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公門一入深似海
  乾隆五十五年四月十七,揚州城。

  話說子夜時分的揚州城內,除了小東門外的夾河柳巷還是淚燭搖曳,淺吟低語,整座城市已經從白日的喧囂中平靜了下來。

  不過,在位于太平橋以西的府前街上卻是和往常截然不同。入夜以后,從太平橋西端的軍儲倉一直到知府署衙大門外,崗哨警蹕,鹿角林立,氣氛緊張肅殺。等到了深夜,十幾根桐油火把被點亮,燒得噼剝作響,將知府衙門大門前照的只影難藏。

  自從數日前監生焦應元匿名舉報堂兄焦循、鐘懷、黃承吉、以及焦家數口人“陰私謀反”一事曝光以來,在揚州城內外引發極大轟動。因為涉及知名文人,先后有十幾位官紳士人來知府衙門詢問案情,搞的城內議論紛紛,人心難安。

  昨天下午,江蘇巡撫長麟、按察使司李慶蕖、學政胡高望三人一同抵達揚州,入住城北平山堂下的江家花園,準備擇日就“焦循謀反”一案開堂會審。為了防止意外,知府馬慧裕今天沒有調派壯班執勤,而是專門從綠營那里調來二十多名兵丁,專門負責大門外夜晚的警戒。

  “咚~~!咚,咚,咚!”

  不知不覺中,隨著一慢三快的竹梆子響從汶河對岸隱隱傳來,四更天到了。

  雖說人家馬知府給足了銀錢米糧,一眾綠營兵丁上半夜都還盡職盡責。可是到了下半夜,一個個早已困乏的不行,三五成群的靠坐在墻根下,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此時在東面的太平橋橋下,兩個黑乎乎的身影從河道邊坡的底部慢慢爬了上來,正是從運司衙門那里過來的趙新和王遠方。

  唐人李頎的詩里說“揚州郭里暮潮生”,指的就是他們身后這條穿城而過,直通運河、長江的小河。從明代開始,這條河上舟楫晝夜不休,又因沿河兩岸日益繁華,府學、縣學和安定書院都在附近,故而被定名為“汶河”,取“文”之諧音。

  兩人之所以沒有走橋上而是從河里游過來,是因為橋上到了夜里還掛著幾個明晃晃的大燈籠,人只要一上橋,就很容易被發現。

  后世好多人認為古人都會有夜盲癥,到了晚上就成瞎子,其實這也分人分時候;那些營養不良的底層百姓可能會有,然而在魚米之鄉的揚州肯定不會。

  兩人趴在低矮的草從里觀察了好一會兒,再次檢查了彈藥和其他物品后,終于決定動手。

  “噠、噠。”

  隨著扳機扣動,兩聲輕響幾乎同時發出,瞬間,兩名靠在墻根打盹的鳥槍兵身子一歪,便一頭栽在了地上。話說凌晨三點是人的感官最遲鈍的時候,大腦反應也慢,因此兩個鳥槍兵的異常并沒有被其他清兵發現。

  趙新和王遠方的意圖是先干掉鳥槍兵和拿弓箭的清兵,之后才是其他人。相比于趙新,王遠方的射擊是又快又準,對每個目標都是采取兩發連續點射,轉眼之間,已經有七八名清兵歪倒在了墻根下。

  兩人這時才從草叢中起身,一前一后,貼著墻根開始向前緩慢移動,只要在熱成像瞄準鏡里發現有活人,直接就是兩槍干掉。王遠方雖然有些不忍,可也知道這會兒決不能講什么心慈手軟,真要被清兵發現可就麻煩了。

  僅用了二十多分鐘,兩人便將那些昏昏欲睡的清兵差不多收拾干凈了,而那些火把和燈籠也開始一個個的被弄滅,原本光線明亮的府東街很快便陷入到黑暗里。

  府衙大門右側的鼓架下,睡得正香的帶隊武官突然渾身一激靈,像是預感到了什么,猛的從夢中驚醒。

  此人是揚州綠營的一名“額外外委”,鼻屎大的從九品,雖說未入流,可好歹也是個官。因為前幾日賭錢贏了把總大人二兩銀子,于是便遭了嫉恨,被派來帶兵守夜。

  那武官撩開身上的薄被,坐起身發了一會呆。此刻四下一片漆黑寂靜,只有鼓架上插著的那盞燈籠還在亮著。隨即他便感覺出不對,怎么街上的火把燈籠都滅了,而且居然連說話聲都沒有,人都去哪了?

  “周奎!馮六子!蔣春!”

  “......”

