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六十三章 金三的新生活
  每個人都有欲望,都有理想,無可厚非。但是當一個人有了不切實際的欲望,甚至忽視底線,意圖通過卑劣的手段實現時,就成了野心。

  這不是什么好詞,結果某些人還冠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氣概,一直在將其褒義化。古人早就將其定義了:野心,如野獸之心。

  功利化、實用主義等等,說白了還是十九世紀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那套東西在作怪。

  這一切都是從百年前那個風雨飄搖的舊時代開始的。自從嚴復翻譯《天演論》開始,那書表面上是赫胥黎在講生物進化,實際上卻是斯賓塞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

  當在戰爭和外交中屢戰屢敗的國人,忽然發現這個理論足以解釋國家慘遭列強蹂躪的原因,優勝劣汰,落后的就一定挨打。

  于是乎舉國上下,都信奉強權和實力就是公理的邏輯,認為只有在國力競爭中居于上游者,才能實現復興,站在“食物鏈”的頂層。這種理論的影響如此之大,以至于清末安徽的一個叫胡嗣穈年輕人給自己改名“胡適”,意為“適者生存”。

  然而我們本有的文明就一定弱嗎?封建體制上的失敗能代表這個延續了五千年的文明不可救藥嗎?

  讓一個農耕文明去PK一群以強盜行為延續了幾百年的文明,失敗后被迫走向近代化,然后就說這個文明已經腐朽沒落,這合理嗎?

  當某一天強盜們發現這個國家已經發展到可以和他們掰手腕的程度,習慣了當“老師”的強盜們這才明白,原來在這個工業化國家骨子里一直延續的古老文明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重“權力”而輕“權利”,信奉“大國博弈”中“零和游戲”的規則。表面上穿漢服漢甲,嘴里講著中國文化如何,心里卻對舊時代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深信不疑。

  吳安全和金凱軍的事,其實就是兩個有著滿族血統的現代人,因為遇到趙新而來到十八世紀,漸漸被激發出了野心,妄圖通過改良主義走中間路線,謀求權力最大化的過程。

  其實這也無可厚非,可是他們最不該做的,就是把手伸向了趙新的家人。今天能拿著個對付趙新,明天就能對付所有穿越眾。然而不是每個人都有那么大的欲望,大多數人只是想拿到一份不菲的收入,回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趙新這幾年在北海鎮做的最為人稱道的一點,就是一直遵循著不害自己人,誰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擺到桌面上暢所欲言。趙新很清楚,對于管理如此龐大的領土,他的能力遠遠不夠,需要志同道合的伙伴。

  然而吳安全的做法會危及大家的收入來源,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而對陳青松和于德利那樣的人,斷其理想更甚于斷財路。于是穿越眾們自然就做出了選擇。

  混混兒金三從治安警署大門里走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那些兄弟一個都沒來。他不甘心的蹲在警署大門對面的電線桿底下,頂著寒風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這才確定真沒人來接自己。

  “真(zen,四聲)他娘的沒義氣啊!想當初要不是爺去寶局挨揍鬧出一份錢糧,你們幾個全他媽得餓死!”

  “嘿兒~~”金三嗓子用勁,正要憋出一口痰吐出去以發泄不滿時,就見對面警署門口的治安警正瞪著他。于是他嘴里“吸嘍兒”的一聲,又化成一股口水直接咽了。

  好家伙,真夠懸的!不算這回,他因為違反北海鎮的公共衛生條例,已經來了警署兩回了。

  第一次是下船后隨地大小便,罰款十元,合二兩銀子。然而面對著將要損失一半身家的懲罰,金三爺“寧死不屈”,表示老子沒錢,認打認罰,之后被關了兩天。

  第二次是在移民營里遇上三急,結果大清早公共廁所人滿為患,于是金三便繞到公廁后面給黑土地施了個肥,又被治安警當場拿獲。屢教不改,罰款加倍;這下金三說什么也不會掏銀子,結果被關了四天。

  要說只是因為被關了兩回,金三爺還不至于那么怕治安警。拘留所里又不打人,頂多罵幾句餓兩頓。關鍵是前天下午,他親眼看到某個移民對治安警出口成臟,結果人家掏出個黑色小短棍朝身上一杵,那人頓時就兩眼翻白,蜷曲抽搐著躺地上了。

  于是金三起身哈著腰沖那治安警笑了笑,這才將兩手揣回袖筒里,便朝著移民臨時安置點的方向去了。等到走出十幾步后,金三這才吐出了一句“孫子!”

