。

  盡管寒毒已清干凈,但呂序依然畏寒怕冷,冬日里還是喜歡屋子里暖和點。

  青鸞安頓好呂序,安排人收拾東西。

  正廳。

  呂頤的情緒漸漸恢復平穩。

  望著在場的人,拭干凈嘴角的血跡,起身拱手道:“母親,這些話序兒憋了很多年,有些話兒子也憋了很多年。”

  “從小到大無論兒子表現得有多么優秀,您從來沒有多看兒子一眼,兒子想問問:在您心里到底有沒有兒子的位置?”

  “六兒,你怎么可以懷疑母親……”

  老夫人聽到兒子的話難以置信道:“愛之深則為之計深遠,當娘親的豈會不在乎自己的兒子……娘親也是一時糊涂才犯下錯。”

  “您一時間糊涂,就縱容他們欺負序兒,就算錯不在序兒,您也會選擇讓她跪在雪地里、跪在烈日下……母親在折磨序兒時,有沒有想過看到女兒受罪,兒子我會有多難過?”

  “您有沒有考慮過,強迫兒子幫方家脫罪,兒子發后在朝中該如何立足?”

  呂頤一下子問了幾個問,胸口的郁悶感少了許多,淡淡道:“很多時候母親對兒子的冷漠無情,總讓兒子覺得自己不是您親生的,是從外面撿回來的,不然您為何從不在乎兒子的心情、安危、前程。”

  “母親怎么會不在乎你,不然也不會在這里商議計策。”

  老夫人原以為只是孫女怨恨自己,沒想到兒子也對自己怨多年,甚至懷疑不是她所出。

  “商量計策!”呂頤譏諷地笑笑:“母親不如先問問三嫂,她身上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再問問呂尚為了他這個娘親,做了多少以權謀私的事情,幫方家造了多少孽,呂家祖上功德都兜不住,何況兒子這走馬上任的右相。”

  “他們、還有方家的事情,母親要管就自個去找皇上求情。”呂頤玉面含霜,冷漠道:“還有,方家的案子開年就會升堂問審,為了避嫌,兒子明天會搬離呂府。”

  “你要搬出去住,別人會怎么傳我們?”

  “有什么好傳的,誰不知道方家是呂家的親戚,兒子是正常規避。”

  呂頤離開前看一眼呂尚道:“在你決定順從你母親的時,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六叔勸你主動向上面交待罪行,爭取從輕發落吧。”

  “你還年輕,還有未來,好自為之吧。”

  回到上溯園,看到丫頭們在收拾東西。

  走過去道:“青鸞,把我的東西也收拾收拾,我們一起搬走,離開呂府稱府別居吧。”

  青鸞驚訝地啊一聲,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想了想道:“但那邊的房子還沒有收拾打掃好,地方還很小……怕是裝不下那么多東西。”

  “我在外面還有一處宅子,原本是想帶著他們母女倆搬過去,還沒來得及搬她母親就去世,我一個月前就讓人過去收拾打掃,總不能讓小姐一直住在龍吟山莊,他們到底沒有婚約也沒有成親,總住在一起難免會被人說閑話。”

  “啊?!”

  青鸞聽得一愣一愣,不是老爺讓小姐去龍吟山莊上住嗎?

  “我去書房,你安排人收拾。”呂頤不容她多想道:“挑緊著用的東西收拾,那些不等用以后再收拾吧。”

  “奴婢明白!”

  青鸞知道,前面那些話是說給小姐聽。

  深深吸氣再長呼一口氣道:“大家動作快點,挑些眼下緊著用的東西收拾。”

  “青鸞,我去不問老爺要地址,先過去看一眼那邊有什么缺什么,我們也能少搬一些東西。”

  “你去吧,快去快回。”青鸞松口氣道:“如果可以的話,連夜先送一部分東西過去,明天大家的活也輕松一些。”

  “明白了。”

  青鳥馬上去正屋。

  梵行從龍雀營回來,提著食盒走進上溯園。

  看到大家都的收拾東西,驚訝地問:“青鸞,快過年了,你們收拾東西要上哪?”

  “回先生,老爺、小姐要搬走。”青鸞停下手上的工作道:“誰讓那些人逼著他們父女倆幫三房的擦屁股,老爺小姐都當眾反臉,小姐原是要自己搬出走,豈料老爺回來說自己也要搬走,所以大家都在收拾東西。“

  青鸞說完壓低聲音道:”您是要先見小姐,還是先見老爺。“

  “我先去見呂相,你去叫序兒起來用膳。”梵行把食盒遞過去道:“生氣也不能誤了用膳,中午就沒吃幾口,也不怕餓出病來,我買幾個她愛吃的菜,你勸她多吃些。”

  “是,奴婢馬上去叫小姐。”

  青鸞接過食盒,轉身去呂序的房間。

  梵行來到書房外面叩門:“呂相,是我,景漢,我們談談吧。”

  “進來吧。”

  梵行推門進去,就看到呂頤雙手捂著臉坐在書桌后面。

  桌面上擺著一幅畫,畫中一名女子坐在搖椅里曬太陽,旁邊的高幾上擺著一盞茶,一瓶鮮花。

  畫面畫得十分細致,連茶盞里漂的不是茶葉,而是幾朵鮮花都畫得清清楚楚,還有茶盞和花瓶都像碧玉一樣的淺青,就像她的人一樣清新淡雅脫俗。

  這都不算什么,關鍵是女子的一雙眼睛,她的實在是太漂亮。

  跟呂序的眼睛一樣美麗,不同的是呂序的眼睛是靈動中透著魅惑,而這眼睛卻是明亮又空洞。

  但她的空洞不是盲人那種不能視物的空洞,而是在人世間看向另一個世間的空洞,讓看到她的人都心生向往,好奇她看到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說實話母女倆長著同一雙眼睛,但呂序面容太過精美,讓漂亮的眼睛失了三分神韻。

  呂夫人面容雖不普通,但絕對沒有女兒的面容精致,反倒把眼睛襯托比夜空的星辰還明亮,真不知道跟她對視的人,能從她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樣的風景。

  “畫中的人是序兒娘親,生下序兒后身體一直不好了,不宜勞神,但序兒開智太早了,八個月就開口說話,小孩子嘛總是對什么都充滿好奇,纏著寒兒問這問哪、問東問西,寒兒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她各種問題。”

  呂頤深深嘆氣道:“我不得不強行把他們母女分開,給寒兒更多的時間調養;序兒永遠不會知道,她娘親每天承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擺出畫中的模樣,我甚至不能讓她知道,她娘親隨時會離開我們。”

  “但我沒想到會給序兒帶來那么嚴重的心理傷害,成為她患上雙魂癥的伏筆……她可以惱我恨我,甚至從此不再見我搭理我,但絕不能讓她離開我身邊。”

  呂頤紅著眼睛道:“我已經失去寒兒了,不能再失去女兒,她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

  梵行想一下,面帶笑容道:“或許她不是真的恨您,而是用另一種方式在保護你。”

  把一個小冊子遞過去道:“我去了一趟龍雀營,這是他們最新搜集到方家罪證,您看過就會明白。”

  “您先看著,我去看序兒。”

  “你去吧,告訴序兒,我不怪她,但是……”

  呂頤頓一下強勢道:“沒出嫁之前,不準她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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