  他一連喊了幾個手下的名字,竟是無人答應,一股不祥的陰云開始籠罩上了心頭。于是便起身抄起腰刀,又從鼓架上取下燈籠,走下府衙大門的臺階,舉起燈籠向兩側看去。

  昏暗的光影下,他看到手下人東倒西歪的躺在八字墻的墻根下“大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當他走到近前,正打算將其中一人叫醒,卻見那人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和平日大不一樣。他用帶著刀鞘的腰刀捅了捅,愕然發現對方全無反應。

  武官將燈籠湊近再一細看,只見對方腦門上赫然一個血洞,腦袋下的地上竟還攤著一汪鮮血。他舉著燈籠又看了看附近的另外兩人,發現也都是一般模樣。

  一陣寒意驀地襲上心頭。南方四月的夜晚并不冷,甚至還有點悶熱,可這名武官卻是如墮冰窖,渾身起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怔怔地張著大口,喉嚨里發出了像風箱一樣的聲音。

  “來......”

  然而還不等他喊出來,就聽“噠噠”兩聲輕響,那武官瞬間胸口中彈,栽倒在地,手中的燈籠摔落后,呼的一下就著了。不一會,兩個身影便從架設在街上的鹿角杈子后走了出來。

  王遠方從兩架鹿角的縫隙中穿過,用腳將燒著的燈籠撥開,回頭對趙新說道:“你怎么把他給打死了?一會誰幫咱們叫門?”

  趙新低聲道:“這衙門里晚上都是落鎖的,沒人叫的開。”

  話說清代各級官衙的防御,其實首先依賴于城防,一旦城內發生有人攻打衙署的突發事變,便只能仰仗守城的駐軍救援。

  比如晚清時黃興率人攻打兩廣總督署衙,兩顆炸彈一扔,當場炸死衛兵數人,其他人都逃入了衛兵室內抵抗,最后還是廣東水師提督李準聞訊帶著綠營兵趕來,這才將義軍擊退。

  事實上無論是縣衙還是府衙,甚至于總督衙門,到了夜晚唯一的值班機構,就是設置在衙署大門廊屋內的號房。

  號房門子的主要差事除了有類似于后世門衛的“來人登記”的職責外,其主要工作是應對衙署內部作息節奏的信號發布。

  比如從卯初一刻(早上5點15)請鎖鑰開門,一直到戌初三刻(晚上7點45)給大門上鎖,其間呼喚住衙人員起床、催促畫卯上班、告知長官已到大堂或簽押房辦公,以及午休、散衙等等,都由門子用敲梆、敲鼓或擊云板的方式發布信號。

  另外衙署內部各院落及辦公場所門戶的晨昏啟閉,也都歸門子操作,大門的鑰匙最后要交給住在后院的主官保管。

  也就是說,即便是有天塌了的大事,也必須是門子先去后院,冒著風險把老爺叫醒,說明情況,拿了鑰匙才能開門。

  王遠方一聽也沒脾氣了,心說只能用炸藥了。

  兩人打著手電走到府衙大門外上下打量,這時王遠方便看見門扇上安著一個類似圓桶的東西,一半露在門外,一半在門內。他拍了拍趙新,又指了指那圓桶,意思問這是什么?

  趙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見過。

  實際上這玩意叫“轉桶”,也叫“轉斗”,其用途是在夜晚落鎖后傳遞緊急公文用的。從唐代開始一直到晚清,官衙的大門里都設有門鈴,夜晚來人會拉動門外的繩子叫醒號房里的門子,然后用轉桶傳遞公文。到了民國以后,“轉桶”便失去功用,隨后就都給拆除了。

  王遠方此時從大腿外側的口袋里掏出一塊20厘米長、兩指見方的塑膠炸藥,拆掉外包裝后,先是用匕首將其一切兩半,然后和趙新分別拿在手里反復攥了幾下,將白色的炸藥捏成比大拇指略粗的長條。

  之后兩人如同玩橡皮泥一般,將炸藥小心翼翼的粘在了兩扇門的門環周圍,形成了一個差不多有四十公分直徑的環形。

  接著,王遠方從戰術馬甲兜里抽出一根一米多長、帶有電雷管的拉發索,將雷管一端用力的塞進炸藥里。等一切準備完成,他沖趙新點點頭,趙新隨即就快步下了臺階,跑到了八字墻的最外側蹲下,離府衙大門大約有二十多米遠。

  王遠方這時將拉火索手柄上的小鐵環用力向右一擰,然后向外猛的一拉,里面的導火索立刻就開始冒煙。他急忙抱著槍躥到了趙新的位置,兩人一起趴在了地上,靜靜等待。

  時間像是過了好久,又像是轉眼即逝,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一團帶著硝煙的火球在兩扇大門上瞬間爆開,無數的木屑伴著大門上的銅釘向外飛濺,將府衙大門對面的影壁墻打的一片斑駁。

  這下連報警的大鼓都不用再敲了,半個揚州城都被驚醒了!

