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滿清難進
  下午,當沈敬丹和老黃等人上島與趙新見面之后,趙新便向沈敬丹問道:“沈老板,花鳥島這里您了解嗎?”

  “略知一二,其實這里我曾經來過幾次。”

  “哦?那請問這島上怎么會有這么多空屋子,人卻沒有幾個?”

  經過沈敬丹的一番說明,趙新才了解到此地的原委。

  花鳥島前些年曾是很多跑外洋貨船的黑市交易據點,生意十分興盛。各家船行商號都在島上蓋了木屋,作為臨時商館;一些閔浙海盜偶爾也會來此銷贓。而沈敬丹就曾經在這里買過一些銷贓的生絲和白砂糖運往長崎。

  乾隆四十八年的時候,崇明境內發生了一起惡性搶劫殺人案。搶劫犯龔老大等十三名海賊,在陳家河外洋攔劫一艘南通州商船。這伙人準備搬取貨物時遇到暴風,便在事主的船上等了兩天。這兩天里,誰也不知道船上發生過什么事;以致兩天后這伙劫匪不僅將商船上的衣物、貨物和錢財搬運一空,還將船上的事主、水手、婦女、孩子等二十五人全部推到海中淹死,最后將商船燒毀滅跡。

  此事導致皇帝親自下旨嚴查。蘇松鎮水師不敢怠慢,派出大隊人馬在崇明島內外洋搜捕,最終在花鳥島上將十一名搶劫殺人犯擒獲。這一下,島上的各家船行商號、酒肆甚至妓館都都被官兵驅趕撤離,偌大的花鳥島很快就變得渺無人煙。

  聽完了沈敬丹的介紹,趙新沉吟了一會才道:“沈老板,江浙一帶的海島情況您比我熟悉。您說我們把這里作為貨物中轉的一個站點,是否合適?”

  沈敬丹摸著胡子想了想說道:“此地單說位置,倒是合適。不過蘇松鎮的水師,趙大人你要如何應付?如果只是一通打殺,驚動了朝廷,到時不光是蘇松鎮,連閔浙水師也會驚動,只怕難辦啊。”

  老黃在一旁補充道:“趙大人,您有所不知,朝廷在這邊的巡洋制度還是十分嚴密的,去年這里還出了事。您要是人派少了只怕留不住。”

  趙新道:“這話怎么說?”

  老黃道:“這事說起來太細,我是說不來,還是讓沈老兄解釋吧。”

  原來自乾隆四十六年后,崇明內外洋的巡洋班次從一年春秋四班改為三個月一班,按四季出巡。蘇松鎮中、左、右、奇四營,每季輪派官弁11員,帶領水陸兵丁288名,哨船、舢舨等船九只,巡查洋面,并與狼山鎮右營、川沙營、吳淞營等巡洋官兵在半洋沙等處洋面會哨。

  沈敬丹最后總結道:“朝廷的目的是想‘責有專歸’,以防止綠營水師各種推諉流弊的發生。所謂‘定期以會哨,復輪班以專巡,而總以各分界址為要。’

  這樣一來,各水營通過分定界址,責有專歸,將內外洋面各自分管的地域,分巡上面有總巡;總巡上面還有統巡。各營兵船往來,梭織游巡,均以哨所傳箭為憑,以會所取文為信。”

  沈敬丹一邊說,趙新一邊用筆記錄。這一堆的分巡、總巡,還有這個營那個營的,搞的趙新頭暈腦脹。

  難為沈敬丹一個海商,竟能講的如此細致。趙新記錄完后稱贊道:“沈老板真是好記性,這么復雜的事也能說的條理分明。”

  沈敬丹笑呵呵的說道:“我們這些跑海貿的,如果這些都記不清楚,如何去打點各處上下?”

  趙新突然好奇的問道:“恕我冒昧,沈老板您一年在打點這上面要花多少銀子?”

  沈敬丹不以為意的說道:“一萬兩總是有的。”

  趙新驚訝道:“啊?!這么多啊!”

  沈敬丹掰著手指頭說道:“兩江總督、江蘇巡撫、蘇松鎮水師提督、吳淞營,各處都有孝敬。”

  “兩江總督不是在南京嗎?那邊也要給?”

  “朝廷的兩江總督下轄十六個營,江南提督下轄5營,這些都是負責江防的。從上海大關碼頭出來,也是要交一份銀子的。”

  雖然沈黃兩人解釋了這么多,可趙新還是不想放棄這個島。他想了一會便說道:“沈老板、黃老板,我看你們二位以后去長崎也難了。下次進貨,不如就安排在這里好了。我們約定個時間,比如以兩個月為一期,雷神號會把貨送到這里與你們碰頭。這樣你們也省了漫長海路。要是想去北海鎮,就坐我們的船去。”

  沈黃二人對視一眼,面露喜色。趙新這么提議,實在是太省事了!

