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發動
  乾隆五十年,六月二十日,丁酉。

  當最后一批從關內調來三千漢八旗部隊,終于出關抵達盛京時,清廷對東北的調兵行動算是基本完成了。

  此時的寧古塔城外,大軍云集,密密麻麻的帳篷無邊無際。各處營地內,旌旗招展,戰將如云。

  清廷的剿撫欽差行營就設在寧古塔內城的將軍衙門里。花廳內,一張碩大的沙盤被擺放在中間。整張沙盤制作的極為精細,涵蓋了從吉林到寧古塔、琿春到雙城堡、雙城堡到西拉河口的廣闊區域,山川、道路、河流、湖泊一一在目。

  沙盤旁,一個身穿灰色夾袍,外罩一件深色巴圖魯背心老者正和福康安討論著沙盤上地形。這人看上去七十歲年紀,一綹長髯,兩撇胡子,身形削瘦,腰桿挺直,一雙三角眼上,幾根發白的壽眉向外呲著。

  此人正是乾隆朝名將,經略大學士、一等誠謀英勇公,阿桂。

  因阿桂年歲已高,所以這次乾隆只是命他坐鎮后方,居中調度,以免福康安雪恥心切,失了方寸。現在整個大軍南北兩路,其實還是歸福康安指揮。不過隨著吉林烏拉鑄造完的大炮全部裝船啟運,坐鎮吉林烏拉的阿桂也終于北上,將欽差行營移到了寧古塔。

  一旁的福康安正背著手,來回看著沙盤。“大帥,昨日收到的呈報說,修路的隊伍再有八十里,就到富爾丹城了。”

  阿桂皺眉道:“進度還是太慢了。”

  福康安拱手道:“我明日就要隨軍去琿春了,廣庭公還有什么囑咐的?”

  “皇上心焦啊!”阿桂沖著南面抱拳拱手道。“前幾日軍機處發來的抄報上說,今年中原的災情已經擴展到了直隸南部、山東、蘇北、湖北大部,各地常平倉都在開倉放糧。漕糧北運艱難,徐州、德州一帶的運河多處干涸。”

  福康安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不是讓人去暹羅和安南買糧了嗎?”

  阿桂道:“緩不濟急。戶部已經給我發了幾封急報叫苦。”

  福康安不屑的“切”了一聲,道:“戶部還不是和珅在管。他......”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阿桂的親兵戈什哈走了進來,打了個千兒稟道:“大帥,那大人回來了。”

  福康安聞言眼睛登時一亮,只聽阿桂道:“讓他來花廳。”

  片刻之后,那奇泰便帶著安東尼走了進來。見了禮后,等親兵上了茶,阿桂這才問道:“此行如何?”

  那奇泰一臉凝重,拱手道:“回大帥、中堂,那些人不是鄂羅斯人,似乎是旗人或者漢人。”

  “當啷”一聲,福康安手中的茶盞失手摔落在地。他猛的起身,死死盯著那奇泰,一字一句的問道:“你說什么?!”

  “中堂,這是真的!我在富爾丹城外見到了他們的大頭領。所有的事他都認了,都是他做的。”

  福康安腦子一暈,原本白凈的臉變得越發猙獰。“富爾丹城丟了?!”

  阿桂雙目精光四射,對那奇泰說道:“你從頭說,一個細節都不要漏。”

  六月二十八日,正在圓明園的乾隆接到了阿桂和那奇泰兩人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奏折內的消息令乾隆極為震驚,同時又十分惱怒。

  去年死了一員上將,兩千人多人戰損;今年數萬大軍再次云集,眼看快要發動了,這才知道對手是誰。真以為自己老了就不敢殺人了?!都爾嘉那個混賬在吉林呆了一年,干什么吃的!

  最讓乾隆心驚的,其實是對趙新身份的猜疑。這個說著一口流利京片子,甚至連沙俄人在伊爾庫茨克總督的名字都知道的人,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手下那些兵是從哪來的?