  回到移民安置點后,金三先是去找他那幾個從天津來的同伴,結果聽附近帳篷里的一個人說,他那幾個同伴已經在昨天被送去北面幾百里外的一個鎮子了,好像叫什么伯力。幸虧他那些同伴還知道留個口信,否則金三真要兩眼一抹黑,舉目無靠了。

  他悻悻的回了住處取了毛巾肥皂,晃晃悠悠的去了公共浴室沖了個熱水澡。等從澡堂出來準備拿牌子去食堂領飯時,民政的辦事員找來了。

  “金三,你的安置下來了,明天早上大門口坐車走。”

  “官爺,能問問要讓小的去哪嗎?”

  那辦事員不耐煩的道:“好地方,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兒,金三便收拾好東西,跟著幾百名男女老少坐上了北去的馬車。

  四千多河北移民已經來了兩個多月了,除了像張炳文那樣的因為傷勢嚴重還在住院的,金三他們已經是最后一批需要安置的。原本他要是不被關的話,沒準就和幾個同鄉一起去伯力了。

  二十多輛四輪大馬車組成了長長的車隊,順著北海鎮到富爾丹城的大路快速前行。金三覺得這馬車走的又快又穩,唯一不美的就是寒風不住的從車篷縫隙往里灌,凍的他手腳發麻。

  道路兩側被皚皚白雪遮蓋的山林不斷的遠去,臘月的關外大地顯得無比荒涼。金三想到自己離從小生活的天津城越來越遠,心里不由再度泛起了一陣酸楚。

  算了!哪的水土不養人呢?咱金三爺到哪兒都得是顆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銅豌豆。

  兩天后的下午,馬車在一處山丘下的大院門口停下了,此時車隊就剩了一輛馬車,其他人都已在路上不斷的分開。

  “下車!到了!”

  金三和其他五戶人家爬下馬車,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座占地面積極大的院落。只見在大門口上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牌子,然而誰也不認識上面寫了什么。

  沉重的吱呀聲響起,松木制成的大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不一會,一個頭戴獾皮帽子,身穿深色棉襖,腳蹬氈靴的漢子走了出來。

  “老李!給你送人來了。”

  “來啦?”漢子看上去三十多歲,走路一瘸一拐的,不過臉上氣色很好。他先是跟隨行的民政辦事員打著招呼,然后就沖金三等人一招手:“都進來吧,里面暖和。”

  等金三他們進了大院,一股隱隱約約的豬糞味兒頓時撲面而來。隨后眾人便跟著漢子穿過兩道屋門進了一間大屋。

  屋內中間擺著幾排長條凳子,兩側還有幾張桌子。金三他們進來的時候,發現屋里還有兩個穿藍棉襖的人,正在提著個白亮的水壺在給一溜水杯倒水。角落里的鐵爐子燒的很熱,金三這才覺得被凍麻的手腳終于活了過來。

  “都坐,隨便找地兒坐。”李來喜一擺手,也找張長凳坐了。等另外兩人把杯子遞給眾人,大家喝了兩口熱水,這才覺得暖和了不少。

  “這兩天在清豬糞,味兒大了點,不過待久了就習慣了。”那漢子說完便自我介紹道:“俺姓李,叫李來喜,以后恁們可以叫俺李場長。為啥這說哩,因為咱這兒是養豬場。”

  養豬場?十幾號新移民頓時一愣。

  這時那民政的辦事員接口道:“對。這兒叫富爾丹城第三養豬場,去年下半年剛成立的。實話告訴你們,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好工作。”

  李來喜點頭道:“王干事這話在理兒。別的俺不敢保證,可大家伙以后肚子里肯定不缺油水。”

  此言一出,十幾個新移民嘴里都開始分泌唾液。白花花的肥油啊!那可是莊稼人一年到頭都未必吃上一口的好東西。

  于是在民政移民部那位王干事和李來喜一唱一和的解釋下,金三也終于明白自己被分過來是干什么的了。

  清理豬糞!

