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三百零七章 北海軍的通牒
  當從鄂霍茨克駛來的帆船靠近雷神號的時候,船上這些人的眼睛里透露出的神色極為復雜,震驚、不解、羨慕,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材粗壯的本地官員,那人頭戴一頂黑色的帶著米色緞帶裝飾的三角帽,帽子的邊緣則露出了一篷銀灰色的卷發,臉頰上刮的干干凈凈,上唇留著兩撇精致的小胡子。此人上身穿著一件繡著金邊的絲棉大衣,下身則穿著束腳短褲,走在舷梯上也是昂首挺胸。

  話說當年彼得一世為了擺脫俄羅斯在歐洲人心中野蠻愚昧的形象,對本國想要留胡子的男性開征“胡須稅”,從此俄羅斯人的臉上也變干凈了,直到克里米亞戰爭以后,蓄須才又風靡開來。

  緊跟著的,則是本地教堂的司祭(神父),他看著高高的舷梯,先是在胸前劃著十字,口中念念有詞。隨即才走了上去。

  緊跟著神父上來的,是十個穿著綠色軍裝的哥薩克士兵。他們頭戴羊皮制作的“帕帕哈”,肩上扛著燧發火槍,腰上則掛著一把馬刀。這副打扮和之前在苦葉島上俘虜的那些哥薩克一模一樣。

  一行人順著舷梯慢慢的走上了甲板后,他們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高聳的船樓如同一座白色耀眼的城堡,刷滿紅色油漆的寬大甲板簡直和軍營里的操場一般大,上面除了兩個像巨大的門板一樣的蓋子外,還有兩個不知是何物,卻都蒙著一張花花綠綠的帆布,蓋得嚴嚴實實。除此之外,甲板上站著的竟然是一群衣著奇怪的東方人。

  東方人?!率先走上甲板的那名官員頓時就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擺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高聲道:“歡迎你們,來自遠方的朋友!敝人是鄂霍茨克海關的關長--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我謹代表鄂霍茨克的人民歡迎你們的到來。請問你們誰是這條偉大的海上城堡的船長呢?”

  甲板上兩個連的北海鎮士兵站成了四排,持槍肅立,其他水手們則都各忙各的,根本沒人搭腔。因為他們完全聽不懂面前這個戴著黑色三角帽,衣著華麗的家伙在說什么。

  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見船上的水手們毫無反應,心里有些不快,不過他還是換成了法語又重復了一遍。

  “我就是這條船的船長,我姓丁。”就在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個三十多歲的高大東方男子從船樓里走了出來,口中用英語大聲的說著。

  沒錯,丁國峰一米七八的身高在對于這個時代的俄國人來說的確很高大,要不是他那極為突出的東方面孔和英語,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甚至會以為這位穿著一身雪白制服的人是位歐洲貴族。這年月身材高大的歐洲人一般都是貴族,因為只有貴族從小才不會為一日三餐奔波,營養上去了自然就長的高。

  “英語?”海關關長打量著兩米外的丁國峰,心中嘀咕了一句,不禁產生了幾分鄙夷。這年月歐洲人的通用語是法語,而一個紳士不會法語那就是缺乏教育的表現。

  “很抱歉,我的英語不是很好。畢竟我們這里沒什么英國人會過來。”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的英語說的磕磕絆絆的,于是丁國峰也聽的稀里糊涂的。

  “那么,尊敬的先生們,你們是英國人嗎?”

  丁國峰這下聽懂了,于是搖搖頭,一字一句的回答道:“不,我們是中國人。”

  中國人?清國?那個由韃靼人統治的國家?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心說韃靼人什么時候有這么大的一條海船了?

  這時他身側的那個神父突然開口道:“很高興見到中國來的朋友,我是本地的司祭謝苗.基謝列夫斯基,我的中文名字叫謝安華。”

  擦!丁國峰心說這神父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嚇人一跳啊!

  “唔......你好。你怎么會說中文?”

  “我曾作為第六屆正教駐京使團的成員,在乾隆三十六年底抵達中國的首都。我在那里住了十一年,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日子。”謝安華的官話說的有些磕絆,畢竟他已經離開中國好幾年了。

  太好了,居然有個在京城呆過的傳教士,丁國峰決定不擺弄自己那半生不熟的英文了。他一盤算,眼下是乾隆五十二年,這人十六年前就去過北京城。激動之余,他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馬卡留斯神父您認識嗎?”