  雷神號的貨運量他二人也是知道一些,幾萬石的載重也不在話下。只需要跑一次,就可以頂他們倆去長崎跑上十次。于是兩人十分愉快的同意了。

  三人一直聊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吳思宇那邊也對徐大用等人完成了初步的審訊。

  徐大用,江蘇崇明人。

  乾隆四十六年六月中旬,崇明縣發生風潮災害,關廂(城門外的大街附近)水深達四五尺,沖毀民房一萬八千余間,淹死男女百姓一萬兩千余人。徐大用一家八口,七口人死在了這場災害里;家里佃的幾畝地也被大水全部沖毀。走投無路之下,他便帶著王長生等十幾個同村失地佃戶,開始了打劫過往商船的日子。

  嚴格的說,徐大用這伙人算不上海盜,只能是一伙毛賊。這些人平日里也會用租來的沙船運送貨物;或是在崇明外海各島之間往來,做些小規模的走私生意。而每到海貿貨運的高峰季節,他們便集結成伙,去外洋搶上一把。

  由于徐大用這伙人很少殺人,所以在崇明一帶名聲還沒那么壞。一般的商船遇上了他們,說幾句好話、攀點兒交情,再給幾十兩銀子也就過去了。

  自今年開春以來,徐大用一伙人的貨運生意遇到挫折。先是因為販運私貨,被蘇松水師發現,打沉了一條沙船;后來又遭遇海上風暴損失了不少貨物。因為無法跟貨主交待,一群人便想著來花鳥島避風頭。

  損失了一大筆貨物的徐大用,原本想著找機會撈點外快,他便讓二當家王長生帶著人出去搶一把,結果只搶到了十幾兩銀子和七千多斤魚,隨后就被“突然到訪”的趙新等人“拍死”在了沙灘上。

  縱觀整個清代歷史,東南沿海的大型海盜集團除了早期的鄭氏集團以外,最大的三股就是嘉慶初期的福建蔡牽、朱濆一伙、廣東的張保仔、以及以鄭一嫂石氏為首的旗幫海盜,其他的都不成氣候。

  看完審訊記錄后,趙新決定還是不能放了徐大用一伙人。一是不能走漏雷神號的消息,二是這幫家伙也算是壯勞力,帶回北海鎮跟清兵俘虜一起勞動改造正好。

  于是,徐大用僅剩的那條裝著七千多斤漁獲的沙船,就成了趙新的戰利品。

  清代的沙船載貨量不小,大的可以載重一百二十噸,小的也有六十噸(“大者載官斛三千石,小者一千五六百石。)雖說沙船的航速較慢,不過在加裝了披水板、梗水木和太平籃后,航行的平穩性非常突出,可以抗擊大型風浪。

  而關于沙船的名字,歷來說法不一。《天工開物》上說,北洋海面多淺灘,其中夾溝縱橫,而沙船可以自由往其中,因而得名。

  根據沈敬丹的介紹,趙新得知每年從吳淞口進入黃浦江停泊卸貨的沙船數量竟高達三千多艘,沙船的年貨運量幾乎占了整個蘇松地區貨運吞吐量的一半左右。

  趙新和劉勝幾個商議了一下,便決定將一部分漁獲搬進船上廚房的冷庫,剩余的大部分都要送給沈敬丹和老黃兩人。

  沈敬丹哭笑不得,他和老黃兩人又不是魚販子,要這么多黃魚有什么用。而且這船是徐大用租來的,一旦進入吳淞口,肯定會被人認出來。不光船上的漁獲說不清來歷,還會惹一身麻煩。趙新一聽也就算了,只能把這條沙船帶回去了。

  于是徐大用等一群俘虜自第二天一早,就開始了悲催的苦力生活;每天在雷神號的甲板上將黃魚開膛去臟,清洗干凈進行腌制,再平鋪到貨倉蓋上反復晾曬。而雷神號上以趙新為首的一幫吃貨則開始大快朵頤,廚房里開始天天做魚,煎炒烹炸蒸煮換著花樣的吃;從花鳥島一路吃回了北海鎮。

  話說到了江蘇外海,吳思宇就想找機會上岸看看,趙新幾人也很想見識一下這個時代的上海縣。

  可是沈敬丹的一番話就把他們的念頭打散了。

  “諸位大人,你們沒有辮子啊!”

