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百四十九章 來自乾隆的魘鎮
  乾隆五十一年,閏七月,初二,癸酉日。

  避署山莊麗正門東南,和珅府邸。面闊五楹,進深三間的正廳內,和珅朝吳省欽深施一禮,十分誠懇的說道:“這次若無先生快馬星夜告知,和某危矣。請受一拜。”

  一旁的劉全也連忙跪下,沖著吳省欽磕頭行禮,口中道:“多謝白華先生救命之恩!”

  吳省欽連忙過去扶住和珅,口中道:“中堂大人何必如此!眼下事情已了,過往之事不提也罷。這次不過是舉手之勞,當不得如此大禮,愧煞學生了。”說完他又對劉全道:“劉管家,大家相熟多年,您這又是何必呢,快快請起!”

  這位吳省欽,在后世被稱作清代最無恥的文人,字沖之,號白華,江蘇南匯人。此人曾與弟弟吳省蘭銅在咸安宮任教習,和珅當時就是他的學生。后來此人為了考中科舉,便攀附和珅,竟然反認擔任主考官的學生為座師。

  和珅重新落座后,下人又重新端上茶水,只聽和珅微笑道:“還沒來得及問您,這次怎么突然過來了?”

  “今年的順天府鄉試,下官被皇上點為監臨官(監考),這次是接到皇上的諭旨,和禮部彭大人、內閣學士阿大人、胡大人一起面圣聆訓的。今天一到,遞了牌子后,便想著先來給中堂請安。”

  和珅點頭微笑道:“國家掄才大典,一定要慎重。考題一事,關系重大,勿使宵小之徒混入,”

  “是!下官必不敢忘中堂大人教誨。”

  和珅笑笑,隨即說道:“這會子我還進去見皇上,今晚你就留這里,回來我們再長談。順天府尹諸事繁雜,有什么難辦的,不好辦的事,回頭我們再聊。”說罷便對一旁的劉全道:“叫胡師爺來陪著吳大人說話,晚上吳大人就安排在西廂。我見過皇上就回來。”

  等和珅坐轎進了麗正門,在煙波致爽樓外儀門遞了牌子,過不多時,當值太監過來對和珅躬身道:“和中堂,老爺子和十五爺在戒得堂,叫您過去呢。”

  戒得堂,是位于清舒山館以北、鏡湖中心的一組長方四合院建筑,建于乾隆四十五年。這里是乾隆駐蹕避暑山莊時,平日里讀書的地方。院門三間寬,一進門的正殿就是戒得堂。正殿后有一人工水池,池北廡殿名“鏡香亭”,乾隆沒事的時候也會在這里賞荷花。

  和珅進門的時候,卻見乾隆南面閉目而坐,颙琰面朝西坐在一個小杌子上。

  “奴才給主子請安!”

  等了好一會,上首坐著的乾隆竟然不像平日,毫無反應。和珅等了很久也不見乾隆說話,便微微抬頭,只見乾隆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一樣,口中念念有詞。一旁的颙琰側著耳朵,似乎努力想聽清楚。

  過了片刻,颙琰終于放棄了,他實在聽不懂乾隆在說什么。

  突然,乾隆忽然睜開眼睛大喝到:“那人叫什么名字?!”

  這一聲大喝,頓時嚇得颙琰渾身一激靈,一下就懵了。“誰?這是在問誰?”

  只聽跪在地下的和珅不假思索,立刻挺身答道:“趙新。”乾隆隨即不再言語,閉起眼睛,又默默念誦起來。

  如此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和珅跪的是腰酸背痛,可他還是強忍著。這時乾隆突然伸出手,也不說話,朝颙琰和和珅分別揮了揮。二人知道這是讓自己出去,叩拜之后便退出了正殿。

  兩人出了戒得堂的院子,走到僻靜無人處,颙琰轉頭低聲問道:“和中堂,皇上剛才在念什么?我一句都沒聽明白。”

  和珅低聲道:“十五爺,贖奴才斗膽,這話奴才也就敢跟您說,千萬不要傳出去。”

  颙琰一愣道:“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和珅扭頭看了看,見四周空無一人,這才嘆口氣低聲道:“主子剛才所默誦的,是西域的一種秘咒。默誦這種咒語,被詛咒的人雖然遠在幾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會無疾而死。剛才主子問及的時候,我便用了逆匪趙新的名字應對。十五爺,就是這事。”

  颙琰一聽,心中愕然,驚悚不已。他知道乾隆對西藏佛教十分精通,有時也會跟喇嘛一起修習藏傳佛教秘法,可沒想到居然還會這種法術。乾隆這是得有多忌憚趙新啊!連這種法子都用上了。

