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十三章 來自揚州的商人
  兩天后,趙新獨自一人趕到了孫大爺的家。

  在見到了本人后。本來還有點想法的趙新立刻就打了退堂鼓。還是那句話,老人歲數大了。見到本人后,趙新發現對方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有他在電話里說的那么好。不說十八世紀,就是去北邊買的那個農場也不行。真要出點事,會給自己惹來一堆麻煩。

  他直言不諱的拒絕了孫大爺的請求,多一分鐘都沒呆,直接告辭閃人。

  離開孫大爺的家后,他在電話里跟王遠方說了一下情況。

  王遠方則巴不得那位老人不要再給自己打電話,聽完后也就放心了。

  趙新告訴他,兩天后動身北上,趙亮和吳思宇都會過去。

  現在流民那里就一個劉勝在看著,趙新是真不放心。

  現在最關鍵的就是貨船的檢查后后續改造,時間緊急。

  趙新打算在三月初等熊島周圍海水解凍后,馬上就帶著流民離開。他不知道在這期間內,琿春或寧古塔那邊發現一百個甲兵消失不見后,會有什么反應。

  經歷了一場從早到晚的連續戰斗,又親手干掉了幾十個清兵后,趙新的氣質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他自己還沒體會到,但是趙亮和吳思宇都注意到了。

  趙新的眼神變得凌厲,已經有了一些殺伐果斷的味道。

  而王遠方第一眼看到趙新時,就感覺出了不對。他和劉勝他們幾個不一樣,在部隊時曾經被借調執行過一些任務,是見過血的。

  “趙總,那邊出什么事了?”王遠方的直覺告訴他,前幾天一直聯系不上趙新,很可能出了什么事。

  “清兵上島了。”趙新淡淡的說道。

  三人聽到他這么說,都十分驚訝,連忙詢問事情的經過。

  趙新則告訴三人,具體經過你們回去問劉勝吧。他在送三人回去后,還要趕往南方辦理貨船的后續交接手續。然后就要把已經辦完出境手續的那五位帶回去。

  天明四年正月三十日,長崎港。

  一條將近七丈長(清代一丈為3.2米左右)的南京沙船,停在了在長崎灣野母呷半島外的海面上,拋錨下帆,只見船頭的外側用白漆寫著三個大字,寅十號。

  船主沈敬丹從甲板下到船艙中的一間艙房外,四處打量了一會,隨即輕聲叩了幾下房門,待門開后便閃身進入艙內。

  “阿全,咱們已經到了倭國了。稍后有奉行所的官員上船檢查。你須謹記我之前講的,萬萬不可行差踏錯。”沈敬丹進門后便朝正對著的一人背影低聲說道。

  艙房內點了四支蠟燭,明亮的燈火下,一個身穿青色夾棉長袍,頭戴一頂水獺皮帽子,一身行商打扮的女子,坐在床邊,身旁的小桌上擺著一面鏡子和一些顏料彩粉。

  這女子轉過身來,只見一張鵝蛋小臉上,眼波流轉,逸韻風生,容貌是秀麗絕倫。

  聽了沈敬丹的話后,女子欠身行禮回答道:“爹,知道了。”

  沈敬丹皺起了眉頭,開口道:“怎么又忘了?”

  女子連忙站起,拿捏著嗓子,試了幾下,隨即變換聲音像一個青年男子一般,躬身作揖道:“記住了。”

  “嗯。”沈敬丹點了點頭,捋著胡須說道:“等會兒可千萬要注意。等到進了會館里,你就不用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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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后,沈敬丹又小聲重復了一遍奉行所官員登船后的細節,關鍵時刻如何應對的辦法。那女子一邊聽,一邊不住的點頭重復。囑咐完后,沈敬丹就讓那女子用桌上的顏料粉彩把面容細細的遮蓋,自己則離開艙房,回到了甲板上。

  半個多時辰后,一條小船從長崎港駛來,停靠在了沙船旁。一位長崎奉行所的官員從沙船放下的繩梯上到了甲板。

  在與沈敬丹一番見禮后,隨之而來的十條引水小船已經將纜繩系在了沙船的船頭,開始帶著這艘寅十號沙船駛往長崎港內靠岸。

  此時剛過未時,寅十號停靠在碼頭上后,早已在碼頭上等候的奉行所觀察員便和唐人通譯、中國年行司、宿町、付町一共五人登上了船甲板。

  船只停靠完畢后,船上的財副、火長、總官、舵工、炮手、雜役一眾六十多人,都已在甲板上等候。過了一會,從下面的客艙里又上來了十多個商人,其中就包括那位已經裝扮成男子面容的阿全姑娘。

