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百一十章 教徒和匪徒(一)
  那場中的中年人唱罷之后,雙手打拱,對眾人說道:“不為謀食不為錢,專為人間結善緣。《皇極卷》云‘與大眾指路撥迷,申文表傳香傳愿。收五盤四貴人元,度萬類同登彼岸’!”

  “求無生老母保佑!”

  “求彌勒佛保佑!”

  一眾癡迷邪魔外道的男女流民,將自己身上那為數不多的銅板掏了出來,仍到了場中。又有一個老人,端著一碗高粱米飯,顫顫巍巍的走到場內,恭敬的說道:“求仙師慈悲,救救我家孩子吧!”

  為首那個中年人和善的問道:“孩子在哪?”

  只見一個婦人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走了過來。有好事的湊近一看,那孩子發著高燒,神情萎靡不堪,煞白的小臉,口中只有進氣,眼看就要不行了。

  “唉~沒救了!”

  那婦人一聽,淚水撲簌,抱著孩子就跪在了那中年人面前。中年漢子從懷里取了一個紙包,對老人道:“這碗高粱飯我不能要,拿了會遭天譴。藥你拿去給孩子服了,當場就能見好。”

  婦人聽了這話,急忙起身一把拿過紙包,打開后見是一些棕褐色的粉末,鼻子里卻聞到一股似麝非麝的藥香。婦人顧不得許多,在圍觀者的目光下,急忙把藥給孩子服了;一旁又有好心人端來碗水,婦人急忙接過,喂著孩子喝了幾口。

  說來也是神奇,一炷香后,那孩子煞白的小臉上漸漸有了幾絲血色,呼吸也開始順暢。過不多時,那婦人一摸孩子的額頭,驚喜的叫道:“退燒了!”

  在場眾人立時大嘩!紛紛磕頭下跪,口中不住道:“求仙師賜藥!......”

  圍觀人群中,那十幾個一臉橫肉的漢子互相使了個眼色,轉身離開,向著田莊的大院走了過去。到了莊子門外的一顆大柳樹下,這些人將幾個在樹下的流民轟走,自己霸占了那塊地盤。

  “呸!他娘的!什么玩意!一群蒙人騙錢的王八蛋!”一個矮壯的黑臉漢子扭頭看著身后的人群,不忿的罵道。

  “算了,理他們作甚。我們駱馬湖的和收元教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二禿子,去!遞帖子去!”

  眾人中一個禿頭的小瘦子急忙從說話的漢子手中接過一個信封,口中道:“二柜,五百石糧食他們會給嗎?”

  被稱作二柜的漢子是一個中年胖子,這人也是個禿子,頂上謝得一根毛發也沒有,但沿耳根的一圈頭發還算濃密,在腦后總成一根細細的小辮子,加上他那絡腮胡子蒜頭酒糟鼻,看著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他上身穿著一件短棉衣,下身穿著條緬襠黑棉褲,腆著的肚子上纏著腰帶。

  二柜臉上露出一絲獰笑,惡狠狠的說道:“我們駱馬湖的兄弟來借糧,他敢不借?!去他娘的!荒年災月的,到處缺糧,我看就這里不缺!送帖子是給他們面子,咱們兄弟這回來,諒他不敢!”

  大院后面的庫房里,聽說存糧不多的趙新一個人進去轉悠了一圈。魯壽山和丁國峰他們帶著二十幾個手下都在門外等著。過不多時,趙新推開了庫房的大門,在他身后,是堆得滿垛的糧袋。

  徐大用和王長生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剛才庫房門打開的時候,里面的糧食只剩一層了,按照莊子上的人口算的話,這點糧食也就夠吃兩天的。結果趙新進去沒一炷香的功夫,居然就滿了......滿了!

  徐大用沖進庫房,隨手拎起一個袋子扯開一看,里面都是雪白的面粉。他抄起一把放在嘴里,濃濃的面粉香......

  除了知根知底的丁國峰,在場的其他人都傻了。

  丁國峰跟在趙新身邊,悄悄問道:“你這裝神弄鬼搞什么?”

  趙新一邊走一邊道:“閑雜人太多了,官府、白蓮教全特么來了。我要不來這一手,沒準就有人動了其他心思。現在莊子里還進了白蓮教的人,你不覺得這事兒很奇怪嗎?”

  丁國峰訝然道:“你懷疑徐大用......”