  趙新和王遠方用手胡嚕掉飛濺在頭上的木頭渣子,起身打開槍身下面的戰術手電,從門上炸開的破洞就鉆了進去。

  爆炸發生時,號房里正在睡覺的門子被突如其來的轟鳴聲和震動給嚇了個半死。因為有著“官不修衙”的傳統,已經十分陳舊的門房里噼里啪啦掉落著塵土,整座屋子顯得搖搖欲墜。

  那門子不停的咳嗽,感到屋子像是要塌,于是便顧頭不顧腚的往外爬,誰知剛出了們就被趙新給一把薅住了。

  “牢房在哪兒?!”趙新一連問了兩遍,而那門子在手電的照射下只是用胳膊擋著臉不住躲閃,口中大喊著:“地震了!地震了!”

  趙新嘀咕著罵了一句,隨即抬手給了對方一個大耳帖子,那門子這才消停下來,癱坐在地上,一臉驚懼的望向面前兩人。

  “前幾天被抓的焦秀才是不是關在這里?!”

  看到那門子茫然的點了點頭,趙新又問道:“牢房在哪兒?快說!”

  話說古代的官衙內部就是“公門一入深似海”的概念。廳堂眾多,房廨無數,并且借助重重設障的墻壁和門戶劃分出不同的區域。沒來過的人要是乍一進來,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走。

  那門子突然一怔,用手遮擋著臉,看向眼前身材高大的趙新,牙齒顫抖的哆嗦道:“你,你,你們要......哎喲!”

  外面的大街上已經隱隱傳來腳步聲,趙新顧不得許多,一腳將門子踹翻在地,用膝蓋壓在對方胸口道:“老子問你牢房在哪兒,不說弄死你!”

  “儀,儀,儀門前左轉就是,......”

  話音剛落,王遠方上前一掌打在對方的頸動脈上,那門子立刻便昏死過去。

  兩人隨即轉身向北,順著甬道一路小跑,很快便來到了儀門的位置。漆黑的夜色里,立在兩層三級臺階之上的儀門看上去陰森森的。

  這里就是府衙中最為重要的一座門,平時不開,只有在主官上任、上司視察、以及迎接圣旨時才會開。而日常的人員進出,都是從儀門右側的小門走。

  而明清時代的縣衙或是府衙中的牢房,一般都在衙署內的西南方向,也就是八卦中的坤宮,方位屬于死門。因為死門屬土,取“萬物春生秋死”之意,主刑戮爭戰,捕獵殺牲,吊死送喪。

  兩人按照之前那門子說的,從這里左轉,剛跑沒兩步,就聽正前方的院門吱呀一聲響,門被人從里打開,兩個穿著號衣坎肩,類似衙役模樣的家伙提著燈籠抬腳正往外走。

  看到眼前有兩個黑影跑了過來,為首提著燈籠的那人前腳已經跨過門檻,隨即低聲喝問道:“誰?!”

  趙新根本不答話,抬手就是一槍,那人“噗通”一下摔倒在門洞里,燈籠也掉在了地上。而他身后的衙役頓時大驚,急忙抬手就要關門,奈何倒地的衙役一只胳膊壓在了門檻上,院門根本關不上。

  此時王遠方疾步上前,飛起一腳便踹在了門上,那名幸存的衙役被門扇咣的一下砸在臉上,發出一聲慘叫,仆倒在地。

  王遠方隨即躥進門洞,壓在那人身上,厲聲問道:“說!這里是不是牢房?!”

  那衙役被先前那一下磕的口鼻冒血,門牙也掉了,哀聲道:“是!是!老爺饒命!”

  其實在兩人進門的時候根本沒注意,院外的門頭上除了寫著“獄房”二字外,還有一個代表震懾之意的豹子頭石雕。

  王遠方聽了,這才起身揪著對方的衣領道:“焦秀才他們被關在哪?快帶我們去!”

  那衙役踉蹌著起身,不住的作揖哀求道:“小的只是個牢子,從無傷天害理之事,求老爺饒命啊!”

  趙新罵道:“你特么獄卒還敢說不做傷天害理的事,衙門里最壞的就是你們這群混蛋。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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