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瘦馬計劃(三)
  眾人吃過午飯,便商量下午上街轉轉。

  在清代,婦女的地位決定了她們不可能一個人上街閑逛,所以劉大主任白天便出不去了,只能呆在院子里。好在這座宅院足夠大,而且還有兩個花園,倒還不算憋悶。劉勝因為體型的緣故,決定守在家里陪她。

  晚上既然要登畫舫,而且從后天開始就準備去看瘦馬,所以大家的衣著就不能再是一副看家護院的短打。于是趙新和王遠方、吳思宇、丁國峰三人,帶著魯壽山和貴生,一起出門買衣服。

  五人出門向東,走到天寧寺,過橋后便到了買賣街。這里路邊都是商家,有的是店鋪,有的就是直接搭成的席棚或地攤兒。有荷包棚、帽子棚、鞋棚、布店、衣店、酒樓、面館等等。

  隨行的貴生介紹說,買賣街上的店鋪都是仿照京師前門外的店鋪樣式所立。不過要說鞋帽貨色最齊全的地方,還是小東門外的“多子街”和北邊的彩衣街。買布料做衣服要去多子街,買成衣或是找裁縫要去彩衣街。

  “哦?多子街,這有什么講頭?”王遠方隨口問道。

  貴生撓撓后腦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吳思宇解釋道:“聽家里人講,以前叫‘緞子街’。‘緞子’的諧音不是‘斷子絕孫’么,后來就改成‘多子街’了。”

  貴生聽了,奇怪的看著吳思宇。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外鄉來的老爺居然知道揚州的掌故。趙新一看貴生盯著吳思宇看,心說要壞;眼珠一轉,笑瞇瞇的向貴生問道:“貴生,這城里古董店多嗎?”

  貴生想了想道:“老爺您說的是古玩鋪子吧?這買賣街上就有賣古玩的攤子,小攤和掛貨攤都有,也有兩家古玩店。不過東關街那邊老鋪子多,斷不會有假貨,只是價格要比這里貴不老少。”

  趙新打算買完衣服去看看,十八世紀的古董店里即便有假貨,那也是乾隆時期的假貨啊!

  幾人四下轉了轉,發現這里以大棚地攤兒居多,于是便打算去彩衣街看看。好在彩衣街離天寧寺不遠,往南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到了。

  一路上貴生的小嘴說個不停,仔細給趙新等人講了下揚州各處的商業街。像彩衣街是賣衣服的,還有皮市街、漆貨巷、石灰巷、燈草行、蒸籠巷、雀籠巷、雞鴨巷、缸巷、鐵鎖巷、香瓜巷、餃肉巷、燈籠巷、風箱巷。除此之外,還有什么螺甸巷、鐵貨巷、漆貨巷、打銅巷、麻油巷、皮坊街、糖坊巷、炭箕作、牛奶坊巷等。都是按照不同的集市和商業作坊分別取名。

  趙新見貴生講話條理清晰,就問道:“貴生,你讀過書嗎?”

  “讀過三年。”

  “呦,你爹還挺有眼光的,舍得花錢送你去讀書。怎么不考個功名啊?”

  “小人不是那塊料,而且這上私塾的錢也不是我爹掏的,是我家老爺出的。老爺說,過了年讓我去鋪子里幫忙,學點本事。”

  談話間,幾人便到了彩衣街,趙新等人一看,果然熱鬧非凡。不到三百米長的巷子內,幾乎全是賣衣服的鋪子,一間挨著一間。清廷在這里設有制衣局,主要是向宮里進貢衣料和成衣,是官辦的高級成衣鋪。

  趙新幾人打算進制衣局的門市里看看,誰知道門口的伙計一看王遠方和吳思宇一身短打的下人裝扮,立刻就上前攔住,一臉傲慢的說下人不能進去。趙新無奈,只得自己進里面看了看。他發現里面賣的一件馬褂居然要價二兩白銀,至于長袍更是要價高達三、四兩一件。

  “坑爹啊!”趙新心中大罵,扭身就走了。

  幾人轉了半天,最后在一家看上去非常典雅的裁縫店內買到了需要的長衫、褲子和馬褂。接著又買了帽子、腰帶、緞面布鞋、荷包和襪子。為了出門方便,趙新給劉思婷也買了一身男裝。反正假辮子還有富裕,女人喬裝出門嘛,意思到了就行了。