  趙新微微搖頭,聲音從牙縫里擠著說道:“他不敢,不過他手底下那幾個難說。咱們小心總沒壞處。這次把徐大用的那些手下都帶回去。上次時間倉促,新兵訓練都沒搞完。我們得搞輪換制。”

  兩人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住,趙新示意魯壽山他們站遠點。丁國峰這才低聲問道:“這里你準備讓誰接手?”

  “讓潘秀成和壽山搭手。”

  “這莊子你打算一直留著?”

  “沒想好,看這次跟清廷的談判了。”

  丁國峰遲疑的問道:“你是說福......”

  趙新點點頭,打斷他道:“談的好,我們就把花鳥島占了,從那里接應流民。談不好,我就調一個營過來。我把這修成堡壘!”

  丁國峰急忙道:“那這事兒我來,誰也別搶。”

  趙新道:“能不打就盡量不打。我其實還是想把島國的事先解決再說,幕府那邊肯定會有動作。”

  丁國峰“我艸”了一聲,說道:“那得了,我還是去搞小鬼子吧。這個過癮。”

  “老爺,門外有人送了封信過來,說是要給主事的。您看看吧。”魯壽山拿著一個信封,神色古怪的走了過來。

  趙新隨手拿過,只見信封口已經被撕開,顯然魯壽山已經看過了。他打開一看,一手蜘蛛爬一般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姓徐的,咱們兄弟是駱馬湖的。寨子里兩百多號人,眼下糧食不夠吃了!聽說這阜寧一帶就你們莊子上最富裕,你徐爺心善,既然能收饑民,那就幫幫俺們,日后定有回報。俺老張要跟你借點糧食!咱們這些干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勾當的,沒啥玩藝送禮,二百斤魚蝦,回頭讓人給你送過去。老子要五百石糧,日翻你祖宗,你也得給老子嘔出來!三日后上門來取!一字不漏,就這么寫給他!”

  趙新看完差點樂出來,心說這幫駱馬湖的人真是“打著燈籠上茅房”啊!他對魯壽山問道:“他們來了幾個人?”

  一旁的陳繼山道:“十三個,除了送信的在門房那里,其他人都在門外那顆大柳樹下面等著呢。”

  丁國峰湊過來把信看完,冷笑道:“呦呵,還玩十三太保的架勢!敢跟咱們要糧食。走,瞅瞅去!”

  幾個人穿過后門進了院子,從西跨院向南穿過,繞到了正院的影壁墻那里。門房里,一個行動隊員正看著那個送信的人。趙新進門一看,這都什么歪瓜劣棗的,長得那叫一個寒磣人。

  “你就是駱馬湖的?”

  瘦禿子一愣,看著人高馬大的趙新說不出話來。過了半晌才顫顫巍巍的問道:“你誰啊?”

  趙新身后的陳繼山道:“你不是要找管事的嗎?這是我們東家。”

  瘦禿子仔細打量著趙新,見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對襟大氅,面料似綢非綢、似緞非緞,頭上戴著一頂毛絨絨的皮帽子,腳上一雙黑色發亮的矮腰皮靴,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有錢人他也見過幾個,可還從沒見過這副奇怪打扮的。不過想到門外還有自己的十二個同伴,瘦禿子膽氣又壯了起來。

  “沒錯!駱馬湖張三爺的大名聽說過嗎?這次來是跟東家你借點糧食。”

  趙新好奇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土匪,突然問道:“你在駱馬湖落草多久了?”

  “咋?打算盤道?明告訴你,爺自打落地干的就是這樁買賣!”

  “繼山。”

  “東家您吩咐。”

  “我聽大用說你學過武?陳家溝的?”

  “學了兩年。沒什么本事,就是打熬筋骨。”

  瘦禿子聽了趙新的話,冷笑一聲:“咋的?找個練過拳腳的嚇唬爺?爺......”

  “閉嘴!”趙新喝了一句,唬的瘦禿子不敢再說。繼續對陳繼山道:“今天考考你,把人打慘,但別打死。這手你回不回?”

  “師傅教過。”

  “行。”趙新一指瘦禿子,道:“揍他!”

  在瘦禿子愕然的目光中,陳繼山的大巴掌呼的就扇了過來......

  院子外面的柳樹下,二柜帶著手下等了好半天也沒見瘦禿子出來。一個手下對二柜問道:“二柜,瘦子他會不會出事?”

  “啐!”二柜惡狠狠的吐了口痰,擦了擦嘴道:“就憑他們,爺回去帶人平了這莊子!”

  幾人正說著,只聽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漢子從門里走了過來。這人走到眾人面前,躬身作揖道:“幾,幾位爺都,都是駱馬,馬湖好,好漢?”