  奉行所的官員詢問沈敬丹后,確認船上眾人均已到齊。便命唐人通譯將一個木牌掛在了桅桿上,接著便開始用漢語宣讀木牌上的內容。

  這就是“宗派禁令”,即幕府對禁止天主教傳入的相關規定。幕府對所有入港的清國、荷蘭商船,都要首先宣讀宗派禁令。

  一眾人等雖然心中實在不耐煩,但誰也不敢表現出來,老老實實的站著聽完宣讀。隨后,那唐人通譯便開始向沈敬丹詢問船上的人數以及何時何地從清國啟航。

  沈敬丹回答道:“本月初七日從上海啟航,船上各類貨主及船工雜役共有130人,并無虛報。”

  隨即他便取出準備好的信牌、配銅證文(購買銅的許可文書)、船上的裝貨目錄、乘船人員名簿以及事先寫好的“捉書請證文”(遵守幕府禁止事項的保證書和記錄清國近來朝廷局勢和民間情況的匯報,這個不屬于間諜行為,清廷也認可)請唐人通譯過目查驗。

  忙完了這些,便見奉行所的觀察員從一個木匣里取出了一塊銅板,放在了甲板的空地上。許多早已十分熟悉這套程序的船員和商人們紛紛排隊從銅板上踩了過去。

  輪到那位阿全姑娘時,她裝著男子大步走路的樣子,走到銅板前,稍稍停頓一下,便邁步踩了一腳,然后又站回到那群商人中。

  她剛才出腳前就已看清,那銅板上刻著的是一個十字架。他們剛才所做的,便是幕府搞的“踏繪”,用以證明這條沙船上沒有天主教徒。

  “踏繪”完成之后,船主沈敬丹和一眾商人又陪著奉行所的觀察員進入船艙內,逐一核對商貨目錄與實際貨物。那觀察員每清點完一款貨物,便取出加蓋印鑒的封條貼在貨物包裹上。

  此時,船上的兩個雜役已經從船艙內將供奉的觀音菩薩像用紅綢子蓋好,隨著一眾人等下了船,登上碼頭,等待沈敬丹和一眾商人下船。

  貨物清點完畢后,沈敬丹便和商人們下船登岸。由沈敬丹領頭,在抬著菩薩像的兩名雜役身后排成一隊,在中國年行司和宿町官吏的陪同下,穿過唐人碼頭,走到長崎港南側山上的一個坐南朝北的長方形大院落前。

  這里就是長崎港的唐人指定居住區,也被人稱為唐人屋敷。

  阿全走在長長的隊伍里,跟在一名商人身后,再前面的就是沈敬丹。走過紅色的唐人屋敷大門時,她看到大門的右手邊有兩棟大房子,這便是沈敬丹之前跟她說過的負責監管唐人居住區的“乙名部屋”和唐人通譯居住的“通事部屋”。

  而在大門左手邊,則是一塊空場。阿全看到空場里有一個木籠子,里面關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一旁還有家衣帽雜貨店,以及一些販賣蔬菜和魚肉的商販。

  一行人從外院進入二門后,入眼就是一片十分寬闊的廣場,沈敬丹領著眾人從正對面的土神堂左側走到盡頭再右轉,路的盡頭就是位于唐人屋敷東南角的觀音堂。

  到了觀音堂后,雜役先將抬著的觀音像供奉在神壇上的觀音像旁邊,眾人又依次上香磕頭。

  直到這時,整個船只進港的流程才算全部走完。

  眾人上完香后便各自離去。船上的雜役水手都跑到了二門入口處土神堂前的廣場那里,有的去飲酒作樂,玩色子賭錢,還有的跑到戲臺那里看戲。

  阿全隨著沈敬丹從觀音堂出來便直接去了居住區南側的長屋。幕府在這里修建了二十余棟的日式二層排屋,供貨船上的船主、商人和水手居住。

  每套排屋內的面積都十分大,樓上是船主、商人以及船上的高級水手居住,樓下則是普通雜役。二十余棟可同時容納兩千多人居住,而每年在此居住停留的人次接近萬人。

  阿全隨著沈敬丹上了二樓,來到了一間房門前。

  “阿全,你就住這里。”沈敬丹推開障子門,指著屋內對阿全說道。

  阿全進門后看了看四周,她發現這是一間套房,里外兩間,里間的窗外就是居住區的圍墻。

  “爹,我想出去轉轉,剛才進二門時,那里好熱鬧。”此時沒了倭國官吏的監視,阿全放松下來。

  “那里有什么好的,都是一些粗俗的水手雜役在那里喝酒賭錢罷了。你安生的呆幾天,等事情過去了,想必那汪家也就不會再來糾纏了。”

  “一會我會叫綠筠端些水來,你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事等我回來再細說。”沈敬丹所說的綠筠,就是他在長崎所找的倭國小妾了。

