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百章 北海鎮的炮擊
  朱爾根城南部十里外,綏芬河北岸。

  福康安帶著中軍衛隊正在渡過浮橋,耳中隱隱約約聽到了從西北方傳來的槍炮聲。他轉頭對身后的參隨問道:“都爾嘉那邊已經打起來了!鄂軍門那里怎么樣了?”

  “大帥,鄂軍門那邊剛才派人來報,他們那邊兒已經全部過了浮橋!”

  “好!讓前鋒營護著把大炮先推上去,火器營迅速跟上!全軍五里地外列陣!都爾嘉那里頂不了多久!”

  此時天空中雖然下著小雪,但風卻不大。清軍搭建浮橋的木料都是用軍中攜帶的風干木材,橋兩側又綁了許多的羊皮氣囊,還算穩固。而趙新那邊為了放福康安過河決戰,也沒有安排對浮橋進行炮擊。

  行進隊列中,漸漸有軍歌聲響起。士兵們唱的是乾隆四十一年平定大小金川時的《乾隆御制三十首凱歌》。隨軍參贊的馬屁拍到這份上,可謂正中軟肋。福康安聽到時,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廿四中秋夜丑時,木蘭營里遞紅旗。本來不寐問軍報,孰謂今宵宛見之。其一七千里外路迢遙,向十馀朝茲八朝。可識眾心同一志,嘉哉行賞自宜昭......”

  不遠處,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福康安轉頭看去,只見一個沒帶頭盔,滿身是血的騎兵從隊列縫隙中穿過;還不等戰馬停穩,那軍士就從馬上滾下,踉蹌著跑到福康安身前,撲倒在地。

  “稟報大帥,都軍門敗了!西線我軍死傷慘重。”

  福康安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頓時一黑,身子就要往后倒,身后的兩個親衛立刻就扶住了他。福康安畢竟是久經戰陣的人,他很快就緩過神來,連忙對那軍士問道:“都爾嘉人呢?”

  “都軍門率隊撤回了大營,已無力再戰。”

  “損失有多少?”

  “火槍營和炮營十不存一,騎兵損失大半。”

  福康安聽了,喉頭發甜,一股血腥氣涌了上來。他掏出手絹捂著嘴,咬牙強忍著說道:“都爾嘉混蛋!那可是七千多人啊!”

  那軍士嗚嗚哭道:“大帥,賊人火器實在厲害!我軍臨敵百步,賊人陣中便萬炮齊發,許多兄弟都被打碎了,連尸首都找不全......”

  福康安茫然的抬頭望向遠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他目光收回時,卻注意到行進士兵里有很多人都轉頭沖自己這里看著,腳步放緩,臉上帶著驚疑不定的神情。

  “軍心不能亂!”福康安的臉從猙獰慢慢變的平靜下來,他看著腳下哭泣的軍士,殺心驟起。于是喝道:“住口!爾敢謊報軍情!”說完便對身邊的親兵使了個眼色。

  那親兵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家生子奴才,一看主子的眼色就明白了了。于是揮手一招,兩個身材魁梧的中軍衛兵走了過來,架起那軍士就往后面走。

  那軍士一下被弄懵了,只是不停求饒道:“大帥!大帥!”

  “你們他娘的干什么吃的?!”那個親兵低聲罵著,同時從腰上扯下一塊棉布,團了兩下就塞進了那個軍士的嘴里。

  “唔......唔......”

  “嚓!”刀光閃過,那軍士的腦袋在地上滾了兩圈,一腔熱血飆射在落滿皚皚白雪的土坡上。

  福康安頭也不回,伸出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幾下。覺得情緒稍微穩定下來,這才對身后的一員年輕的將官問道:“烏什哈達那邊有消息嗎?”