  那奇泰奏折中說,那個趙新自稱是前朝遺民。乾隆博聞強記,他記得很清楚,朱明王室的趙王一系已經絕嗣了。他命人找來《世祖實錄》和明代趙王一脈的家譜,查閱之后,發現上面記錄的很清楚:

  朱明的趙王一系,源自明成祖朱棣的第三子朱高燧。到了嘉靖三十九年,隨著趙康王(康為謚號)朱厚煜的自殺,朱明的趙封國實際上就已經沒有嫡系傳人了,之后的趙王是從朱厚煜的庶子里挑選的。最后一任趙王叫朱由棪,于南明隆武時襲封,封國在廣西的南寧,前后不過做了一年的趙王。

  順治三年(1646年)冬,惠州鎮將李士璉與十三營都司并四營總兵等人,將朱由棪迎接到興寧,奉為監國,以北山寺為處理政務之地,李士璉自稱閣部。

  順治四年二月,滿清署兩廣總督事佟養甲與署提督李成棟派人招降。朱由棪明知不敵,于是便剃發出家。六月,李士璉帶朱由棪入廣州降清。之后朱由棪便被安置在光孝寺的西禪堂內。

  同年六月,南明舊臣陳子壯與陳邦彥相約攻取廣州,派人事先聯系了原明朝廣州衛指揮使楊可觀、楊景曄為內應,又收花山盜匪三千人詐降清軍,約定七月七日三鼓之后內外起事。不料事情敗露,佟養甲便將二楊和三千花山盜全給殺了,又勒令在光孝寺內的趙王朱由棪自縊,其子朱慈奢也一同處死。

  難道他是個旗人?自己反自己,這不是吃撐了么!乾隆越想越覺得心里發冷,他馬上就下令粘竿處的人按照那奇泰所奏的趙新年紀相貌,一是在京中各家暗暗尋訪,二是南下查找朱由棪有無后人。

  按照阿桂奏折中所說,那個趙新自稱是從海外回來的前朝遺民;如果此人真是前明趙王的后人,事情就嚴重了。何況他們的手已經伸進江南,竟然敢明目張膽、大張旗鼓的殺害鹽商,搶劫女子。查,一定要嚴查!非得把這伙人在江南的底子掀開看看。

  至于吉林的戰事,這半年的日子里,朝廷勒著褲腰帶調集軍糧,兵馬軍械也都準備充足,通往富爾丹城的路也修的差不多了。到了這個份上,說不打乾隆也不能答應。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了再說。只要能滅了這伙子人,一切憂慮就都煙消云散了。

  七月初一,乾隆確定了阿桂和福康安修改的用兵方略,決定發兵進剿,三路齊壓。七天后,收到上諭的阿桂和福康安決定發動。阿桂坐鎮寧古塔居中調度,福康安率大軍抵達琿春,然后北上。

  阿桂和福康安此時已經決定發動,便不再猶豫。七月初九,庚戌日。這天是剛日,宜祭祀。《禮記》上說,外事以剛日,內事以柔日。在接到皇帝的上諭后,阿桂第二天便在寧古塔城外的大校場檢閱三軍,祭祀了地神和牙旗后,兩萬多人馬分成南北兩路,離開了寧古塔。

  大路上,從北到南,從西向東,黑壓壓的兵馬根本望不到盡頭。在大隊人馬的后面,近萬名從直隸和關外召集的民夫跟在大軍后面,運送軍械糧草。

  那些在寧古塔本地居住的旗民扶老攜幼的站在道旁觀看,為大軍壯行。對于本地旗人而言,自打康熙當年出兵打雅克薩之后,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這等景象;再說這次的規模遠比康熙那次還要大。

  在送行人群的一陣陣歡呼聲中,福康安的八抬大轎隨著中軍一路向南而去。

  南路大軍由福康安統帥,共計一萬五千人,其中包括八旗滿漢十四個火器營、五個前鋒營、一個驍騎營、退蠻軍五千人。這路人馬自寧古塔出發,一路行軍六百里,沿瑪勒呼哩、薩奇庫、噶哈里、哈順、穆克德和、密占卡倫一線抵達琿春。之后將與先期抵達琿春的三千人的火炮部隊匯合,沿東路各卡倫驛道北上,直抵綏芬河南岸。

  北路大軍由副將都爾嘉率領,共計七千五百人,包括八旗滿洲一個火器營,兩個前鋒營,扎薩克蒙古部五千騎兵、退蠻軍一千人。這一路向東越過大嶺,順著渾達山南麓,沿綏芬河向東進發。

