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灶上的水開了,鴻翔聞聲而起,將燒開了的水小心翼翼地倒進空干后鋪下一層茶葉的茶壺里,然后將其重新放回到石灶上,任其在沸騰中咆哮不休,卻不再理會。
氣氛又沉靜了片刻,待茶壺里的茶葉完全被泡開,沸水被上色,蕭聰才伸出一只手來,慢條斯理地捏住茶壺的壺系,依次為對面的無名狠人,身側的鴻翔和自己的精致茶碗里倒滿茶水,放下茶壺,微微一笑,輕輕啟齒剛要說話,卻聽得無名狠人揶揄道:
“蕭四公子還真不愧是打小從書香禮教里褪脫出來的人,這分荒山野嶺里的閑情逸致,我們這等大老粗還真比不了!”
蕭聰莞爾一笑,平靜回道:
“無妨,在我身邊呆得久了,就自然而然地都學會了,老話說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無名狠人嘴角難以察覺地抽了兩抽,拱手作揖一拜,皮笑肉不笑道:
“那就有勞蕭四公子了。”
蕭聰臉上笑意不減,輕輕擺了擺手,不以為然道:
“客氣,客氣。”
說著,拾杯輕抿,表情怡然自在而空靈,看上去雖然沒有像歸師父那般的仙道氣韻,但也多少有那么點古畫詩意,無名狠人目色略帶陰鷲,亦是拾起茶杯慢慢移到嘴邊,但那雙冷冽的眸子,卻從一開始直到茶杯輕碰著唇齒,始終沒有移開蕭聰的臉半刻,當然,對此蕭聰雖有感覺,但也是裝不知道,好像他真的一無所覺似的。
一種渾然天成的勢,便又這么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鴻翔亦是拿起茶杯,摸樣略顯滑稽地輕輕抿了一口,三人近乎是同時將茶杯放下,微微抬首間目光于空中發生一陣短暫的碰撞,最先別開目光的是心里有點發虛的無名狠人,最后一個收回目光的是一臉懵懂的鴻翔。
蕭聰再次往三人茶杯里添滿水,微微一笑淡淡道:
“既然是闔舟共濟,那還是不要藏著掖著的好,不然兄弟倪墻徒增外辱,這要是在忘生谷里翻了船,想必大家都得不得好死吧。”
無名狠人聞言不做聲,只是面色不易察覺地稍變了變。
蕭聰再次莞爾一笑,漫不經心道:
“對了,還不知道閣下怎么稱呼呢?”
無名狠人面無表情,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尹諾。”
蕭聰含笑頷首,
“那以后晚輩就叫你一聲尹佬吧,尹佬今年貴庚?已經在忘生谷力住了多長時間,可否告知晚輩,晚輩好多做一些準備。”
尹諾沉默著,稍遲片刻,才冷冷回道:
“這個你不必要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我自出生就已經在忘生谷里了,所以對于那里的一應事物,風俗和忌諱等,如有需要,我會一一告訴你。”
蕭聰繼續含笑點頭,這尹老前輩對他明顯還心存戒心,正捉摸著該如何將話題繼續下去的時候,卻聽得對面的人突然問道:
“你是蕭家的四公子,我現在已經確信無疑,但以你現在的身份,來忘生谷做什么?避難?忘生谷雖與外界來往較少,但卻并不是完全的與世隔絕,相反,這里的消息還算是比較靈通,可最近并沒聽到什么關于你身陷囹圄的消息,你這時候來這里,所謂何求?”
蕭聰穩坐如山,微微一笑,
“找人。”
“什么人?”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尹諾面露不悅,詰問道:
“蕭四少爺就這么不相信尹某?可就算蕭四少爺不相信尹某,這件事尹某早晚還是要知道的,尹某的性命現在就攥在蕭四公子手上,真不知道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放心尹某的人品,還是不相信仙之誓的效力和點燈咒的邪性,退一萬步說,您不告訴尹某您要找什么人,尹某怎么幫你籌劃一應事宜,單靠您獨自摸索,怕是要走不少彎路吧。”
蕭聰聞言搖頭啞然失笑,臉不紅心不跳地扒瞎道:
“實不相瞞,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或許,等我進了忘生谷,他有所察覺后會主動找上我吧。”語氣中透露出出淡淡的無奈,聽上去跟真的似的。
尹諾狐疑地看了蕭聰半晌,見后者面色不改也不躲閃,最后緩緩點了點頭,眼神也變得相對柔和了些,看樣子應該是相信了蕭聰的鬼話,他目光下移,略作思忖,皺著眉頭斟酌道:
“這樣……可就有點難辦了……”
蕭聰看著尹諾計上心來的摸樣,覺著外像上至少有七分真,但氣息里卻連一點假也察覺不到,人與人之間是存在有一種特殊的感應或是聯系,這一點就象當年他跟著歐陽尋第一次進龜府時遇到的業圖天,那種笑里藏刀心懷撥測是以怎樣假亂真的虛情假意都掩飾不住的,這是一種很難能說清的東西,有的人對此比較敏感,有的人對此卻比較遲鈍,蕭聰就是屬于那種對此特別敏感的一類人,至于各中原因,他也不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精神力與生俱來強大的緣故。
他又笑了笑,顯得饒有興致道:
“怎么?尹佬覺得這里面有什么問題嗎?”