  歷史上,從1728年開始,在近兩百年的時間里,派駐北京的東正教使團并沒有把傳教當做他們的任務,而是讓雅克薩之戰中的沙俄俘虜后裔保持東正教信仰。他們在北京的歲月大部分都耗費在了學習漢語和滿語上。這些人在回到伊爾庫茨克后,有的就留在了當地傳教,有的則回到了彼得堡升任主教。

  事實上從十八世紀到十九世紀早期,中國對沙俄在在各方面影響要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俄羅斯漢學的發展也由此開始。用后世俄羅斯人自己的話說,由于古代中國軍事科學和政治管理上的特別發達,當時尚處于年輕的俄羅斯文明得以從中國這口“龍井”里汲取養分。

  謝安華面露喜色,說道:“你認識馬卡留斯?那可太好了!我們曾經在伊爾庫茨克見過一面,之后他去了烏魯普島傳教,我已經有幾年沒聽到他的消息了。閣下是怎么和他認識的?”

  丁國峰心說我多這句嘴干嘛啊!于是他心一橫道:“馬神父在我們那里做客呢,現在他是我們醫院里的一名醫生。”

  ”醫院?”

  這兩人用中文一問一答著,把海關關長晾在了一邊。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急忙對謝安華問道:“司祭閣下,你們在說什么?”

  等他聽完了謝安華的解釋,于是便說道:“司祭閣下,您問問他們不是是清國皇帝的使者?”

  丁國峰聽了謝安華的翻譯,表情嚴肅的搖頭道:“不,我們跟清國沒關系。”

  “哦,你們是中國人,同時跟清國還沒關系?那你們應該不是中國人才對。因為就我所了解到的,每個中國人都是清國皇帝的子民。可問題是你們又說和清國沒關系,那么你們到底是從哪來的?”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對著丁國峰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堆,差點把他自己給繞暈了。

  “我們......我們是北海軍。”丁國峰心說“北海鎮”太沒氣勢了,鎮子,聽著都寒磣。

  “北海軍?”海關關長十分詫異,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丁國峰對謝安華道:“這位,這位神父,我就稱呼你謝神父了。麻煩您幫我翻譯接下來的話給這位海關關長。”

  謝安華道:“這是我的榮幸,船長閣下。”

  丁國峰從雪白的制服兜里掏出一張紙,打開之后清了清嗓子道:“北海軍正告沙俄政府,自公元1783年起,薩哈林島(薩哈林為滿語)、庫瑞爾群島(即千島群島)南部四島均為北海軍領地,任何未經我方允許的靠岸和登島行為均視為侵略......特此告知!”

  什么?謝安華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看著丁國峰一本正經的對著一張紙宣讀,海關關長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急忙對謝安華道:“神父,他在說什么?請馬上翻譯給我。”

  謝神父無奈的進行了翻譯,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頓時勃然大怒:“可笑至極!千島群島是我們俄國人在七十年前發現的,根本不是什么人的領土!”

  丁國峰冷笑道:“那是自古就是阿伊努人的領土,我們已經獲得大阿伊努王國王國的同意,他將自烏魯普島以南的四座島嶼都轉讓給我們了。”

  謝安華聽到這里終于恍然大悟,對丁國峰的問道:“閣下,照您的意思,馬卡留斯是被你們俘虜了?”

  丁國峰點頭道:“沒錯,未經我方允許,擅自上島傳教,修蓋教堂。經過我們的一番教育,馬卡留斯和費拉蓬托夫痛改前非,他們決定以贖罪的形式,終生為北海鎮服務。”

  謝安華一聽鼻子都氣歪了,心說怎么這世界上還有比英國人更無恥的家伙?

  聽完謝安華的翻譯,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強忍著怒氣,瞪著丁國峰道:“我們派駐薩哈林北部的人員,你們把他們怎么了?”

  丁國峰一臉狂傲道:“誰給你們的權力讓你們去薩哈林了?那里自古就是中國的領土!侵略者的下場只有一個。”

  此時那十名哥薩克士兵也察覺不對勁了,剛想端起的火槍,幾十名北海鎮士兵已經持槍在手,黑洞洞的槍口直指他們。

  “放下槍!不要沖動!”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急忙喊道。

  丁國峰道:“小樣兒的,還想動手?”他對著一個船員擺了下手,示意對方過來。

  “打開艙蓋,讓他們看看俘虜!”

  “是!”

