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一十六章 琿春嶺下的遭遇戰(三)
  聽到扎爾古的命令,四周所有的索倫兵齊聲應道:“嗻!”

  以往在平原曠野地帶打不過北海軍,讓這些索倫兵都憋著一肚子氣。現在身處山林地形,要是連十個北海兵都干不掉,回家哄孩子算了。

  于是一眾清軍分散開來,開始組成進攻隊形。考慮到北海兵居高臨下,所以西稚瑪岱帶著半數人馬從側翼包抄,以便形成前后夾擊之勢。為了躲避北海軍的連珠快槍,負責正面誘敵的清軍都套上了兩層泡釘棉甲。雖然一個個沒走幾步就開始滿頭大汗,可總比挨槍子強吧。

  可問題是兩層棉甲它也不管用啊!

  戰斗很快就打響了。

  鑲黃旗領催呼里爾克首先中彈倒地,披甲亨克德準備上前搭救,被子彈擊中大腿,頓時就疼的冷汗直冒。

  不過很遺憾的是,這片戰場是山林地帶。琿春嶺這里以前是滿清的封禁區,除了采參客和附近邊民根本沒人來,滿上遍野長滿了櫟樹、樺樹和松樹,空地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從,對火器射擊視野影響很大。

  而來自蒙古河兵站的這一個班在出發前壓根兒就沒想到會撞上清軍,所以彈藥只帶了半個基數。步槍彈每人100發,手榴彈每人兩枚,機槍彈500發。雖然發現清軍有一百多人,但到了這會兒再回去叫人也不趕趟了。

  士兵們因為攜帶的彈藥少,所以也不敢玩命的開槍,機槍更是偶爾才打出一次點射。

  索倫披甲們則憑借高大樹木的掩護,頂著彈雨,在損失了十多人后,拼死沖到了距離北海軍二百米以內的位置。

  一場冷熱兵器的近距離交戰開始了。

  千萬別以為冷兵器在100米到150米的距離上交火沒什么威力,這些甲兵手里拿的可都是120磅的重弓。即便在另一時空的現代戰爭中,輕武器的普遍交火距離也沒有超過250米,只不過是火力的密度和精度提高了而已。戰例中大部分冷熱兵器的交火距離,甚至都不到50米。

  舉個簡單栗子,一般士兵的射擊訓練是100米臥姿胸環靶,當然也有200米和350米的,就算是每個月都打十發,有幾個能保證槍槍十環?

  何況隨著北海軍的人數越來越多,彈藥的供應已經成了軍隊發展的最大桎梏;近三萬的部隊,如果僅按一個基數彈藥準備的話,光是子彈就要五百多萬發。

  趙新再有錢,另一時空的兵工廠和軍火庫也不是給他專門準備的。所以現在除了偵察隊,新兵實彈射擊時只給五發復裝彈,各作戰部隊每個月也只有5發用于實彈訓練。

  槍打的少了,射擊水準自然就會下降;這跟射箭是一個道理,一個費子彈,一個費箭支。

  視線轉回戰場。

  此時一名叫翁吉奈的披甲憑借靈活的身手,一路躲閃,等他距離一處北海軍開槍的位置只有100米時,看準位置抬手拉弓就是一箭。隨著弓弦的震動,翁吉奈拉弦的后手如鞭子般向后揚起,帶著紅色尾羽的梅針箭以十幾度的角度拋射而出,轉眼就鉆進了那處灌木叢,緊接著,一聲中箭的慘叫聲隨即響起。

  翁吉奈正想再往前進,一串彈雨兜頭打來,飛濺的木屑嚇的他在地上急忙一滾,這才撿回一條命。

  隨著清軍離北海軍越來越近,兩顆黑乎乎冒著煙的玩意從灌木叢中飛出,被協領扎爾古正好看見,他立刻大叫道:“快躲開,霹靂彈!”

  當他躲在一個土坡后躲避爆炸時,身旁趴著的披甲額爾德內抱著腦袋罵道:“這幫反賊!遠了用快槍,近了扔霹靂彈,真他媽不是玩意!”

  轟!轟!

  一個躲避不及的甲兵被爆炸的氣浪掀翻,飛出了兩米重重砸在地上,扎爾古探頭一看,那甲兵已經被炸的血肉模糊,胸前的泡釘甲也變得稀爛。他抄起手邊的140磅重弓搭好箭,看準目標和下一步躲避的位置,身子向左前疾沖而出。

  此人是個左撇子,雙臂力量強橫,那張重弓被他推的吱呀作響,戴著鹿角扳指的左手松開向后一甩,一支長箭如閃電般激射而出,鐺的一聲就打在了那名北海軍的頭盔上,頓時把對方打了一個趔趄。

  被射中的北海軍士兵此刻頭暈腦脹,墨綠色的鋼盔上一個凹陷的白點極為醒目。他剛想摘下頭盔看看,就聽身側有人大聲道:“別摘!”

