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能算失敗
  四天后,趙新帶著劉勝、鄧飛、吳思宇、沈、黃兩位登上了已經啟動的雷神號,久藏這次帶了一個連跟隨護衛。

  他們第一站去了蝦夷地。趙新在見到了圖卡之后,兩個人屏退所有手下,獨自秘議了半天。

  趙新跟圖卡只說了三件事:第一,你想不想做蝦夷地的王?第二,松前家的事由北海鎮來負責對付;第三,你想不想做整個“東海”的王?

  傷勢已經痊愈的圖卡聽了這話,盯著趙新看了許久,才道:“說說你的條件?”

  趙新回答的十分簡單:“我要Yuparo(北泉州)的煤、Urupu(得撫島)的金子和獸皮!金子和獸皮我會用糧食、絲綢和鐵器跟你換,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至于Yuparo的煤,你們的人可以去干活,我支付公平合理的報酬。”

  圖卡想了一會,面無表情的對趙新道:“你會不會騙我?”

  趙新面無表情的從大腿上抽出那把自己十分喜歡的巴克刀,左手將刀刃攥在手心,右手快速的抽出。

  “以血起誓!”

  圖卡看著趙新手上滴落的鮮血,突然咧嘴笑了,隨即從對方手中接過了刀子……

  兩個小時后,等趙新帶人匆匆離開后,圖卡召集族人,并派出了三支滿載鐵鍋和糧食的隊伍,他們將分赴札幌、北泉州(夕張)、北曲江(石狩)三個部落展開談判。

  遠在四千多里外的北京城,午時剛過。

  中午的一輪白日,將紫禁城內的青石板地面曬得滾燙,隔著靴子都覺得灼人心肺。此時隆宗門內北側的軍機處除了運送冰塊的當值太監偶爾進出外,幾個在南側值房的軍機章京都在隔著窗戶探頭張望,大氣都不敢喘。自打午時通政司著急忙慌的送來了一份折子后,軍機處的整個氣氛就不對了。茶水房里,幾位軍機大臣們的午飯都放在溫水罐上熱著,一口沒吃。

  值房門外那塊寫著“奉天承運皇帝制日:凡王公貴胄文武百官并內宮人等,擅入軍機處者,格殺勿論!”的回龍鑲邊狴犴臥底鐵牌,被正午的陽光灼燒的越發猙獰。

  此時在和珅的值房內,除了被乾隆派去西北剿滅回亂的領班軍機阿桂,梁國治、和珅、慶桂、福長安、董誥五人都坐到了一起。

  坐在首位的,是二十四歲的十五阿哥颙琰。

  颙琰被屋里的煙嗆的咳嗽了兩下,用手撥散著眼前的煙霧,沖著左側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問道:“瑤峰公,您怎么看?”

  六十一歲的梁國治吧嗒吧嗒抽著煙,過了片刻才嘆氣道:“十五爺,福四爺這次是栽了大跟頭了!”

  二十四歲的福長安看了一眼和珅,輕聲說道:“折子里說,鄂人槍炮犀利,其勢如雷。什么時候鄂羅斯人這么厲害了?當年圣祖打雅克薩的時候,鄂人被咱們大清打的抱頭鼠竄啊!”

  慶桂自打看完福康安的六百里加急折子,就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說道:“這事里外透著古怪啊!”

  屋內的眾人聽了這話,都抬頭看著慶桂。

  和珅眼珠一轉,面帶憂色的問道:“樹齋公,這話怎么說?”

  福長安屬于緊跟和珅的,聽了這話也開口問道:“樹齋公的意思是,折子里說的不實?”

  慶桂搖了搖頭:“就算鄂人火器不同于雅克薩那時,可現如今我大清的火器也比圣祖那會不可同日而語。五百鳥銃兵啊,還有十幾門大炮,怎么居然一觸即潰呢?!不瞞諸位,琿春那邊的事兒,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梁國治在痰盂上磕了磕長桿煙袋鍋,用力清了清嗓子,瞇著眼說道:“我也看不懂這里面的事。折子里提到的大船和快炮,其船勢如奔馬,其炮如猛火奔雷。諸位誰聽說過?我在廣東那幾年也沒聽說過啊。”

  (梁國治,紹興人。乾隆十三年的狀元,乾隆二十二年起,補任廣東惠嘉潮道臺。)

  在座的五人里,董誥進軍機處最晚。他是個文臣,軍事上的事發表不了多少意見。不過董誥因為跟王杰關系好,四年前被提拔為軍機大臣時,和珅就在暗中使了不少絆子。后來接任戶部尚書時,更是遭了和珅的嫉恨。

  此刻他一聽討論的方向不對,連忙出言道:“關外戰場距京城幾千里遠,這里除了樹齋公去過,我們誰都不熟悉那邊的情況。而且瑤林一家世受皇恩,怎么可能亂說!”