  和珅此時的思緒也是百轉千回。照他的猜測,乾隆之前肯定是因為什么事被觸動了,這才施法詛咒。不過這事兒不能直接問颙琰,只能從乾隆最近這兩天的舉動上推測。

  電光火石間,和珅心頭一動。乾隆這些天一直在翻看《太祖實錄》和《太宗實錄》,和珅聯想到福康安之前曾說的,趙新占據富爾丹城一帶,是要仿太祖、太宗舊事的說法,答案已經了然于胸。

  皇上這是心急如焚啊!打了兩次,明擺著人少了根本打不過;再起大兵的話,八旗已經被打怕了,綠營人少了又不行。眼下中原各地旱災蝗災不斷,河南、山東的邪教會黨也蠢蠢欲動,今年怕是來不及了。

  自從富爾丹城大敗之后,乾隆打落牙齒和血吞,動用議罪銀總算把一萬多人贖了回來。如今都爾嘉下獄,福康安在家中閉門思過,阿桂被貶去江蘇視察河工;而死去的烏什哈達和鄂輝等人則背了最大的黑鍋,不僅拿不到一分撫恤,家人還被流放伊犁。

  幸好一眾被贖回的八旗精銳和家屬對乾隆感恩戴德,這才替朝廷挽回了一些顏面。而清流派事后一盤算,悚然發現這次收獲最大的人居然是和珅!此人不僅贏了個“孤身入虎穴與群狼周旋”的美名,還一躍成為大學士,堂而皇之的成為了領班軍機大臣;各地旗人尤其是京城各家更是對和珅交口稱贊,說要不是和中堂,自己的家就算完了。

  這也是他們暗中鼓動曹錫寶參劾劉全的原因,就是想引火燒身,遏制和珅的勢頭。董誥和梁國治等人想的是要是再不遏制一下,以后朝中可就真成了和珅的“一言堂”了。

  千算萬算,沒想到曹錫寶誤交偽君子,將奏折給了吳省欽這個家伙看。結果消息提前泄露,讓劉全三天內就拆了房子,掩蓋罪證。同時乾隆還親自出馬,明著嚴查,實為袒護,最后搞的清流派一鼻子灰。曹錫寶又不能說受人指使,只好硬著頭皮編了個“貪圖鄉試主考”的理由。

  乾隆這些日子一直在翻看《明史》和《太祖實錄》。當年明神宗也是好大喜功,三大征之后,國庫財力消耗一空。一場薩爾滸之戰,出關的明軍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而后金軍的勝利,不但使其政權更趨穩固,還奪取了遼東戰場的主動權。因為戰爭的原因,造成巨大的軍費開支使得前明不斷加重賦稅,激化了國內的矛盾,導致明朝內憂外患。

  當年情形與今天,何其相似!此時清流派還想掀起政爭,如何不讓乾隆警惕!直接一巴掌拍死。

  那些贖回的八旗將士經過甄別安撫之后,已回各地駐防城休整。如今還要交出一座外海島嶼給趙逆使用;甚至要扮睜眼瞎,允許趙逆派人登陸廣州。這一樁樁事,哪一件對乾隆而言都是奇恥大辱,愧對列祖列宗!

  自從和珅帶著福康安和都爾嘉等人回來后,乾隆十幾次召見親詢,詳細了解前后經過,一點一滴都不放過。之后又命王公大臣上條陳,提出解決的對策。

  可此時以阿桂為首的武官派已經被趙新打斷了脊梁,忙著治河的阿桂裝聾作啞,根本不敢摻和;而在家閉門思過的福康安頂著壓力,刺血寫了一份萬言奏折。乾隆閱后留中不發,具體上面說了什么,只有颙琰跟和珅知道。

  按颙琰的想法,如今還是得積蓄實力,操練校閱各地綠營,加強武備后再跟趙新一戰。原本那貴的要死的風帆戰艦一事也再度被人提起,乾隆左思右想,決定從澳門那里跟西洋人先買兩艘,同時命令福建船廠開造。

  可眼下各地災情不斷,乾隆這些年又不斷粉飾太平,圓明園的工程款跟流水一樣的花了出去,連戶部也拿不出錢了;于是籌款的重任又落到了和珅的肩上。

  面對這樣的一個局面,颙琰深知,就算曹錫寶有真憑實據,乾隆也必須要護著和珅。現在能想出辦法搞到錢的只有和珅了!所以整個過程里,颙琰一言未發。

  可最令颙琰震驚的,是和珅居然能聽懂乾隆念的咒語!估計他也會這種咒法。這要是想殺誰,做法念咒,任誰也逃不掉啊!

  想到這些,颙琰變的一臉愧疚,沉聲道:“自吉林兵敗以來,圣心憂勤憤懣,寢食難安,凡諸焦慮形諸于色。可朝中猶有屑小猥瑣之徒私議圣德,思之殊堪令人切齒。眼下各地武官還算好,可文官卻是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眼看著一天天敗壞下去。皇上親手打造的盛世,豈容這些人隨意作踐!”

