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瘦馬計劃(一)
  從上海出發后,趙新他們乘坐的沙船一路北上。到了第三日一早,沙船已經過了南運河的超和閘,駛出了丹陽縣界。

  蔡嘉樹父子和童志璘的人頭被魯壽山和潘秀成用船上的生石灰腌了,裝在油布袋里,準備到了揚州后祭奠。趙新等現代人對古人這種用死人頭祭奠亡靈的做法實在接受不了。不過想到可憐的徐家兄弟和沈璇的遭遇,也不好出言阻止;只希望這袋子里的東西半道上別臭了就行。

  話說把人頭作為祭品,在遠古就已經出現。自秦漢以后,才開始禁止民間拿活人祭祀。但是,封建律法就那么回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所以雖然禁止民間這么干,統治者卻依然可以冠冕堂皇地拿活人當祭品。

  比如明朝出師前的殺人祭祀,就是一種典型的軍隊儀式。其間一整套行為的目的,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殺人那么簡單;里面有很大程度上的道德懲戒意味。古人相信,人的頭顱是精魂的所在,可以通神。用仇人的頭祭奠亡靈,可以最大限度的發泄仇恨。

  此時沙川剛剛駛過永寧橋,沈敬丹對甲板上觀賞風景的趙新等人道:“諸位,現在咱們已經到了鎮江府。等前面過了揚子江,就進入揚州地界了。”

  “總算塊到了!”趙新等人對這個時代出行工具的速度極為不適應。后世從上海到揚州,高鐵三個小時就到了。現在坐船徹夜不停還要花三天多時間,實在是夠熬人的!

  劉思婷這時看到船頭右前側的小山上有一座十分高大的寶塔,于是對沈敬丹問道:“沈老板,那是什么地方啊?”

  沈敬丹答道:“哦,那是積善寺。”

  “那里供的是唐朝死守睢陽的張巡。我聽家里老人講,以前每年一到端午節的時候,都天廟里都有廟會,聽老人們說可熱鬧了。”吳思宇興奮的對眾人解釋道。

  沈敬丹和老黃聽到這話,不禁對視一眼。都天廟是什么鬼?那里明明是叫積善寺啊!不過積善寺的確到了每年端午都有廟會;十里八鄉,甚至連上海、蘇州都有商人來廟會上兜售商品。

  吳思宇還不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位于鎮江的這座積善寺直到咸豐年間,里面供奉的張巡才被咸豐追加為“都天大帝“,從此這里改名叫都天廟。從后世算起,都天廟的廟會歷史也不過才兩百年。

  沈敬丹于是向吳思宇一拱手問道:“敢問吳大......哦不,吳壯士祖上是揚州人?何時離開去了海外的?”

  “這個......明末,明末。”吳思宇訕訕道。

  “那是否還記得家在揚州何處?”

  “哎,這個......記不清了。”吳思宇的家就在后世的揚州汽車東站。可放在十八世紀,那就是妥妥的農村。吳思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家的小區位置在清代叫什么。

  此后沙船一路向北,過了運河大閘進入揚子江后,為了避開擁擠的南運河河道,沈敬丹特意讓沙船向東繞過焦山,從沙河駛往揚州城。

  天擦黑的時候,沙船在揚州城北拱辰門外的河道上靠岸。在沈敬丹的安排下,一個時辰后眾人便來到了廣儲門外的一所宅院的們廳里。

  從沙船靠岸后,趙新等人便都不敢隨意說話;直到沈敬丹帶著大家進了院子的正門,進了前堂坐下后,眾人這才放松下來。

  沈敬丹原本想安排一桌酒席,不過被趙新等人推辭了,他只好讓自家的傭人去街上的酒樓中買些飯菜。趁著等待的功夫,沈敬丹給大家介紹了一下這座宅院的來歷。

  整座院子占地三畝,坐北朝南。前后左右共有二十多個小院子,外加花園,布局十分規整。整座宅子橫向是三路并列,縱為主房三進延伸,左右兩廂都是庭院。各院通風采光充足,相互之間縱橫連通,內外分合自如,是這個時代揚州典型的院落建筑格局。

  不過因為長年無人居住,各院中的家具有不少損壞的;而且后院的花園因為無人打理,已經十分破敗。沈敬丹接手后,雇人打掃院內各處,又修葺了幾處破敗的房子,添置家具,很是一番折騰。

  細說起來,這院子在幾十年前還是時任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的財產。乾隆三十三年時,兩淮鹽引案發,盧見曾被逮拿下獄,定了個絞監候;而盧家人為了打點關系,便將這宅子轉手賣了。之后幾經輾轉,最后被八大鹽商之一的馬裕買下。而當沈敬丹跟鹽商馬裕因卷煙熟絡起來后,隨口提起想買院子的事,家道中落的馬裕就將此地轉讓給了他,作價白銀五千兩。

  當沈敬丹說完這個價格后,除了魯壽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瞠目結舌以外,趙新等現代人都沒什么反應。沈敬丹還以為趙新他們財大氣粗,根本不當回事。哪知道對面這些人就是一群棒槌,對五千兩白銀的購買力毫無概念!

