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三十三章 過過手
  李清文話音剛落,就聽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從村公所的墻頭外突然升上來幾十個人頭,正房和兩側廂房的房頂上也上來不少人,無一不是舉槍伸出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三人。

  柴如桂一看,怒視陳繼山道:“閣下這是何意?”

  陳繼山擺擺手道:“三位稍等一下。”

  話音剛落,眾人就聽外面突然響起一通嘈雜喊叫之聲,沒一會便傳來幾聲槍響,柴如桂三人頓時面色大變。

  此時的正房內,趙新聽到步話機里傳來報告,說已經將負隅頑抗的珠尼色和齊布喀岱都抓了起來,村民無事,只是慌亂,他這才將手中突擊步槍的保險關上,隨手拍了拍身旁阿妙的小手。

  沒辦法,趙新原本想悄悄關上門搞一下,可陳繼山等人死活不答應,說什么也要將五里地外待命的警衛連調來。這么多北海軍行動,想不引起恐慌那是不可能了,為了防止狗急跳墻,趙新只得命令警衛連的人把那兩個粘竿處的探子抓起來。

  他的喬裝下鄉大計算是泡湯了。不過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北海鎮下面的各村遠談不上太平。

  院子內,房檐下站著的高六庚冷笑道:“閣下的規矩就是這?想讓我三兄弟束手就擒?”

  陳繼山哈哈一笑道:“沒事,抓幾個滿清的奸細而已,咱們接著咱們的。在下今天擔負要務,要不是有人發話想見識三位的武藝,我本可下令直接拿了你們。不過大人說了,念在你們家中親人都在滿清為質,也不為難爾等,照剛才說的規矩來就行。不過要是有旁的心思,可別怪子彈不長眼!”

  柴如桂三人對視一眼,拱手道:“還望閣下守諾重信。”

  “連長”是個啥,柴如桂三個人不懂,反正覺出來應該是個官,也不知道有沒有朝廷綠營的把總大。

  陳繼山脫了外套,里面穿了件白色的棉布褂子,他將外套交給身后的同伴,這才走下臺階,站到了李清文十步之外。

  舊時武林中人過手,先要報師門字號,主要是怕對方師門跟自己這邊有恩或是有仇。若是有大恩,那就直接認輸算是報恩;可萬一要是點頭之交或是有仇,那就得打了,有大仇的話還得奔死里打。

  問題是柴如桂三個哪敢報字號啊,生怕給師門招來麻煩,而陳繼山也是一樣。所以兩人上來什么話都沒說,只是一抱拳,隨即便拉開了架勢。

  雙方對峙了十幾秒,陳繼山便出手了,他可不愿再耗下去,主要是怕屋里的趙新或是阿妙有什么意外。

  他一上來沒用本門功夫,而是用的王遠方教的擒敵拳,疾沖兩步,左腳向前上微微弓步,“呼”的一下,右拳猶如出膛的炮彈一般,直接向李清文的胸口打來。

  李清文看到對方的來勢后也不出手,只等拳頭即將臨身的時候微微側身,猛地一聲低吼,左腳突然伸出狠狠往前一踏,脖子一縮,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塊巨石,“嗵”地就往陳繼山的懷里撞了過去。

  高手過招,其實就那么一瞬間的事,真要你來我往的打半天純屬扯淡。

  陳繼山見狀,左腳后退,右手和藏在腋下的左手先后伸出,搭在了李清文的身上,雙臂一轉,手腕一抖,同時腳下跟著一絆,“啪”的一聲悶響,李清文就被甩了出去,蹬蹬連退兩步,這才站定。

  李清文臉色漲的通紅,沖陳繼山一拱手道:“俺輸了。”

  我擦!這是啥啊這是?!

  在場所有人,包括屋里目不轉睛看著的趙新全都傻眼了。兩人交手極快,眼花繚亂間就看見陳繼山弓步出拳,兩人一錯身,然后李清文退了兩步。

  這就完了?!

  外人不知道,可李清文自己明白,他身上被陳繼山搭上的兩個部位都跟針扎一樣疼。他連運幾口氣,痛感這才慢慢減弱。

  柴如桂突然一拍大腿,叫道:“通背纏拳,恁這是通背纏拳!恁是神拳郭......”

  陳繼山拱手打斷道:“學藝不精,就不報名號了,免得給長輩丟臉。”說罷,他看著地面李清文踏出那三寸多深的腳印,點頭道:“萇家拳,果然名不虛傳!”