  巨大灰色的鋼鐵艙門緩緩像上升起,謝安華小心翼翼的走到邊上向下看去,而里面的人也都抬起頭向上看。

  “神父!神父,救救我們吧!”

  “親愛的基謝列夫斯基,真的是你嗎?我竟然還能活著看到你。感謝上帝!”

  聽到貨倉內傳出的叫喊求救聲,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也走了過來,這一看,頓時讓他白皙的臉頰變得更加蒼白。

  “我的上帝啊!格里戈里耶維奇你也來了。快救我們出去吧。”

  “這些都是我們派到薩哈林的人......”海關關長心中愕然,他大致掃了一下,貨艙里關著這一共有一百多人。而在這些人里,他沒有看到一個哥薩克士兵。

  丁國峰對謝安華道:“我們俘獲的船員一共有九百五十六名。這次帶了九百人,其他重傷者都留在薩哈林進行治療。”

  十八世紀的一條三桅風帆戰艦上的船員最少也需要270多人;要是大型的戰列艦,則需要七、八百人,如同一座海上堡壘。鄂霍茨克這次能派四條三桅風帆船已經是頂破天了,要知道這個城鎮目前總共才兩千人的規模。

  “船長先生,請您務必善待這些人,我需要馬上回去稟報奧格倫長官!”彼得洛.格里戈里耶維奇如同被蛇咬了一口的兔子,突然醒過味兒來,大聲對丁國峰說著。

  丁國峰學著趙新的樣子點頭微笑:“沒問題,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這份聲明你們也可以帶回去。”

  ......

  一個多小時后,當鄂霍茨克的行政長官卡斯洛夫·奧格倫聽了海關關長和謝安華的匯報,氣的一揮手將桌案上東西都掃到了地上。

  “他們這是對帝國、對女皇陛下的挑釁行為!是宣戰!”

  海關關長道:“是的,您說的實在是太對了!可是奧格倫先生,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如何讓他們放還那些被俘的船員。”

  謝安華也不失時機的插話道:“是啊,奧格倫先生。這些異教徒們毫無憐憫之心的屠戮了三百名哥薩克,他們可不是什么紳士,而是地獄里的魔鬼,上帝會詛咒他們的!不過那些孩子是無辜的,我們應該把他們解救出來。”

  奧格倫發泄過后就冷靜了下來,他從地上撿起那份一個字都不認識的“聲明”,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謝安華道:“我的神父,說說那些中國人還提了哪些要求?”

  “除了紙上說的,他們還要求我們以后南下的船只未經允許,不得停靠上述島嶼。”謝安華一邊說著,一邊留心觀察著奧格倫的臉色。

  “他們要求我們必須遵守《尼布楚條約》的規定,不許再派探險隊進入阿穆爾河河口。因為按照他們的說法,那些地方從一千年前就是中國人的領土......”

  奧格倫氣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叫道:“胡扯!這群該死的中國人,我要用鞭子抽死他們!他們以為自己是誰?憑著一條大白船就想讓帝國俯首帖耳。那船上有多少門火炮?”

  海關關長努力回憶了一下,然后確定道:“呃,我們沒有看到火炮。”

  “你確定?”

  “是的閣下,那條船的主甲板上雖然有著各種各樣奇怪的機械設備,可我們的確沒有看到一門火炮......”

  奧格倫愣了一下,打斷道:“那么炮甲板呢?”

  “這也正是我接下來想跟您匯報的,那條船沒有炮甲板。”

  “格里戈里耶維奇,你的意思是說那只是一艘商船?”

  “我想是這樣的,而且這是一艘全身都被鋼鐵覆蓋的商船。”

  “我的上帝!”奧格倫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他盯著海關關長的眼睛,這消息簡直讓他難以置信!一個能造出全鋼鐵覆蓋的巨大商船的國家,那么他們的戰艦會是什么樣?

  “另外,他們的船上有一千名精銳的火槍兵,那位丁船長讓我們看到的就有幾百人之多。閣下,這實在不是一個我們能應付的對手。”

  沉默了良久,卡斯洛夫·奧格倫決定把談判的焦點集中在被俘船員的放還上。面對能打贏三百哥薩克火槍兵、俘虜四條戰船、甚至能用鋼鐵制造大船的勢力,他根本不敢開啟戰端。

  奧格倫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冒失,讓鄂霍次克成為廢墟。于是他開口道:“好吧,讓我們得好好商量一下如何換回那些可憐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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