  (后世舊上海有成衣鋪兩千多家,成衣匠四萬余人,約二十萬人賴此維生,差不多占了當時上海人口的十分之一。那些被稱為上海“本幫”的裁縫工匠里,其實上海本地人很少,大都是早期移民上海的揚州人。因此有人認為,所謂上海“本幫”裁縫,就是“揚幫”裁縫。)

  趙新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這些人的住處,于是就婉拒了店伙計幫著送貨上門的服務,讓魯壽山和王遠方提著兩大包衣物回去了。

  買了衣服,貴生提醒趙新是不是要買幾塊玉佩,這樣裝扮起來會顯得文雅一些。于是他和吳思宇在貴生的帶領下,又原路返回,去了天寧寺東邊的十三房商業區。

  等找了家玉器店挑選玉佩的時候,趙新和吳思宇兩個棒槌才明白佩玉每人要買兩塊。話說古代男子的佩玉是分為左右兩組的,講究的是“佩玉必雙”。除了買玉佩,趙新還給劉大主任買了一個白玉鐲子,算是彌補不能上街購物的遺憾。

  幸虧吳思宇多帶了幾塊碎銀子,要不然趙新身上帶的錢還真不夠。結賬的時候,趙新差點兒說說禿嚕嘴,給個二維碼吧,現金不夠了!

  玉器店里最吸引趙新眼球的是一尊羊脂玉雕的觀音和一個玉扳指,不過店主要價七百三十兩。趙新實在不敢拿北海鎮的千足銀條出來,只好等晚上跟沈敬丹說一聲換點兒銀子,明天再過來買。

  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家后,時間也到了下午四點多。一幫人拿著東西各自回屋換穿戴。劉大主任對手鐲還是挺滿意的,至于分給她的兩塊玉佩等回北海給洪濤了。

  傍晚六點的時候,沈敬丹和老黃如約而至。貴生出門雇了幾輛馬車,眾人便坐車去了城內的柳巷。

  乘車的時候,趙新特意跟沈敬丹一輛車,路上就說起了想買幾匹“瘦馬”的事。沈敬丹知道北海鎮那里大都是倭國女人,十分理解趙新等人的做法。便說明日便去找媒婆,最快的話,后天就可以去看“瘦馬”選人。

  “啊?要等到后天才行啊!”趙新還以為說了就能去看呢。

  沈敬丹捻著胡須笑道:“這事兒可急不得。我知道趙東家是不想透露行跡住處的,可你不知道,揚州養瘦馬的人家何其之多。這事一旦傳揚出去,那些牙婆經紀恐怕要踏破門檻的,你轟都轟不走。”

  趙新心說我巴不得他們都來呢,這樣選擇面會更大。他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讓表弟去買的那條高速公務艇核定乘客24人;考慮到女孩子們身材嬌小,估計坐30個人沒問題。這樣算的話,就得跑兩趟。一次帶60個識文斷字的女孩回去,再加上從另一時空招聘的那幾個老師,北海鎮的基礎教育問題就算是解決了大半。

  想到這里,他斟酌了一下,便將自己的打算跟沈敬丹和盤托出。

  沈敬丹起先還是笑吟吟的,誰知越聽越是離譜,越聽越是心驚肉跳,到最后已經是大驚失色,汗如雨下。

  他沒想到趙新這些人來揚州竟然是要劫人去北海,而且劫的還是鼎鼎有名的揚州瘦馬!

  “趙東家,你們這么干不行啊!”沈敬丹已經從坐姿變成了跪姿,趴在馬車轎廂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低聲請求道:“我沈家闔族八十七口,一家老小都在揚州居住多年。你們這么干,我沈敬丹就完了啊!”

  趙新將沈敬丹扶起坐好,低聲解釋道:“這事不會影響沈家的,你先聽我說完,再說行不行。我是這樣打算的......”

  馬車到了柳巷里一家叫“玉梨館”的妓館門口停住。車剛一停,門口等候了許久的幾個伙計就迎了上來,幫著掀簾,伺候下車。一個伙計剛把馬車簾子掀開,就見一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低頭出來。

  “好俊的公子!”伙計心中正在贊嘆,誰知那男子從他身邊經過時,一股女人的淡淡香氣從鼻間飄過。再仔細看那人走路的身形,那伙計頓時就傻了。這是個女人!