尹諾慢慢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白了蕭聰一眼,沒好氣道:
“您若想能友好相處下去,麻煩先改改稱謂,尹佬尹佬,尹某到底哪里顯老!”
“撲哧!”
一旁的鴻翔聞言忍俊不禁,蕭聰因為顧及身份,所以強憋著沒有笑出聲來,心想著這尹諾生得這般冷顏狠像,沒想到竟還是這般逗比活寶,還真是表里不一呢?他再次深刻懷疑,就這家伙的手段和心計,這些年是怎么在忘生谷這樣步步殺機惡貫滿盈的地方活下來的,能順利活下來也就罷了,還他么修煉到了渡河境,若這一切都是真的,未免讓人覺得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難不成,他如此善于偽裝?”如此一想,他突然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假象,還是不要掉以輕心了好,畢竟與那些能在忘生谷存活下來的心思詭譎的老油條相比,他恐怕連個雛兒都算不上。
“那我該怎么稱呼你呢?”蕭聰笑問道。
尹諾略作思索,一臉認真地回道:
“如果您愿意,就叫我一聲尹兄吧,叫尹佬你至少得比我低上一輩,叫尹兄咱倆就是平輩,比起叫尹佬來,你叫我一聲尹兄,一點虧都不吃。”
蕭聰暢然幾聲大笑,拍著大腿道:
“好,那就依尹兄所言。”
一旁的鴻翔斜睨著坐在身側的尹諾,一臉的詭笑不可捉摸,揶揄道:
“沒想到忘生谷里竟然還出產這等奇葩,今兒可真是受教了。”
聲音不算小,也不算大,反正坐在一旁的尹諾肯定是能聽得到,但看鴻翔那不可捉摸的摸樣,似乎就是要讓尹諾聽到。
可尹諾卻是楞裝沒聽見,但肯定不是真沒聽見,大概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之前先顧及了一下主人,懶得跟鴻翔是這等受寵的囂張扈從一般見識吧,又或許是為了擺正姿態,能在蕭聰這里爭得一席之地。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蕭四公子有所不知,忘生谷雖魚龍混雜,是三教九流歪門邪道的匯聚之地,但卻不是完全沒有規則可言,比如有些人是萬萬惹不得的,有些地方是輕易不能進的,忘生谷里邊也像外界一樣分三六九等,像蕭四少爺這等身份的人進到忘生谷里去,萬萬不可暴露身份,也不可表現的太過特別,不要以為表面上忘生谷混亂不堪就是什么人都能進的,其實在某些人剛進谷的時候,就已經被里邊一些大勢力盯上了,因為各個勢力相互忌憚,被盯上的人絕不會被拉攏,只能被消除懷疑或是被暗殺,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一點,忘生谷內的勢力分布是有層次的,越往里,勢力的層次越高,敢說來找蕭四公子的勢力,定然是有點背景和臉面的,可蕭四公子想要順利進到那一地域,好像還真有點難。”
蕭聰直眉輕挑,詫異道:
“哦?此話怎講。”
尹諾無奈一笑,回道:
“近水樓臺先得月,蕭四公子絕不能以真顏示人,想來對方也不知道蕭四公子現在用的是怎樣一副皮囊,蕭四公子若想順利與之接上頭,就必須得有所表現,但這表現還是得盡量只讓他們看到,不然,就被最近的勢力給盯上了,對于蕭四少爺一個新人來說,到時候定是麻煩重重,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得交代在那兒,所以,蕭四公子若想順利與之接頭,還是得盡量往里走。”
蕭聰了然,微微頷首,誠然相問道:
“那尹兄可有什么好辦法?”
尹諾沒有接著回答,而是皺眉苦想了半天,才回道:
“一時還沒有。”
蕭聰聞言無奈一嘆,而后又展顏一笑,豁達道:
“車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沒關系,總會有辦法的。”
尹諾看了蕭聰半晌,欲言又止,最后只作揖回了句,
“那就依蕭四公子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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