  他兩招贏了李清文,氣勢更勝,對柴如桂和高六庚道:“你們二位誰先來?”

  高六庚四下看了看,對陳繼山道:“沒啥趁手家伙。算了,俺先來吧。”說罷,他便直接走進場中。

  “神槍高六庚,對不住了,早知道閣下在,我就提前準備兩根白蠟桿了。”

  陳繼山說完,便本著速戰速決的心態,等高六庚剛擺開架勢,他便一個箭步上前,低頭疾走三步,身子一側,兩腿成馬步,頂肘就打。

  高六庚眼睛一縮,急忙閃身,右臂伸出,如同一桿大槍,對著陳繼山的臉頰就抽了過去。陳繼山右臂一伸,向左側揮動,纏住對方的小臂,左手握拳,指節突出,對著高六庚的腋下就打了過去。

  高六庚大驚,心知這一下挨上,這條胳膊就廢了。他腰部用力一擰,整個人向外側翻出,抬手大叫道:“慢著!你這是八極拳!閣下跟吳家什么關系?!”

  “吳老爺子咱久仰大名,不過無緣一見。在下用的是北海軍的軍體拳。”

  “恁胡說!”李清文這時指著陳繼山道:“剛才這第一下明明就是八極拳的頂心肘!”

  李清文沒說錯,北海軍的軍體拳源自另一時空中的20路擒敵拳,基本動作正是脫胎于八極拳。

  當初劉勝就想憑這手再加上他那彪悍的體型跟陳繼山過手,結果被對方給纏上后,兩下就就給摔了出去。不過之后陳繼山也看出這軍體拳力道剛猛,在戰場上搏殺的話,可比他那纏拳管用多了。于是也虛心求教,最終融會貫通。

  柴如桂這時已經看出來了,陳繼山雖然底子是通臂纏拳,可走的是剛猛路子,大開大闔,就跟戰場上一員猛將似的。于是走上前來,對高六庚道:“二弟,且站一邊。恁們倆都不是他對手。”

  陳繼山一拱手道:“大名鼎鼎的柴無敵,領教了。”

  柴如桂被點破了身份,只是微微一笑,抱拳躬身道:“郭老拳師俺也是久聞大名,一直想登門拜訪,可惜機緣不夠。”

  谷琛</span>說罷,整個人為之氣勢一變,雙手一拳一掌拉開架勢,猶如握著一口大關刀,淵渟岳峙。

  陳繼山一看,也不敢輕慢,腳尖探出,在地上輕輕一掃,雙手成拳,兩臂一伸一縮,好比一手握了一柄大錘。

  兩人對峙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工夫,屋內坐著的趙新都打上哈欠了,扁扁嘴道:“趕緊打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一旁的阿妙聽了這話,頓時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似乎像是聽到了趙新的話一樣,柴如桂目不轉睛的盯著陳繼山,腳下一探,朝前進了一步,他剛一動,陳繼山就動了,也是探出一步,雙手互換,變拳為掌,掌心向下微側。

  事實上“洪洞通臂纏拳”源自“陳家長拳108式”,起源則是戚繼光的三十二式長拳。乍一看像外家拳,其實是內家拳。其拳論上講的是彼不動己不動,虛實配合,誘彼輕進而制彼。說的就是一個快字,只要對方一動,必定要比對方快,而且一旦纏上對手,那就是臂如藤條,閃轉巧取。

  柴如桂就如舉著大刀準備沖城門的猛將,而陳繼山則如手拿兩柄大錘的守門將。兩人在場中就這么對峙著,過了好半天才動了一下。圍觀的人都目不轉睛的來回掃視二人,心說咋還不打呢?

  而一旁的李清文和高六庚早就看出了端倪,明白兩人一旦搭上手,必定是兩敗俱傷,此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柴如桂突然道:“恁贏不了俺。”

  陳繼山微微頷首:“我也不會輸。”

  “算了,二弟三弟都輸了,即便俺打平了,可也還是個輸。”柴如桂說完,收了架勢,沖陳繼山抱拳道:“俺三兄弟技不如人,認打認罰。”

  事實上柴如桂三人今天在氣勢上就已經輸了半場。幾十個士兵拿槍對著自己三人,稍有異動就得被打成篩子,要說不分心那是不可能的。

  陳繼山抱拳道:“那就對不住了,先委屈三位一會。”說完,他一揮手,幾個士兵便拿著繩子從門外進來,將三人給綁了個嚴嚴實實帶走了。

  臨上馬車時,李清文還是不服氣。今天要不是有這么多兵用槍指著,他也不會失了方寸,于是對陳繼山叫道:“有本事找天再比一場!”