  “哎,蔗林公,大家不是這個意思。”福長安連忙打著圓場。

  颙琰打斷道:“都說這些沒用的干什么?萬壽節眼看就要到了,卻出了這么一檔子事!西北的事現在一團糟,云巖公那里還沒什么進展,誰想到東北又……唉!”

  甘肅之亂自四月十五日發生以來,起事者田五、李可魁所部從一百多人迅速發展到千人。打拉池堡之戰時,數百清兵見仗就怯,當場潰散,甘肅提督剛塔身受箭傷。要不是游擊高人杰帶兵來援,剛塔當場就要交待了。

  緊接著馬營水莊山尖一戰,田五所部遭到重創,田五腹中槍傷,自殺身亡。

  之后田五余部改道通渭馬營,與張文慶部匯合。此時甘肅回亂的義軍首領已經變成了馬明心的徒弟張文慶。

  五月初八,張文慶部以通渭縣石峰堡為據點,攻占通渭縣城。十二日,西安副都統明善率一千兩百人進剿。張文慶設計引誘清軍下山追擊,結果明善中槍身死,上千清軍被殺。

  五月十七日,義軍趁著大霧跳出清軍包圍,撤往烏家坪。

  五月二十五日,靜寧義軍聚眾數千進攻靜寧州城。截斷了大路,使西安到甘肅的通信完全中斷。

  到了這個時候,甘肅省內除之前的鹽茶、靖遠、安定、通渭、伏羌、靜寧、隆德以外,會寧、秦安、固原、華亭以及平涼、皋蘭部分府州縣的回民也都準備攻打城堡,起義達到高潮。

  乾隆原本以為“田五殲斃,大局已定”,誰想回民義軍越剿越多。由于福康安和海蘭察被派去東北圍剿“鄂羅斯人”,所以除了命軍機處降旨嚴傷陜甘總督李侍堯等人外,只得命首席軍機大臣阿桂為欽差大臣,帶健銳營、火器營兩千兵馬赴甘肅鎮壓回亂。

  除了派遣阿桂之外,清廷除了征調甘涼、延綏、京兵三地五千兵馬,又飛調四川屯兵、阿拉善騎兵、寧夏滿兵、撒拉老教兵各一千人,調集的總兵力已達萬人。

  不過此時阿桂還沒趕到西安,李侍堯又連戰連敗,群龍無首的清軍只能龜縮各地州城,任由起義軍四處出擊。

  和珅想了一會,緩緩說道:“十五爺,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颙琰道:“都這個局面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有什么好主意大家一起參詳參詳。”

  “奴才覺得,福四爺這回不能算敗!”

  和珅這話一出來,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颙琰道:“你這話聽著真夠蹊蹺的,海蘭察都戰死了,還不算敗?”

  和珅道:“十五爺您聽我把話講完,再做決定。”

  “你說。”

  “其一,西北的亂局我看沒什么。之所以會有目前這個局面,李侍堯難辭其咎!云巖公是老于軍事的,他一到,些許宵小指日可破。

  其二,琿春那邊的事,奴才覺得還是一個敵我不明的問題。西拉河離琿春和寧古塔都太遠,要不是福四爺之前有先見之明,征調了朝鮮水師,他從陸路退回琿春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福康安在折子里說的很清楚,他從富爾佳哈河口向西撤退后,收攏潰散的逃兵兩百多人,又在沿海的一個漁村找到了小船。隨即福康安派人駕船去蒐楞吉島聯系了朝鮮水軍,這才由人家護送著回到了吉林烏拉。

  和珅繼續道:“不妨先讓福四爺回來,我們聽聽他怎么說。奴才就是流出血咬牙忍痛也會割出銀子打造戰船,幫福四爺找回這個場子。”

  “其三,皇上的萬壽節就要到了。就算不為了別的,總得讓皇上過個舒心的生日吧?”

  屋內眾人聽了這話,內心各自反應不同。

  梁國治聽的內心鄙夷不已,和珅這人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攛掇著十五爺幫著將福康安的事遮掩過去。

  董誥不由脫口道:“和中堂,這么大的事,怎么能遮掩的過去?!”

  颙琰此時卻沒有反駁,他想的是,乾隆已經七十三了。民間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是個坎兒,要是因為福康安這事把乾隆氣出個好歹,別說萬壽節了,自己的良心上也過不去。

  和珅不懂軍事,前面兩條說的都是混賬話,可最后一條卻擊中了颙琰內心的堤防。和珅此時貪婪名聲在外,颙琰一直看不上他;可無論怎么說,論對皇上忠心這條兒就沒人比得了。

  “軍機處發六百里加急,叫福康安待罪回京!”

  董浩急著問道:“皇上那兒怎么去說?”