  “回大帥的,還沒消息。”

  福康安轉身對那將官道:“廣庭公把你安排到我身邊,是想讓你跟著多學些戰陣之法。我現在有個差事交給你,別人我不放心。”

  這名將官叫那彥桂,是阿桂的長孫,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他平胸行了個軍禮,沉聲道:“請大帥吩咐。”

  福康安一伸手,從身邊捧著令箭盒子的戈什哈那里取了一枚令箭,對那彥桂低聲囑咐道:“你拿上令箭,從中軍挑二十個侍衛,去都爾嘉的大營,把軍心給我穩住!”

  “卑職遵命!”

  “看看都爾嘉什么狀況,馬上派人回報我。記住了,西線無論如何不能亂!去吧!”

  片刻之后,看到那彥桂帶人呼嘯而去,福康安心中這才稍稍踏實一些。親兵扶著他走進轎子,放下轎簾,這才對外面的轎夫說道:“走。”

  轎內的福康安靠在椅背上,手中攥著的那塊白色絲帕上滲出一汪黑紅色......

  與此同時,富爾丹城以東六里,一座小山丘北面的密林中。烏什哈達揮著馬鞭走來走去,時不時抬頭望向山丘的頂部,一臉焦灼。

  東路軍五千人在這里埋伏三天了,一輛運送糧草的馬車也沒遇到。烏什哈達又派出前鋒營斥候,在各條山間小路查找,居然連個鬼影兒都沒見著!

  富爾丹城那邊的情況他也派斥候偵查了。據斥候回報,富爾丹城里似乎住了兩三千人,城墻上日夜有人巡視;而且原本的舊城經過了加固,四座城門都修葺一新。

  “難道這幫賊子在富爾丹城內囤積了大量糧草?否則他們如何支撐數千人的防御。”

  “大人,大帥派人來了!”

  烏什哈達正在犯嘀咕,福康安派的傳令兵到了。

  “烏大人!大,大帥命東路軍不必理會賊人糧道,火,火速攻打富爾丹城,配合南線出擊!這是令牌和大帥的親筆信。”這傳令兵天不亮就出發了,騎著馬溜溜跑了兩個時辰,此刻已經累得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烏什哈達取過令牌核了,確認無誤;又取出福康安的親筆信看了一遍,隨即大笑道:“西南兩線已經全面發動了!大丈夫立功廝殺為朝廷賣命,正是時候!兄弟們!一會兒他娘的好好打,老子向大帥給你們請功!”

  “扎!”

  說完他又對那個傳令兵道:“你馬上回去稟報大帥,我們即刻出兵!”

  “扎!”

  中午時分,雪變小了。在朱爾根西線陣地的戰壕外,周和尚跟著本連的幾十個士兵,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正在清軍的尸體堆里查看。當他走到一個穿著一身獸皮的弓箭手尸體前時,先是用手里的刺刀碰了一下;看到沒反應,正想用刺刀再捅捅,就見身下那人微微動了一下。

  “這兒有個活的!”周和尚話音剛落,兩個抬著擔架的北海鎮民夫就跑了過來。他們發現那個弓箭手還活著,于是就放在擔架上朝著戰壕后的方向小跑了過去。那里有幾輛平板的四輪大馬車,所有活著的清軍傷兵都會被放到馬車上,再運到富爾丹城的醫療所里去。

  重機槍和高射炮陣地上,射手和副射手們正忙著擦洗槍機,更換炮管,裝填彈藥。劉勝坐在自己掌控的那架M2HB旁邊,叼著煙發呆。

  趙新提著步槍,帶著貴生從指揮部那里走了過來,對劉勝道:“西線這邊交給你了,我去南面戰壕看看,順便去富爾丹城看看情況。”

  劉勝頭也不抬的說道:“不是有電話么。”

  “我心里不踏實,總得看一眼才放心。”趙新說完,蹲在劉勝身邊,從對方上衣兜里掏出煙點上,湊近低聲道:“怎么了?”