  北海鎮這邊的武斗算是告一段落,而遠在蘇北的“文會”才剛剛開始。

  看著越來越近的碼頭,站在甲板上的焦循面露喜色,對身后三人道:“可算到淮安府了!”

  從揚州開船的九天后,江藩他們四人終于抵達了淮安府。船剛停靠在清江浦的碼頭,早就憋悶難受的焦循、鐘懷和黃承吉三人就迫不及待的準備下船。一連在船上這么多天,什么風景都看膩了,什么河鮮也都吃煩了。眾人都決定先去找家客棧休息一天,最起碼也得洗個澡換身衣服,順便吃頓好的。

  此時只聽一旁的船頭賠笑道:“好叫幾位老爺知曉,此地只是清江浦,離府城還有三十里地呢。”

  “啊?”年輕的黃承吉看著岸邊密密麻麻的船只,河岸上層層疊疊的屋舍,嘆道:“不出門不知天下事,想不到淮安府居然如此繁盛,不下揚州。”

  江藩呵呵一笑,對黃承吉道:“昔者顧寧人氏有云,清江浦在治西北三十里,原南北商貨皆從城西仁禮等五現車般而過。自故沙河以上幵運后,凡貨船悉由清江過壩,里之運河,外之黃、淮河,舳肖盧畢集,居民數萬戶,為水陸之孔道。且我朝自圣祖以來,于淮安設漕運總督衙門與河道總督衙門,正所謂天下九督,淮居其二。”

  淮安府地處水陸要沖,自明代以來便為漕運樞紐,長江流域各省漕船所運米石都要在這里盤驗,同時這里還聚集著不少南來北往的商船,使得府城的商業相當繁盛。同時由于清廷兩大總督衙門都設在這里,而且還有大批鹽商聚集于此,使得淮安府變成了一個“商剸(音同團)賈朘(音同捐)盡錙銖,脅勒勾攝濾窮血髓”的城市。

  四人甫一登岸,一群客棧牙行的人就圍了上來,開始招攬生意。江藩四人問了一會兒,便選了一家名叫“清江樓”的。四人也沒帶多少行李,無須腳夫,便直接上了客棧的馬車。

  等住店時,四人取出早就開好的路引登記,店掌柜看四人都是一身士子打扮,言談中時不時的“之乎者也”,路引又沒問題,也就沒多問,按照江藩的要求開了間院子。

  清代的淮安府人文薈萃,下轄七個縣,每個縣都有書院。每年來往的各地士子絡繹不絕,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四人去了住處,又讓伙計燒水沐浴,一番洗漱后,換了身衣服,正打算商量一下去哪吃飯的時候,便聽到院外有人叩門。四人這次都沒敢帶下人,黃承吉在四人中又最年輕,于是便起身開門。

  開門一看,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一身短打裝扮,腦袋上還戴了頂氈帽。那人一看黃承吉,連忙作揖道:“敢問揚州來的江老爺、焦老爺和鐘老爺可是在此下榻?”

  黃承吉聽了便點點頭,問道:“你是何人?”

  “在下姓許,名叫許懷中。是受人所托,有事尋三位老爺,能否進院內說話?”

  黃承吉看這漢子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平常人見到士子時那種緊張和刻意的恭敬,不由暗暗稱奇,想了想道:“進來吧。”

  此時江藩等人也都出來,一看那許懷中,誰也不認識。便道:“你這漢子受何人所托?尋我等何事?”

  許懷中近前兩步,拱手低聲道:“在下受容甫先生所托,接幾位先生去射陽湖徐莊。”

  江藩走南闖北,見識比焦循他們可多,于是問道:“可有書信為憑?”

  許懷中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了江藩。焦循三人湊上來,只見信上字跡確實是汪中的。上面只說到了淮安后萬事小心,后面的行程聽許懷中的安排即可。

  焦循突然道:“你既然受容甫先生所托,怎會知曉我等住處?”

  許懷中道:“實不相瞞,容甫先生之前跟我等說了幾位老爺的相貌,清江浦碼頭上也有在下的伙計。方才看到幾位先生上岸,便一路跟著到了這清江樓,這才告知于我。在下已經提前在慶云樓備了一桌酒席,為四位老爺洗塵。”

  焦循、鐘懷和黃承吉此時都看向江藩,只因他見識最廣。

  江藩心一橫道:“來都來了,先吃他一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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