  趙新等人站在玉梨館門口,左右觀望,只見柳巷內各家門口都是一串串的紅燈籠燈高掛,來往賓客絡繹不絕。歌弦絲管之聲、年輕女子的嬌笑聲、青樓客人的飲酒劃拳聲、笑鬧聲此起彼伏,宛如置身夢境。

  一旁的劉勝走了過來,低聲笑道:“怎么樣?我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胡說!哪有?”趙新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的用手擦了下嘴角。他轉頭去看吳思宇時,只見那廝也是目瞪口呆,一副“居然是這個樣子D”表情。

  那邊的老黃下車后,看到沈敬丹站在車前一臉愁容,連忙湊了過去,低聲問道:“沈老兄,你這是怎么了?剛才上車時看你還滿面春風的。是不是趙東家跟你說什么了?”

  沈敬丹長嘆一聲,低聲道:“這事咱倆晚上回去說吧。”說完便強擠笑容,叫上眾人一起走進了玉梨館。

  剛進一門,老鴇就迎了過來,喜笑顏開的對沈敬丹招呼道:“沈老板,剛才正念叨著您,您就到了。”

  她一邊掃視趙新等人,嘴里不停的說道:“這幾位老太爺就是您說的北地貴客吧?哦呦,一個個可真是英武不凡啊......啊!這位老太爺可真是雄壯啊!”

  劉勝一撇嘴,不滿意的說道:“爺剛過三十,老什么老?!左一個老太爺右一個老太爺的。”

  一旁的老黃笑著對劉勝解釋道:“揚州人客氣,所謂‘人到揚州老,船到瓜州小’。三十歲以上的都叫老太爺。”

  那老鴇聽了,用手帕捂著嘴笑了一會兒。接著她又走到女扮男裝的劉思婷身邊嘖嘖稱贊道:“這位爺模樣可真是俊俏。”可隨即她就面色一變,看向了沈敬丹。沈敬丹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聲張。

  那老鴇也不再說什么,叫了身邊的伙計領著沈敬丹等人穿過屋子,走到后門河邊,上了一艘畫舫。

  王遠方有些拘謹,他從來沒來過風月場所。看著船艙中華麗的擺設和家具,不禁問道:“晚飯在船上吃?”

  沈敬丹笑著解釋道:“酒菜會在行庖上做好端過來。”

  “行庖?”

  老黃笑著一指畫舫后面的一條沙飛船,趙新等人便看到那船上掛著燈籠,七八個人正在上面忙碌,炊煙四起。“畫舫上無灶,所以用沙飛船代酒船。船上有廚師、火工,可烹調各種菜肴。這條沙飛船今天會跟著我們一起走。酒菜一會準備好就會送過來。”

  “噢,還有這個講究。”

  眾人回到圓桌旁做下,老黃和沈敬丹趁著女戲和陪酒的姑娘沒來,便和眾人聊起了揚州風月的掌故。

  說起來,揚州青樓傳統主要來自蘇州和江寧。從前明開始,江寧的秦淮水榭便是風月甲于天下。而小秦淮這個稱呼從康熙時期就有了。自乾隆以來,這一帶已經成了清客評話、戲法女班和丹青畫工等三教九流雜居之地。在沿河兩岸的一些寓所里,還住著不少時下的琴棋書畫大師和烹調名廚。那些身懷一技之長的曲中名姬,自幼就學習琵琶、鼓板、昆曲、小調,十分精通;除此之外還要掌握詩、畫、琴、棋等技能,才能令時下文人們趨之若鶩。

  至于瘦馬的傳統,就要說到徽商。徽州當地有“一世夫妻三年半”的俗諺,那是說徽州人到十六歲就要出門做經商。所以男子年滿十二、三歲,就得完婚;然后外出經商,有時需要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能返鄉。為了滿足長期獨身生活的生理需要,徽商便在娶妾、宿妓上揮金如土。

  揚州當地的許多鹽商暴發橫財以后,每年光小妾就要娶七、八個。為了適應這種情況揚州娼家別出心裁地訓練雛姬,讓她們在待人接物時能掌握分寸,趨侍嫡長,退讓儕(音通柴,同輩的意思。)輩,不致引發爭執,保證日后家宅安寧。幾百年的輾轉相習下來,揚州姬妾便成了納寵者競相聘娶的理想人選。所謂“要娶小,揚州討”,大江南北盡人皆知。

  話說到這里,劉思婷好奇的問道:“沈老板,這瘦馬女子要賣多少錢?”