  劉勝深深吸了一口煙,長長的吐出一道白氣,緩緩道:“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們,清軍也不弱啊!怎么鴉片戰爭就打輸了呢?我實在搞不明白。”

  趙新沒有回答他,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單單一句“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不足以說明背后的原因。他起身拍了拍劉勝的肩膀,轉身帶著貴生上馬而去。

  南線的戰壕內,丁國峰、勝海舟帶領的一營和平太帶領的三營已經知道了西線大勝的消息。當看到趙新騎馬來到的時候,戰壕內的士兵都發出了歡呼。

  “萬勝!萬勝!”勝海舟、平太和其他士兵們都崇拜的望向趙新。正是這個人,帶著他們一路艱辛、劈波斬浪的來到蠻荒之地,靠著層出不窮的“神力”救活了數萬流民。現在又是這個人帶著他們打破天朝大軍的圍剿,并且逐漸走向勝利。

  丁國峰看到趙新帶著勝海舟和平太走進掩體,抬頭問道:“你怎么過來了?西邊傷亡情況怎么樣?”

  趙新搖頭沉聲道:“不好。才一輪弓箭和炮擊,就死傷了小一百人。我過來就是特意來提醒你的。”接著,他就講述了西線作戰的情況。

  丁國峰聽完說道:“這些士兵臨戰經驗不足,很多人進部隊才不過半年,有這種情況很正常。”

  趙新面色凝重道:“我原來還想著等清軍進了五十米距離再開火,現在看來是輕敵了。光想著武器領先,卻沒有考慮到士兵的素質問題。他們這種配備了大量火槍兵、炮兵和弓兵,層層遞進的打發,在這個時代的東亞幾乎是無敵的。”

  丁國峰點點頭道:“其實這事我和老班長在私下聊過,老班長就說了一句話,這支部隊還沒有魂。”

  話講到這里,趙新有些話就不能當著勝海舟和平太說了。他岔開話題,囑咐了二人幾句,又拉著丁國峰去了掩體外面。

  看到周圍人都離遠了,他這才對丁國峰低聲道:“其實我對這些島國士兵很矛盾......”

  丁國峰一聽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掃視著戰壕里的那些士兵,嘆了口氣道:“我們都一樣。不過仔細想想,他們也挺可憐的。等等吧,等國內的流民帶來了,跟他們打亂混編,應該能踏實不少。”

  趙新走到自己的戰馬前,轉身對丁國峰道:“我去富爾丹城轉一圈,一切小心。情況不妙就給劉勝打電話,呼叫火炮支援。”

  富爾丹城的醫療站里,幾十個女護士和男護工正在緊張的救治傷員。手術室里,劉大主任正拿著手術鋸,給一個被清軍炮彈打飛了半條胳膊的家伙做切除。

  阿妙此時正在給一個傷兵清洗傷口,準備縫合。第一批從西線撤下來的傷兵的慘狀著實讓她嚇了一跳。去年的那場戰斗發生后,劉思婷沒讓阿妙跟著去救治傷員,所以小丫頭體會也不深,這次就不同了。

  她拿起鑷子和縫合針剛要開始縫合,就聽見有人在敲玻璃。轉頭一看,居然是趙新。阿妙面色一喜,連忙放下手中工具,沖著趙新招了招手。趙新比劃著手勢示意她繼續,便轉身離開了。

  后勤指揮部里,陳青松正簽發著一道道手令。西線剛剛打完,他除了緊急調派救護人員,還要往調撥物資。趙新看他忙得不可開交,就沒多打攪。只是了解了一下物資使用情況,看了一下賬冊。

  那個曾經跟趙新說“師出有名”的落魄秀才江騰麟也在這里,他目前負責登記各項物資的出入庫調撥,并記錄在冊。

  看到趙新過來時,江秀才急忙起身行禮,恭敬的說道:“大人來了。大人百忙之中還不忘視察后方,實在辛苦。在下還請大人務必要保重身體,北海鎮上下幾萬人,還都指望著大人。”

  趙新沒有回應,心說這馬屁拍的夠肉麻的!之前還真沒看出來這個江秀才居然來這套,這得是多想往上爬啊!