  南路大軍在抵達綏芬河南岸后,將兵分兩路;福康安坐鎮綏芬河南岸,成都將軍鄂輝率領一部,沿綏芬河向西,從雙城堡以西發動進攻。

  這一戰,清廷幾乎調動了八旗近七成的火器部隊,除了遠在伊犁的天山旗營需要震懾西北外,京營及各省駐防八旗火器部隊傾巢而出。要知道乾隆三十八年打大小金川的時候,清廷也才不過動用了八旗三千鳥銃兵,其他都是各地綠營部隊。

  因為火炮部隊已經提前抵達琿春,南線大軍走的十分順暢。即便是遇到下雨,對于新修整的道路影響也不算大。

  古代行軍,大部分情況下,每天最多也就是三十到四十里,否則就會導致大量士兵掉隊。而這還是要在配置大量塘馬、游騎的情況下才能做到。上萬人馬出征,一旦找不到水源,那就只能等死了。

  當然了,如果遇上某些特殊情況,輕裝上路的軍隊也可能達到日行百里。那就必須要減小部隊規模,舍棄輜重,縮小探查范圍,這在古代戰爭史上也算不上稀奇。

  即便到了近代,急行軍的損耗問題也沒能很好的解決。解放戰爭時,解放軍四百人左右的騎兵一部,奔襲兩百公里,花費了四天時間,最終只有四十名騎兵抵達,保持了較好的狀態,剩余的騎兵全部掉隊。

  好在福康安早有準備,而且吉林這一帶河流很多。從寧古塔到琿春,從琿春到蒙古卡倫一線,所有的道路、水源、扎營情況他都事先做好了安排。何況從寧古塔到琿春這一路都屬于內線,也不必擔心敵軍偷襲,所以大軍的行進速度有時能達到了每天五十里。

  問題是,趙新他們等的心焦啊,這都進了七月了,清軍怎么還不來啊?

  這就是信息不對等的麻煩所在了,趙新他們對于古代行軍速度根本不了解。丁國峰帶著部隊出去了好些天,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他又怕自己一回來清軍就到了,于是就帶著部隊在富爾丹城北、西、南三面五十里方圓的地面上來回轉悠,偶爾會派人回來領取補給。

  而部署在綏芬河里的兩艘快艇都向西開出七十里了,也是毫無發現。劉勝于是又命令他們擴大搜索范圍。

  三路人馬里,最倒霉的要屬躲在穆棱窩集嶺南麓的王遠方他們。天天啃壓縮餅干吃罐頭不說,晚上連生個火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趙新兩次讓王遠方帶隊伍先回來,都被他拒絕了,說是就當野營拉練了。

  朱爾根城下的陣地這里也不安生。七月初的一場大雨,讓戰壕里全是積水。趙新先是詛咒這個該死的天氣,然后就馬上安排民工隊進場,搶挖排水渠。按說這種事本來就應該提前做好準備的,可誰讓趙新這些人一點兒經驗都沒有呢。劉勝他們雖然當過兵,可他們也不是在野戰部隊,土工作業那點事也不擅長。

  趙新此時也明白了,所謂的成長,看來都要經過無數次的折騰。名將,沒那么好當!

  他這會兒還不知道,就因為自己的胡編亂造,遠在北京的乾隆居然把他的名字和朱明王室給聯系了起來。粘竿處的人在北京城查了十幾天,完全沒有頭緒。而遠在南方的署理兩廣總督孫士毅在接到北京發來的上諭后,也是摸不清頭腦,皇帝怎么突然要查朱由棪的后人。

  無數人就這么一直煎熬著,最后連陳青松也扛不住了,直說清軍要是還不來,他就準備和勘探隊北上考察荒地去了。

  到了七月二十八日這天,在綏芬河上巡邏的快艇發回消息,朱爾根城西北一百里外的河岸上,開始出現小規模的清軍騎兵。緊接著,丁國峰他們從南線發回消息,綏芬河南岸六十里外,出現了大批清軍斥候。

  “壞菜了!”趙新接到消息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跟他預想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清軍根本不是從西邊過來,他們搞的是三面合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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