  颙琰對梁國治、和珅兩人道:“二位中堂,咱們現在就去見皇上吧!”

  一個時辰后,養心殿內。

  梁國治與和珅跪在一旁,颙琰將福康安折子里的內容奏說分明,道:“父皇,即使現在做準備,讓吉林烏拉船廠打造艦船、調運火炮,最快也到十月大軍才能下海。而南海到了十一月海面就要封凍,至來年四月才能化開。兒臣已經下令讓福康安六百里加急回京,并打算從盛京調兩千五百兵北上,黑龍江調一千五百人,守緊寧古塔和琿春一帶;待來年發動大軍進剿。”說罷,恭敬向乾隆一躬,靜聽旨意。

  乾隆不安地動了一下身子,喃喃道:“海蘭察居然戰死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三人只聽“啪!”的一聲,御案上的一把翡翠如意被乾隆猛的扔在地上,摔得粉碎。

  此時乾隆滿臉漲的通紅,一拍桌案站起身來:“兩個小小的刁民,撮爾夷人海匪,竟損朝中大將!”

  乾隆過了七十歲后,政務上都靠著颙琰坐鎮軍機處管著,一般的事都根本不會到他這里;只有大事才會找他。而和珅成天陪著他、哄著他,只撿著愛聽的哄著他。

  今天他震怒而起,眼中泛著怒火四處掃視。所有的人都被嚇得縮著身子,低頭不語,瑟瑟發抖。

  和珅伏地叩頭道:“主子息怒。福康安的折子上說的明白,那鄂人槍炮犀利無比,遠超我朝火器。此乃器不如人,非戰之罪!況且海蘭察領勇士側擊賊寇,差一點兒就將賊寇殺退。奈何賊寇火器能夠連發,這才以身殉國。”

  梁國治也叩頭道:“皇上,臣在廣東多年,也從未聽聞如此駭人的槍炮大船!鄂人雖狡詐陰險,憑著槍炮之利也不過能贏一時而已。我朝天威赫赫,等大軍一到,賊人定能剿為齏粉!臣請皇上保重龍體。”

  乾隆此時臉上紅光已退,顫顫巍巍的坐回到御座上。他臉色泛青,鼻孔中出氣的聲音越來越粗;原本噴射怒火的雙眼內黯淡無光,嘴角都開始哆嗦起來。

  霎時間,殿內的三人覺得乾隆真的老了,老的如同風中之燭在無力的跳躍掙扎。

  良久,只聽乾隆頹然嘆息一聲,用拳輕輕捶著椅把手,說道:“怎么會這樣,怎么能這樣……”

  過了片刻,颙琰三人只聽乾隆語帶悲傷的說道:“先把福康安叫回來吧,朕要聽聽他怎么說。還有海蘭察……入昭忠祠吧!”

  之后,和珅一直陪著乾隆說話解悶,盡力的開解老皇帝。直到宮門下鑰前才從西華門出來。

  回到什剎海的府里,和珅湊合著對付了幾口就算吃過晚飯了。這一天心力交瘁的折騰下來,他也累的夠嗆。

  正喝茶想事兒的功夫,劉全走了進來。

  “什么事?”

  “爺,想跟您說一下給皇上萬壽節的禮單。”

  “我中午還想找你的問的,結果就耽擱了。準備的怎么樣了?”

  劉全笑著說道:“準備的差不多了,還差四五樣兒。下午汪家那邊已經派人送來信兒,說那對兒紫檀嵌玉鶴鹿同春大掛屏、一套文彭刻的蘭亭圖章、宋瓷朝冠鼎還有趙孟頫的《八大人覺經》和羅漢畫下個月就從揚州起運。”

  (文彭,明代畫家文徵明之子,書法金石大家。)

  “汪家,就那鹽商?我記得去年他就想捐個鹽政大使。他給你送了多少?”

  劉全笑嘻嘻的道:“三千兩。”

  和珅揉著額頭,緩緩說道:“你回頭告訴他,這次差事可千萬給我辦好了!找機會我再跟皇上提一下,這幾天不行。”

  “爺,怎么了?”

  和珅沖劉全使了個眼色,劉全立刻會意,將屋里的下人都轟了出去。

  “我跟你說啊,福康安這回吃了敗仗,海蘭察都戰死了!”

  “啊?!”劉全被嚇得一激靈,差點喊出聲來。

  “這事兒你跟誰都不許說,聽見沒有?!”

  “爺您放心吧。”劉全笑嘻嘻的說道。過了一會兒,他又對和珅道:“爺,我想去揚州一趟,汪家辦事我還是不放心,我想親自押著貨回來。”

  “你打算什么時候去?”

  “也就這一兩天動身吧。”

  和珅想了想,過了好半天才道:“行,有你親自去,我還放心。不過你可記著,千萬別給我捅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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