  “十五爺,主子是千古一帝,絕大腕力,絕高風范!盛極難繼,這是歷代皆有的事。不過依奴才看來,旗人也好,地方官也罷,敗壞腐爛,充其量也就少數人。吏治一事,奴才覺得事尚可為,十五爺不必過多憂心。”

  颙琰聽了微微一笑,道:“或許是我想多了吧。”他口上雖然這么說,可心里卻不以為然。

  十幾天前,出任陜西道監察御使的王爾烈來避暑山莊面圣時,曾跟颙琰提到,現在朝廷寅吃卯糧,國庫空了,老百姓窮極了,銀子是讓誰吃了?若再不下大力氣整頓吏治,則官場不振,民不聊生!

  颙琰當時也是搖頭苦笑,民間有所謂“官是虎,吏是狼,趕走一只虎,留下的是群餓狼”之說。他坐纛軍機處這幾年,也明白吏治實在是篇大文章,可眼前這位......

  想到這里,颙琰便不再多說,跟和珅匆匆作別。

  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變得陰沉沉的,滾滾烏云仿佛要從頭頂壓下來。突然間,一道紫色的閃電劃破長空,冷不丁嚇的和珅縮脖一激靈。他想起乾隆剛才所施的密咒,不禁打了個寒蟬,連忙加快腳步,朝著麗正門走了過去。

  “阿嚏!......”隨著海浪顛簸的雷神號上,趙新連著打了三個大噴嚏,聲音震的駕駛艙里其他人耳膜都疼,耳朵里都是嗡嗡的。

  丁國峰道:“你這別不是感冒了吧?”

  十幾分鐘前,海面上突然就下起了雨,細密的雨珠被海風吹著,不斷的打在駕駛艙的玻璃上,劈啪作響。趙新用紙擦了擦鼻子,奇怪的道:“剛才突然覺得鼻子里癢癢,沒準是早上被海風給吹著了。”

  一旁的阿妙聽了,連忙快步出了門,跑到二樓餐廳那里,給趙新沖了杯感冒沖劑,又讓食堂的人給熬了一鍋姜糖水。

  一天前,雷神號來到了距離虎門一百多海里外的一座海島附近。這里已經屬于外洋海面,按照和珅的家奴王平所說,從這里再往西北走幾十里海路,就是被稱為“擔桿山”的大島。十三行蔡家的船會應該已經在擔桿山島西北五十里外的外伶仃島等候,接送劉錚一行人登陸。

  結果突然天降大雨,丁國峰便只好駕駛著雷神號,在劉勝的指點下,小心翼翼的將船停在了大咀尾島的一個避風港灣里;等待雨停之后,再往外伶仃島而去。

  如煙如幕的雨霧中,隱隱可見島上有幾座木屋。丁國峰驚訝道:“這里還有人住?”

  一旁的王平解釋道:“老爺,這是疍戶人家。”

  丁國峰點頭道:“哦,我聽說過,水上人家。”

  王平這個家奴還算有些見識,繼續解釋道:“老爺您真是見識廣博!先頭雍正爺那會兒,開豁疍戶賤籍,這些疍戶們上岸之后,便在各處人少的海島上開墾荒田。”

  此時趙新囔著鼻子道:“照你所說,我們被他們看見沒事吧?”

  “趙老爺,沒事的,這些人平素都不敢上岸的,最怕見官。”

  “哦?這又是為什么?”反正船也走不了了,丁國峰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駕駛艙里沒有椅子,王平站了許久,腿都要酸了。這駕駛艙里到處是各色閃光的小燈,哪一樣事物他也看不懂。身后還有警衛看著,王平根本不敢隨意走動,于是小心的靠在航海圖桌邊說道:“雖然雍正爺仁厚,可賤籍始終是賤籍。這些島上的田地肯定都是沒納過稅的,他們要是敢去報官,田地的事就會露餡了。再者說,水師和海關那邊事先都已經派人知會了,諸位還請寬心就是。”

  外伶仃島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趴在一塊巨石后面,看著海灣里的雷神號,臉上那驚恐的神色表露無遺。他冒著大雨轉身飛奔,來到了一處巖石后的洞穴,對著里面烤火取暖的眾人道:“一哥,不,不好了!外面來了一條怪船,可嚇死我了!”

  被他稱作大哥的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豁然起身,手里抓著一把長刀,質問道:“是不是官軍?有沒有有人登岸?”

  報信的年輕人搖了搖頭:“外面雨太大,根本登不了岸。至于那船,我說不好,實在太嚇人了!一哥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一哥”冷笑一聲,對洞中諸人道:“老子正缺一條大船呢!就這天氣,真要是官軍,就劫船干他一票!”

  此時洞中其他十幾個人也起身回應道:“都聽一哥的!”

  說罷,眾人便抄起家伙,頂著大雨,跟著報信的人跑到了外面。結果等到了地方一看,無不瞠目結舌,嚇得瑟瑟發抖。

  這是船?這叫船嗎!這分明就是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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