  他拿起桌上的賬冊翻了兩眼,發現這個江秀才居然還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滿篇的蠅頭小楷差點亮瞎他的眼睛。趙新心中咋舌,這沒十年以上的苦練根本寫不出來!他打算夸獎對方兩句,可一時又找不出恰當的詞句。于是將賬冊放回桌上,一臉漠然的背著手出去了。

  江騰麟有些失落的坐下,他原本還想著趙新看到自己的一手好字能夸獎幾句,誰知對方只是看了幾眼,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一句話不說就走了。看來自己還得繼續努力啊!

  趙新在富爾丹城里轉了轉,看到城里人雖然多,但人來車往,一切都還算井然有序,看來陳青松這幾天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帶著貴生走上城墻,剛走到堡墻東頭,就聽見遠處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趙新接過貴生遞來的望遠鏡朝東邊看去,只見一群烏鴉被驚散到空中盤旋,遠處的密林間似乎有大隊的人馬在前行。

  “原來最后一支在這兒!”看到清軍的最后一部人馬終于出現,趙新那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嗚~~~!”刺耳的警報聲在富爾丹城頭上響起,原本大開的西門和北門很快就被關閉。一群群拿著步槍的民工出現在了城頭和各處城門后。

  “地圖!圓規!坐標梯尺!”趙新沒有去干擾萬造和茂助的指揮,他頭也不回的對身后的貴生命令著。

  貴生急忙從隨著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張折疊的地圖,接著又取出圓規和三個大小不一,規格不同的尺子,口中忙問道:“是哪個?”

  “長方形那個,記住了!”

  “哦!”

  趙新接過地圖四下打量了一下,發現在一垛矮墻下有塊木板。他急忙走過去,攤開地圖在木板上。貴生急忙找來石塊幫著壓住四角。

  這份地圖是前些日子他和陳青松、張波帶著上千人一起測量,陳青松又花了兩天時間粗略繪制的。地圖上的范圍包括了從朱爾根城以西兩公里到富爾丹城以東兩公里36公里的正方形區域。

  地圖的比例為1:500,也就是每一個邊長為2厘米的坐標格,實地距離為10米。地圖上的一個方格是10厘米的邊長,實際對應的就是50米距離。一發122毫米的高爆彈,殺傷范圍涵蓋周圍三十米,五發高爆彈均勻散布在一個二百五十平米的區域內,效果可想而知。

  趙新舉起望遠鏡又觀察了一下,確定了清軍過來的方向和大致位置,又預判了一下對方將要通過的位置。

  他拿著圓規,在地圖上找到位置,然后用鐵尖那頭扎在預判的位置點上,接著用坐標梯尺測量縱、橫坐標。目前清軍的人馬已經出現在距離富爾丹城1750米的位置,那么縱坐標就是在06這條線上,那么對應到坐標梯尺的縱向尺度上,坐標就是Y06420;橫坐標是在41這條線上,那么坐標就是X41850。話說這套測量辦法他還是跟王遠方學的,只要地圖準確,測量起來十分簡單。趙新迅速測量出數據后,用步話機連通了炮兵陣地;確認身份后,他立即報出了坐標位置:“41號區域,Y06420,X41850,一發高爆彈準備,聽我命令。”

  炮兵陣地上,接到趙新命令的炮兵連長不敢耽擱,一通雞飛狗跳的忙碌后,他報告趙新已經準備完畢。“聽我口令!”趙新舉著望遠鏡目不轉睛的盯著遠處。

  “開炮!”

  “嗵!”的一聲巨響,炮口制退器噴射出火藥煙塵,一陣強風伴隨著掀起的灰塵,彌漫在火炮四周。

  當炮彈呼嘯著在空中劃過時,正在密林間行進的清軍前鋒營騎兵驚訝的抬頭望向天空。一名驍騎校仰著頭,口中喃喃道:“這是什么聲音?”

  話音剛落,眾人只覺眼前火光一閃。“轟!”的一聲,近兩千顆的預制破片將這隊清軍撕的粉身碎骨!

  趙新看著遠處騰起的火光和黑煙,迅速的在步話機中喊道:“右偏20,射程加50!五發急促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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