  話音剛落,七八支梅針箭又落了下來。打的周圍灌木枝葉和頭盔一通亂響。

  沉默了好一會的輕機槍終于不再等待,沖著幾處甲兵所在的位置不停的點射,一旁的副射手正撅著屁股上彈鏈,突然渾身一震,鋒矢入肉的劇烈疼痛差點讓他跳起來。他腦袋頂在地上,慘叫道:“王八蛋!老子的屁股!”

  就在這時,兩個北海軍士兵發現了已經從右側包抄上來的清兵,隨即調轉槍口,對著側翼的清軍連開數槍,打空了彈夾,接著就將三顆手榴彈給扔了過去。

  協領西稚瑪岱的臉上被飛濺的彈片劃開了一條大口子,原本就一臉橫肉的他此刻越發猙獰。他剛要起身向前沖,卻被一個甲兵拉住了。他一轉臉,怒道:“你要干嘛?!”

  “大人,賊兵有霹靂彈,咱們也有!”

  谷福</span>西稚瑪岱一愣,問道:“哪有?”

  “大人稍等。”說罷,那甲兵從腰間取下裝有短銃的發射藥的牛角,又從另一個牛皮口袋里取出幾個鐵彈一比劃,西稚瑪岱眼睛頓時一亮。

  說干就干,在協領大人的命令下,十幾個甲兵將身上的火藥和鐵彈湊到一起,用牛皮袋包了幾個半拳大小的炸藥包,每個里面都塞了二十多顆鐵彈;接著又用內衣私下的棉布條沾滿火藥,塞進牛皮袋里。

  就在包抄的甲兵忙碌之際,正面吸引火力的那隊清兵已經死傷慘重。協領扎爾古又急又怒,心說西稚瑪岱在干什么?!莫非想臨陣逃跑不成?

  過不多時,縮在樹根后的他就聽“嘭”的一聲,再一抬頭,就見北海兵所在的位置上騰起一股白煙;緊接著,從北海兵側后幾十步遠處,七八個冒著煙的奇怪東西被拋了出來,沉悶的轟轟聲中,一股股白煙彌漫在山坡上。

  “殺!”眼見火藥包起了作用,西稚瑪岱一聲大喝,起身對著硝煙里連射數箭,隨即便帶頭沖了上去。

  不遠處北海軍被突如其來的火藥包炸了個灰頭土臉,幸虧清軍的牛皮袋密封不嚴,火藥質量不佳,掉在地面上只是炸起一團團白煙,里面裝的鐵彈更是屁用沒有。

  然而交戰多時,十個人里除了那位屁股中箭的副射手外,其他人幾乎人人掛彩。傷情最重的一位是被一箭射穿肩胛骨,那只膀子已經完全抬不起來了,只能靠在掩體上用手槍射擊;然而他每開一槍,后座力震動傷口讓他疼的齜牙咧嘴,開了兩槍后,竟是連手槍也握不住了。

  聽到身后清軍喊殺聲大作,班長一邊舉槍射擊,一邊大喊道:“手榴彈!上刺刀!”

  數十名手持兵器的披甲兵猶如從地獄里的躥出的兇神惡煞,此時他們一個個目露兇光,不停的在樹林間閃轉騰挪、快速靠近。北海軍槍口中不停噴射的彈雨將一個個甲兵打翻在地,七八顆手榴彈將林地間炸出滾滾黑煙,飛濺的彈片帶著兇猛的動能撕裂開甲兵身上的棉甲,將內里的甲葉打的稀爛。

  最靠近包抄清軍的一個北海軍士兵打光了彈夾中的子彈,見一名清軍已經快步沖來,顧不得多想便挺起刺刀,對著甲兵的胸口狠狠的捅了上去。鋒利尖銳的劍形刺刀在刺中了對方棉甲上的泡釘,只是略微一停,隨即就穿透了第一層棉甲。