  跟后世影視劇了解的不同,乾隆晚期中國人的辮子還是典型的金錢鼠尾,要等到嘉慶中期以后才開始將蓄發面積擴大一些,直到道光后期才轉變成大半個禿瓢小半個蓄發的形象。

  要趙新等人剃光頭倒是沒什么,可眼下也找不到假發辮子的道具啊!

  劉勝大手一揮,說道:“干嘛要辮子?!我們假裝和尚不就行了嗎?”

  沈敬丹搖頭道:“諸位扮成僧人也不行的。”

  “為什么?”劉勝一臉不忿,他認為沈敬丹就是不想幫自己。

  沈敬丹一看劉勝等人面色不對,連忙解釋道:“劉大人,在下懷孕的小妾和女兒都在北海鎮,我怎么會不幫忙呢?實在是因為裝扮成出家人更是要出大事!你且聽我解釋。”

  原來,在乾隆中后期雖然已經逐漸取消了度牒制度,貌似誰都可以裝扮成僧人,但取而代之的是嚴密的云游僧人保甲制度。通過對各地僧、道四柱清冊的嚴密審核,實現對基層僧道的管理。

  比如保甲中對各家普通民人的審核是按季或半年一次,而對僧道則是每月一次。各家寺廟的主持在每月月底的時候,要在“循環冊”中寫明本寺(庵、觀、院)內實住幾人、容貌特征、掛單僧人是哪來的、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走;寫完這些要把冊子交到本地的僧會司,僧會司會在次月的初二將循環冊送到縣衙核對;縣衙審核后再將冊子發還,下個月繼續。

  當然了,如果能提前買通寺院主持和衙門里的人,上岸一兩個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趙新這幫人的身高太嚇人了!

  在普遍一米七身高的江南地區,突然冒出幾個一米八身高的和尚,能不出事嗎?就說劉勝,米的大塊頭,這要是穿上袈裟,整個一花和尚魯智深啊!上岸肯定會被人注意,想不露餡都難。

  所以沈敬丹和老黃建議,還是讓他們先做點準備,比如假發了、衣服什么的,下次來就可以直接上岸了。

  劉勝幾人一聽,人家說的在理,都悻悻作罷,只能下次再說了。

  趙新眼珠一轉,對沈敬丹問道:“沈老板,能否幫我在上海、揚州、蘇州、南京這四個地方各買一套院子呢?”

  一旁的老黃這時問道:“這事容易,我家在這幾個地方都有鋪面,就是不知道趙大人對選址和院子的大小有什么要求?”

  趙新道:“地點嘛,在城外僻靜些的地方就可以。至于大小,兩進或是三進的小院就行,重點是不能惹人注意。”

  老黃點點頭道:“這事兒交給我吧,保準辦的妥當!”

  趙新見老黃答應的爽快,當即就要給銀子。老黃連說不用,光是趙新這次送他的半船皮貨,他就賺翻了。買四套院子,兩千兩銀子頂天了,況且根本用不了這么多。

  由于島國水手無法進入清廷領土,當天夜里,趙新和吳思宇帶著十幾個士兵,趁著夜色用巡邏艇將沈敬丹送上了崇明島。

  沈敬丹在崇明縣城外有個貨棧,以往采買的貨物大都會送到這里,找人幫忙也十分的方便。

  兩天后,沈敬丹乘坐一條租來的沙船,帶著四十幾個水手,在花鳥島西側海面登上了兩條辯才船。

  至此,趙新等人的護送任務算是徹底完成。下一次,沈敬丹和老黃兩人將會直接來花鳥島這里與雷神號碰面進貨。

  甲板上,正在忙著曬魚干的徐大用等人,看到逐漸遠去的花鳥島,忍不住涕淚長流。

  “大哥,我們還能回來嗎?”曾經的二當家王長生沖著崇明島的方向叩了三個頭后,悄聲問道。

  “媽的。在哪活不是活!我看這些老爺們也不壞,起碼米飯管飽,魚隨便吃。”徐大用抬手擦了擦鼻涕。

  王長生道:“可是,大哥,那魚,魚原本就是我們的啊。哎呦!”

  徐大用氣的一腳踹在王長生的小腿上。“你娘的,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們倆干嘛呢!快干活!”在甲板上負責站崗的彌市郎端著槍沖兩人呵斥道。

  “是,是!軍爺。”徐大用一邊低頭繼續給魚抹鹽,一邊心里暗罵道:“狗日的倭國人神氣什么!改天要是老子也拿上火銃,揍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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