  趁著民政辦事員和李場長辦理交接手續,屋內的兩個工人便帶著金三和其他人去宿舍安置。因為這座養豬場是去年秋收后剛建起來的,所以還是男女分開的集體宿舍。

  帶路的工人說李場長說了,開春以后就給大伙兒按家庭單獨蓋房子,這幾個月都先湊合一下。眾人一聽還有這好事,臉上也都露出了久違的喜色。

  到了晚飯時候,眾人便拿著之前領到的飯盒去食堂打飯。好家伙,那李場長果然沒說假話,油渣熬蘿卜、大骨頭熬白菜,再加上黑麥面饅頭,不管是金三還是其他人都吃的滿嘴流油嗎,喜笑顏開。

  在新移民初到北海鎮的兩個月里,就算是食堂很少給肉食,隔三天才用豬油或是油渣熬一回菜,可很多人還是會鬧肚子。沒辦法,這年月北方農民的肚子里極度缺乏油水,能吃飽不挨餓已經很不錯了。

  清代中國農村的肉食攝入量非常低,別說貧農了,就算是地主階層一年的平均肉食攝入量也不超過五斤,很多地主也只是在春節的時候才會割上一兩斤肉包餃子。

  實際上一個社會越是偏向農耕,生活水平就越不容易上去,而封建時代的農耕是有邊際收益的。土地的有限和生產效率的低下,使得一個三口之家在種地之余根本無暇飼養更多的牲畜。而且豬這種雜食動物不能光喂草,還得有其他富含營養的飼料才行,根本不是一般農戶能養得起的。

  北海鎮的養豬業是從大前年開始的。主要是因為隨著北海軍的人數越來越多,原本的狩獵活動根本滿足不了這么大的肉食供應。雖說靠著大江大海魚蝦不缺,可士兵的訓練量大,光靠白肉已經無法滿足營養需求。

  目前北海鎮解決這個問題的手段一是鼓勵各村開展集體養殖,使老百姓過年過節的肉食就有了保證;再就是成立專門的養豬場,而養豬場則是專門面向北海軍后勤部供應。

  到了第二天一早,金三等人跟著李場長和其他工人,穿好圍裙帶上工具,終于見到了他們要伺候的對象。

  在一間巨大的鋼木混搭棚子,一個個用水泥磚塊壘成的豬舍整齊劃一,每個豬舍里都有七八頭豬哼唧哼唧著。

  在豬的品種選擇上,考慮到氣候原因,陳青松最后選的是一種雜交黑豬,母本來自東北民豬,父本則來自巴克夏。

  首先是這東西在室外零下二十度的條件下仍能正常活動,抗寒抗病耐粗飼料,能在簡易棚舍中安全產仔和越冬;其次肉質好,出欄快,鬃毛長密,皮下脂肪占比高,符合這個時代老百姓的需求。要知道豬鬃可是工業和軍需上的重要原料,不管是日用、刷漆還是機器清理都要用到。

  “一會這些豬都要放出去,咱們有一天時間清理豬舍。”李來喜說罷,便開始給各組安排分工。

  金三是在天津城里長大的,從來沒干過農活。自打當了混混兒,一天到晚吊著個膀子,不是這邊打群架,就是那邊喝酒找女人。

  他捏著鼻子探頭望向豬圈,差點被熏的早飯都嘔出來。等大黑豬們哼唧哼的被人趕著去了外面,金三他們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才干了半個時辰,金三便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他靠在水泥墻上,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豬肉是好吃,可這活是他這種人該干的嗎?

  騙子,都特么是騙子!說什么五十畝地,還有什么大鐵牲口幫著種地,純粹是蒙人玩意兒!把爺拉到這兒居然伺候豬?

  話說舊時農村的豬圈之所以味兒大難聞,主要就是糞便沒有及時清理。而大規模的養豬場容易滋生很多病菌糞,引發豬生病,需要人經常清理。同時因為關外寒冷季節長,豬圈里需要經常給豬床更換稻殼、干草等墊料。

  好不容易累死累活挨到晚上收工,金三回到宿舍連飯都懶的去吃。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大通鋪上,腦海里全都是對六爺的詛咒。

  “嘛玩意!這叫嘛?天殺的崔六!那簽兒一定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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