  那清軍甲兵毫無懼色,一手握住步槍的槍口往外推,右手的雁翎刀順勢就揮了過去,砍在了北海軍士兵的肩膀上。兩人此刻對身周的激戰渾然不覺,只知一定要拼盡全力殺死對方。

  此時另一個披甲正要上前幫忙,隨即被一槍打翻,緊接著,被刺刀刺中的清軍突然渾身一震,全身的力氣如潮水般退去,頂在胸口的那柄黑色的刺刀沒了阻力,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沒入了胸口。耗盡全力殺死敵人的北海軍士兵喘了幾口氣,正要抬腳踩住尸體拔出刺刀,突然覺得不對,剛一抬頭,一支梅針箭激射而來,“噗”的一聲穿透了他的喉嚨;那支箭余勢未消,狠狠的扎在了他身后的樹干上。

  “小五!”帶隊的班長見此情景,目次欲裂,中箭的是他來自河南的同村鄰居。

  他移動槍口,對著射箭的那名健壯的清軍連開數槍,將對方胸前打的鮮血飛濺。彈夾打空了,他隨即扔掉步槍,抽出大腿上的手槍連續射擊,而躲在不遠處的幾名清軍則繼續射出一支支長箭......

  硝煙逐漸散去,此時從側翼圍攻的清軍因為死傷慘重,僥幸活下來的幾個已經轉身潰逃。在北海軍陣地對面進攻的清軍也開始撤退。

  陣地上活著的北海軍士兵此時個個帶傷,那名為同鄉報仇的班長已經犧牲了,兩支長箭穿透了他的身體,其中一支正在心口。

  戰斗打到最后,幾乎所有人都打光了身上的子彈。武器是先進了,可先進的代價就是更多的子彈消耗。這個班的北海軍臨戰經驗不足,很多人一上來就不停的摟扳機,十發子彈轉眼就沒;最后搞的機槍手還得勻子彈出來給其他人使用。

  熊木祿還是沒救回來,敗退的清軍甲兵沒有忘記這個俘虜,他們拼死扛著熊木祿回到戰馬所在的位置,將其扔到馬背上,倉皇跳上戰馬,朝著通肯山堡壘的方向而去。

  對清軍來說,琿春嶺遭遇戰的戰報在幾天后被迅速傳到吉林,慶桂在問明戰斗經過后極為愕然,他沒想到一百名索倫兵面對十名北海軍居然被打的大敗,僅逃回二十多人。協領西稚瑪岱以下戰死五十多,尸首都沒帶回來,而跟著扎爾古逃出來的幾名重傷員在回到通肯山堡壘后也因傷重難治陸續身亡。

  此戰唯一的亮點就是帶回來一名活的北海兵。慶桂在接到琿春大營發來的軍報后,隨即命官保派遣重兵將熊木祿押送至吉林。

  為了激勵手下的士氣,慶桂命令手下對這場戰斗大書特書,在發給乾隆的捷報里,慶桂聲稱此戰擊斃北海兵37人,傷23人,總計殺傷敵軍60人,俘虜北海軍下級軍官一名。

  再之后,當戰報傳回京城,得知戰況的乾隆傳旨兵部對協領扎爾古等人大加封賞,至于戰死的披甲兵也得到了雙倍的撫恤。其中陣亡協領西稚瑪岱得身價銀八百兩?其余領催陣亡者得身價銀四百兩,頭等傷得銀一百兩,二等傷得銀80兩,三等傷得銀60兩。

  此時一名索倫領催披甲的月食錢糧僅為二兩,四百兩的身價銀相當于陣亡者十六年的收人。然而僅僅過了半年,黑龍江城一帶的鄂溫克人和達斡爾人,在北海軍每月五十銀元薪水,吃飯穿衣不要錢,外加一百畝地和一座木刻楞的誘惑下,看到清廷在關外勢力被不斷削弱,毅然決然的投入到北海軍的麾下。

  三天后,兩名受傷較輕的北海軍士兵從琿春嶺趕回了蒙古河兵站,得知消息的兵站守備營長大驚,隨即派出兩個排的兵力趕赴救援。

  而坐鎮朱爾根城的趙新在接到報告后,便命人馬上聯系額魯的偵察隊,盡量探明被俘士兵的下落。

  還能怎么樣?十個普通兵打一百個精銳披甲,能打成這樣就很不錯了。

  對北海軍來說,經此一戰,很多人再也不敢小看索倫兵。而王遠方在得知戰斗經過后,隨即給遠在黑龍江城的盛海舟發電報,要求對方在索倫部征兵三百,并送回北海鎮交由他親自訓練。他很想知道這些冷兵器時代的“叢林之王”在裝備了北海軍那武裝到牙齒的裝備后,會爆發出怎樣的戰斗力。

  果不其然,兩年后,一支由三百多索倫兵組成的特戰營在南亞叢林中將荷蘭人殺的魂飛魄散,之后又在孟加拉支援蒂普蘇丹的戰斗中大放異彩,打的英國人談虎色變。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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