  (乾隆時期江南的房價資料很少。不過以清廷在北京城外為八旗修建的政府分配住房為例,每間房屋的當時市場交易價格接近40兩銀子,那么一套17間的標準四合院就是六百多兩。考慮到揚州是當時全國最繁華的城市,這座大宅子五千兩銀子算是相當便宜的了。)

  眾人聊了一會兒后,酒樓的飯菜也送到了。

  席間劉思婷突然向沈敬丹問道:“沈老板,這揚州瘦馬一般都在哪兒住啊?”

  “瘦馬?”沈敬丹一愣,他沒想到這位劉大夫居然知道瘦馬。

  “是啊,揚州瘦馬不是天下有名嗎?”

  老黃笑著插話道:“實不相瞞,劉大夫,這瘦馬可不是尋常勾欄女子。若是想見的話,是要找媒婆帶著上門去人家家里才行;平常在街市上是看不到的。”

  “哦。原來還有這個說道。那青樓呢?”

  飯桌上的趙新等男性其實也想問這個,原本考慮劉思婷在場,都不好意思問。誰想到劉大主任的好奇心比誰都重,于是大家都支棱起了耳朵等著下文。

  沈敬丹看到趙新等人的模樣,心中有數。于是放下碗筷,笑吟吟的說道:“青樓妓館都在城內小秦淮一帶。諸位若是有興趣的話,明日晚間可租一條畫舫,一覽小秦淮風光。”

  “好啊!”

  “這個安排好!”

  他這話一說完,趙新等人都笑容滿面的點了點頭,表示這個安排實在好!

  沈敬丹所說的小秦淮,是在揚州舊城小東門外的夾河,此地也被稱為柳巷。從明代開始,小秦淮一帶就聚集著很多的勾欄妓館。這些妓館門前的街巷,便被稱為“花街柳巷”。每家妓館的后門,均有碼頭通向小秦淮河;河邊停泊著畫舫,以方便客人隨時登船,夜游小秦淮。

  “德性!”劉思婷撇了一眼趙新等人,心里嘀咕著。

  吃了兩口飯,劉大主任又好奇的問道:“沈老板,揚州城里有沒有一家叫麗春院的妓院啊?”

  “韋爵爺?”趙新插嘴道。

  “是啊是啊。”

  劉勝一邊扒拉著碗里的飯菜,一邊說道:“我說劉大主任,你一個女人,怎么對青樓妓館這么感興趣啊?”

  “好玩嘛。沈老板,你聽說過揚州城的麗春院嗎?好像是在瘦西湖邊上。聽說是揚州第一大妓院。”

  “啊?!”沈敬丹心說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從哪聽來的啊,還杜撰出個什么揚州第一。他搖頭苦笑道:“這個......恕在下孤陋寡聞,從來沒聽說過叫作麗春院的地方。不知劉大夫您是從那里聽到的?”

  “啊?我是從.....”劉思婷總不能說自己是從后世的武俠小說上看來的吧。

  “哦。我們是聽倭國人說的。”趙新連忙打著掩護。

  沈敬丹“噢”了一聲,說道:“倭人以訛傳訛,甚為可惡。瘦西湖畔書院、書肆甚多,各家鹽商巨富的宅院也都在左近,怎能會有下九流的秦樓楚館!”

  趙新點頭表示同意,補充道:“沈老板這話有理。譬如北京城,煙花柳巷都在南城的八大胡同一帶,沒聽說西城、東城那些達官貴人的住宅區附近有這個的。”

  眾人草草吃過飯,徐大用負責收拾碗筷。沈敬丹則讓仆人阿四和貴生打著燈籠,帶趙新等人在收拾好的各院中轉了一圈。這宅子內部四通八達、蜿蜒曲折,搞的趙新等人頭都大了。最后眾人決定明天天亮再看,今晚就都先集中在主房的三進里對付一夜。沈敬丹提出讓阿四的兒子貴生留在這里伺候,卻被趙新謝絕了。自己這些人一會兒還有事要商量,怎么能讓外人在場。

  沈、黃兩人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提出告辭,明日再過來。

  趙新等人送到正門外時,這才注意到正對的院門的墻上有一個類似神龕一樣的東西,不過用手一摸,卻是用磚做的。

  “沈老板,這是什么?”