  沈敬丹道:“一等女子一千五百兩,二等女子嘛五百兩總是要的,至于三等女子也要一二百兩才可以。”

  說完,他就撇了趙新一眼,個中含義不言自明。

  趙大人,趙老太爺,你要是劫持的全是一等女子,這揚州城非得炸了鍋不可!

  趙新笑問道:“就不知道這一等女子有什么特別的,居然要一千五百兩?”

  老黃正要說話,就見老鴇領著幾個拿著樂器的女子走進了畫舫,為首一女亭亭玉立,化著淡妝,手中拿著一副檀板。

  “拜見各位老爺。”

  老鴇領著眾女盈盈下拜,一時間畫舫內鶯歌燕語,群芳爭艷。眾人中除了沈黃二人和趙新,頓時都看呆了。

  “都起來吧。”趙新微笑著抬手示意。

  沈敬丹看到眾人中只有趙新十分鎮定,面帶笑容,毫不怯場,不禁暗嘆:“此人果然有大將風度!”

  他哪知道,趙新以前經常跟一幫娛樂圈的導演們混,吃飯時見的美女太多了。別說眼前這點兒群芳了,比這再多十倍的選秀場面他也見過。況且當初賣了古董后,他還徹底瘋狂了兩周......

  所以了,小場面啦~~~

  沈敬丹笑著對那素衣女子說道:“這位就是陳銀兒姑娘吧?聽說銀兒姑娘自幼學歌,聲如雛鳳,曾一夕工數劇,連老伎師都自嘆弗如。久聞大名,今日才得見真容。”這陳銀兒還是沈敬丹在馬家玲瓏山館參加文人聚會時認識的。

  陳銀兒微微躬身道:“沈老爺過譽了。”

  沈敬丹笑著一指席間趙新等人,介紹道:“這幾位都是北地來的豪商,久聞銀兒姑娘大名,特地帶來一見。”

  劉思婷好奇的打量著眼前耳朵陳銀兒,只見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紗衫,外邊襯著一件淡柳黃染輕粉的比甲。腰上系著一條雪白泛著珠光的素練,斜映著點翠織細錦的裙拖。不禁脫口稱贊道:“你這衣服真好看!哪里買的?”

  完鳥!這下所有人都聽出這個面如冠玉的男子竟然是個女的!

  正在冷場時,后面的飛沙船將準備好的酒和冷盤水果送了過來,老鴇訕笑著退下,留下眾女和一船客人。

  畫舫此時緩緩離開岸邊,沈敬丹趁機便說道:“還請銀兒姑娘唱上一曲吧。”

  一眾女子便各自找位置坐下,圍了了半圈,琵琶聲動,陳銀兒敲著檀板,朱唇輕啟:

  “一杯酒,人在畫堂東。密約叮嚀,絮語喁喁,誓海盟山情義重。云雨滯,樂意濃,茅店雞聲送,分離頃刻中,畫眉人去鏡臺空。羅衾重人尋香夢,一覺東方日已紅。”

  趙新等北方人聽不大懂,只覺歌聲清麗婉轉,曲調優美。吳思宇和沈、黃三人則面帶笑意,隨著節拍在桌案上輕叩手指。

  陳銀兒唱的是時下最為流行的《十杯酒》,共有十個唱段。講的是一個女子從思念情郎,兩人海誓山盟,到最后蕭郎遠去,良人不歸;最后女子看破紅塵,朝夕誦黃庭。

  這一晚,畫舫一直開到了瘦西湖,讓趙新等人徹底領略了一把揚州的夜生活。只不過因為劉大主任在場,眾人都不敢太過放肆,只是喝酒吃菜閑聊,主要是聽沈、黃兩人講述揚州的風月典故。后面跟著的飛沙船上不停的將做好的菜送上畫舫,琳瑯滿目一大桌。

  眾人吃飽喝足,一邊跟眾女伎胡侃,一邊觀賞夜景,差不多到了晚上九點才回到小秦淮。趙新跟沈敬丹和老黃約好了明日換銀子買古玩的事,這才告辭回家。從明天起,趙新他們就要開始找牙婆看瘦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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