  “爹可是要出去?”阿全問道。

  “嗯。要找人談些事情。我先走了。”沈敬丹說完,便轉身離去。

  阿全回到屋內,關上障門,走到里間,這才坐在榻榻米上,環顧四周,打量著這個新環境。

  阿全,姓沈,單名一個璇。阿全是她的乳名。

  沈敬丹之所以要把自己的這個寶貝女兒悄悄帶到倭國來,其實是源于他跟鹽商汪家的一筆債務。而這筆債務的起因,就是因為“信牌”。

  自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因為來日販銅的中國商船越來越多,大量銅的外流導致國內銅價倒掛,幕府則規定每年來長崎販銅的商船數量為三十艘,年限額三百萬斤。貨船進入長崎港,必須要有信牌,否則不予進入。

  由于販銅利潤巨大,信牌就成了搶手貨。而幕府自八代將軍吉宗以后,積極地引進中國文化,為此向長崎奉行提出了各種書籍預購要求。于是拿不到信牌的海貿商人們便想方設法為幕府效力,希望拿到臨時增發的“褒獎信牌”。

  揚州商人沈敬丹就是其中之一。

  這位老兄在三年前弄了一大批生絲和書籍來到長崎,本以為這下幕府肯定會很滿意,然后發給自己信牌。

  按照幕府規定,所有商船上運來的書籍需要在船只停靠后立刻運往春德寺或圣堂,刻不容緩的開始進行內容審查。

  很不幸的是,幕府的書物改役在沈敬丹運來的這批書里發現了一本《帝京景物略》。

  要說這本書其實就是一本明末的北京旅游指南。但是,書物改役在翻閱過程中,發現這本書上有京城宣武門內的天主教堂和利瑪竇墓的介紹。

  這下可捅了大簍子,幕府嚴禁一切和天主教有關的東西傳入,你現在弄來一本這書,什么意思?

  于是從長崎到江戶,經過十幾天的調查和書信往來,最后江戶的老中決定,整船貨物禁止交易,立即返航回國。

  沈敬丹這下白忙活一場,損失慘重。

  不過他沒死心,之后就找到鹽商汪家,用自家鄉下田產和船只抵押,借來大筆資金,第二年繼續,還是多半船生絲外加書。

  結果這次非但沒有查出禁書,沈敬丹還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信牌,滿載而歸回到南京,去汪家打算還錢時,麻煩來了。

  鹽商汪老爺,一直想巴結和珅。于是他就對沈敬丹說,錢我可以不要,就當幫你老兄一個小忙。不過我做鹽商這么多年,一直希望能做個鹽政大使。聽說你家里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年方及笄。不如我出面認作干女兒,然后獻給和中堂。一旦入了和中堂的眼,我坐上鹽政大使的位子,你沈家發達指日可待,何苦還要奔波海上掙這份辛苦錢。

  沈敬丹一聽就麻爪兒了。

  雖然沈璇不是他親生,可卻是多年前受人所托,代為撫養的。這要是送到和珅府上,露出了身世端倪,他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于是他表面答應鹽商汪老爺,要回家商量一下,七日后再做答復。

  沈敬丹回家后和家人反復商量,決定弄個沈璇急癥身亡的假象來應付那位汪老爺。他先是悄悄打通關節,從義莊里找了具剛剛收斂的無名女子的尸首冒充沈璇,接著就偷偷把沈璇送到了停靠在上海的寅十號沙船上。

  誰知那位汪老爺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派人一路追查到了上海縣。無奈之下,沈敬丹只好以赴倭國海貿為名,找了一幫小貨主,匆匆組織了一匹商貨后,偷偷帶著沈璇來了長崎。

  他想等一年半載過去后,那汪老爺找不到沈璇,也就不會再繼續糾纏此事。

  (注:江戶時代中早期,所有運書到長崎販賣的中國船主必須要提交具結文書,文書上要寫明運來書籍的內容符合幕府的要求,否則自認懲罰,全船貨物禁止交易,立即裝船返航。

  前文舉出的《帝京景物略》就是例子。

  有一個武士家族歷代傳承(向井家),擔任“書物改役”,專門負責審查舶來書籍。

  “書物改役”的助手和書記在得到唐船運來的書籍后,會按照船主提供的目錄順序,審查書籍的內容。首先是抄錄書籍的序文、目錄,為書籍的內容解說做準備,完成后向書物改役報告署校閱備忘錄、鑒閱備忘錄等名。

  書物改役本人或助手隨后開始逐頁審閱書籍內容,留意有無禁忌文字。與此同時,還要注意有無紙張脫落、朱點、雌黃加筆及眉批。

  一旦發現禁書,就會立即報告;即使對文句略有懷疑,也必須報告長崎奉行。

  而且如有必要,還要逐一寫出可概括其內容的“大意書”。這些書籍內如果沒有禁忌文句,就是普通書籍,則沒有必要逐一寫出提要,只需簡單地提出全書,說明記載事項就可以,包括殘卷在內。

  大意書上須寫明“上述初舶來書籍內無禁忌內容”,長崎奉行會根據這一鑒定準許其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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