  “這叫‘福祠’,也叫土地祠。是用磚在墻上砌出來的。平日早晚燒香,用于祭祀家中的土地神,以保宅院平安。香燭早已備好,都放在門房的屋里。”

  沈敬丹正要邁步,又收了回來,轉身對趙新說道:“對了,明日的早飯我會讓貴生帶人送過來。至于中午......”

  “中午就不用了,我們自己想辦法。來的路上,我看附近的酒樓飯鋪還是挺多的。”

  “那這樣的話,明日我讓阿四帶些制錢過來,供諸位上街使用。”

  趙新笑著拱手道:“讓沈老板費心了,不過我們準備了銀子的。”

  沈敬丹搖了搖頭,一臉鄭重的說道:“大清不同于倭國,一般在街市上是沒人用銀子買東西的。這點還請諸位務必注意,多加小心。”

  接著,他又低聲對眾人提醒道:“北海的千足銀條千萬不要拿出來使用,一旦被有心人注意上,會驚動官府的。”

  “啊?還有這個說法!”一群現代“棒槌”恍然大悟,看來之前準備的那幾千兩千足銀條算是白搭了,只能跟沈敬丹換制錢了。

  想到這里,趙新從懷中掏出兩根銀條,交給沈敬丹后說道:“那就請沈老板幫著換一些能在市面上用的制錢好了。”

  趙新拿出的銀條是由工坊制造的。趙亮把從福康安大營中繳獲的白銀全部融化提純,然后倒模制成了500克一塊的千足銀條。由于采用了1200度以下的高溫澆鑄,再加上人工打磨,整根銀條呈長方柱形,水絲紋極為細密。為了不被人查出痕跡,銀條上只用模具壓出了三個漢字“九”,以代表千足銀。

  沈敬丹也不矯情,笑瞇瞇的收進懷里,隨即和老黃一起拱手告辭。

  眾人回到正廳外,借著廊下掛著的燈籠和月光,欣賞著院子中的各處雕梁畫柱,不由嘖嘖稱奇。剛才沈黃兩人都在,大家都憋著唯恐露怯。

  趙新對一旁的魯壽山吩咐道:“壽山,今晚你和徐大用還是辛苦一下,住門房里。明早會沈老板會派人來送早飯。”

  “是。老爺放心,這些事以前在我都做慣了的。”

  此時剛過晚上九點,一群現代人根本不困,于是便坐在正廳里嘻嘻哈哈的聊著天。魯壽山、潘秀成和徐大用三人則去了伙房那邊,幫著燒水沏茶。

  劉思婷突然想起吳思宇說過自己是揚州人,于是問道:“哎,吳思宇。你家的位置是在城里還是城外啊?”

  吳思宇想了想說道:“城外,在汽車東站附近。好像離這里也不是很遠,順著東關街,過了運河就到了。”

  “他家這會兒保不齊還是一片農田呢。”王遠方笑著說道。

  “也說不定是座地主家的院子。”

  劉勝看趙新半天沒說話,便問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咱們后面怎么操作。”趙新心里一直在琢磨這次在揚州要辦的那件事,也就是“瘦馬計劃”。整個計劃最關鍵的是在執行過程中,不能把沈敬丹和老黃牽連進去。

  “我想了又想,這事還是得找機會跟沈敬丹說清楚。否則一旦暴露,咱們就徹底把人家坑了。我還想去趟徐州,看看有沒有逃荒的人過來。按照史書記載,河南的旱災現在已經開始了,等到了明年將會演變成全國性的特大旱災。咱們得提前做好準備,規劃好路線。”

  “沈敬丹要是不同意怎么辦?”劉勝問道。

  “沒別的辦法。咱們現在太缺人了,只能這么干。”趙新嘆道。

  劉思婷沒有說話。這事在北海鎮的時候就已經反復爭論過了,劉大主任鑒于目前形勢也最終同意了。她這次之所以跟著來,就是要負責行動中最關鍵的部分,對目標施放氟烷以及撤離途中的安撫工作。

  北海鎮目前的文盲率太高,縱然是給孩子們開設了識字學校,軍隊里也在開設識字班,可卻緩不濟急。文化水平上不去,就很難掌握現代的機械技術。連說明書和維修手冊都看不懂,趙新之前買的一大批設備只能放著落灰。連字都不認識,那就更不要說成為技術工人了。

  七個人一直討論到深夜,最后決定由趙新、吳思宇、丁國峰、劉錚、王遠方五人裝成北地來的富商,出面挑選瘦馬,并留心觀察院內的情況。至于那些養瘦馬人家的宅院周邊情況,會讓魯壽山三人負責查探清楚。

  至于如何跟沈敬丹和老黃交底,這事由趙新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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