  眾人一聽這人說話如此結巴,都以為他是害怕,一人起身說道:“是又怎么樣?”

  “俺們東,東家請各位爺進去說,說話。花廳里已經擺,擺了酒席。”

  二柜咧開大嘴笑了起來:“瞅瞅,算你們東家識相,還是個有眼色的。走,進去吃酒!”說罷,一幫水匪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走進了院門。

  遠處,流民圍著的人群漸漸散開,場子中的幾個收元教的人也收拾東西,朝著大院這邊走了過來。

  魯壽山買這座院子包括之后改造時,他和徐大用他們也沒那么多規矩。所以丫環傭人一概沒找,十幾個人吃飯主要是李二奎的老婆張氏幫著操弄,陳繼山的妹妹陳二丫幫著打下手;李二奎自己則打著兩個兒子侍弄莊子上的二十幾匹馬。

  趙新他們在北海鎮也沒有下人服侍,所以來了這里之后沒有覺得絲毫不妥。正院三進內的五間北房是趙新、丁國峰和洪大夫和十個醫護人員的住處;魯壽山和其他行動隊員住在西廂三間房里,方便趙新有事隨時吩咐;徐大用和王長生兩人住在東廂南北兩間房。

  十幾個水匪跟著李二奎繞過影壁墻,來到了花廳里坐下。八仙桌上,十幾個碟子的冷葷已經備好。幾瓶極為惹眼的透明玻璃酒瓶放在了桌子中間。

  西跨院里,徐大用好奇的問著魯壽山:“魯哥,咱都準備收拾這幫人了,大人怎么還請他們喝酒吃肉啊?”

  魯壽山笑瞇瞇的道:“小氣家家,這些人都是要送到蝦夷地挖煤的。讓他們吃飽喝足好上路的。”

  花廳里,眾水匪一屁股坐下,伸手就撈盤子的葷菜。這些都是趙新拿來的肉罐頭,雖然沒熱,可這幫人一進門就聞見了肉香。

  “你娘的!外面天天餓死人,都吃人肉了,你們這居然還大魚大肉!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二柜還是見過一些場面的,拿筷子夾了一大口紅燒肉,嘴角流著油,嘟嘟囔囔的罵著。

  “酒呢?!有肉沒酒,找爺拆了你這屋子呢!”

  “有,有。”李二奎一邊點頭哈腰說著,一邊伸手取過一個酒瓶,擰開了蓋子。

  “琉璃瓶!”二柜眼睛賊,一把就抄了過來,咚咚灌了兩口,大叫道:“好酒!”

  院門口的門房里,趙新看見陳繼山進來,笑著問道:“他們都喝上了?”

  “喝上了。正行酒令劃拳呢。”

  “嗯,動......”趙新那個“手”字還沒出口,院門又響了。他只得示意陳繼山去看看是誰。

  院門一打開,陳繼山就愣了一下,他隨即就皺起了眉頭。這些人他昨天在莊子外見過,都是收元教的人。

  屋內的趙新只聽外面一人道:“無量天尊!這位施主,貧道姓孫,路過貴地,特意求見本莊主人。”

  陳繼山道:“對不住!我家主人沒......”話還沒說完,只聽門房簾子輕響,回頭一看,趙新走了出來。

  那位自稱姓孫的人被趙新的身材嚇了一跳,不過看到這人衣著不凡,知道肯定不是下人。于是用腳抵著院門,打了一揖道:“這位貴人,我等特意前來,求見本莊主人。”

  “哦?有事嗎?我可以代為轉達。”

  “貧道前日路經此地,見貴宅上空似有黑云密布。貧道掐指一算,是要有大禍臨門啊!”

  “什么禍?”

  “這個嘛,就需要貧道帶著徒弟進莊內查看,也許能查清原委,再幫貴宅主人解除。”

  行!挺會演的!

  趙新目光帶著戲謔看著門口的這幾個人,心說一個也是趕,一群來了更好。于是淡淡的說道:“那就進來吧。只是花廳里還有十幾個客人正在喝酒,道長去那里坐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那姓孫的家伙臉上不動聲色,可一雙貪婪的眸子卻出賣了他。

  等這五六個人都進了院門后,最后進來的是一個拎著小女孩的俏麗婦人。

  “怎么還有女人和孩子?”

  姓孫的道人揖手道:“這是貧道路上收留的一對兒賣藝母女,見她二人身世可憐,所以才收做了記名弟子。”

  趙新呵呵一笑,心說你這白蓮教頭子還挺會玩啊!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