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一十章 江海龍蛇
  北海軍想打順化其實還是不容易的,雖然經過連日的炮擊,順化城內幾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但是要從外海進順化就比較費勁了。

  這是一座被山江湖海四面圍繞的城市,西靠長山山脈,東距大海十六里,渜汛和思賢汛是進入香江水域的兩個水路通道;香江穿過城南,蒲澤三源瀠繞左右,三江潭、青藍潭、河中潭分別是香江上的三道關口。

  而繳獲自沙俄的北海一號、二號都是英式二級風帆艦,雖說經過改造不用配備那么多火炮了,可從主腰板的下緣一直到船底都包了一層銅皮,船艙里加裝了柴油馬達;又因為75毫米炮打的快,炮彈的數量也相應備的更多。再加上陸戰營的人和其他物資,所以吃水深度跟之前相比也沒少哪去,幾乎都是六米。

  根據北海軍前些天派出小艇進行偵查測量的結果,即便是水道最深的渜汛,其漲潮時水深也才八尺五寸,落潮時水深只有七尺。以北海一號、二號的體量,根本進不去。

  如果派沖鋒艇進入的話,無法攜帶過多裝備和彈藥,從香江入海口到順化城總共是三十里水道,西山軍勢必會在香江兩岸層層堵截,打起來會很吃力。

  “唉,早知道就留兩條烏艚船帶過來了,就算是幾百石的平底船也行啊!”鄧飛在向葉成相仔細了解完香江水道的情況后,不禁搖頭苦笑。

  聽到北海軍的大頭領的話,葉成相道:“鄧將軍,會安那里倒是有船,可時下刮東北風,逆水北上恐難成行。”

  “沒關系,我們的船不受季風影響,逆水行舟毫無問題,可以把船拖回來。”鄧飛解釋完又連忙問道:“現在出發到會安的話,你什么時候能把船準備出來?”

  葉成相一聽大喜,忙道:“船都是現成的,停在港內。單是我葉家‘聯昌記’名下就有三百料烏艚船兩艘。”

  “吃水多深?”

  葉成相十分確定的道:“滿載的話,八尺。”

  “有沒有吃水更淺一點兒的?”

  “那就是大開尾漁船,吃水三尺六寸。”

  鄧飛好奇的問道:“大開尾?這是什么船,尺寸多少?”

  葉成相想了想道:“長八十四尺,寬十五尺,可裝二百余料。”

  鄧飛聽完急忙用筆在紙上換算了一下,照葉成相的說法,大開尾就是長28米,寬5米,載重大約在80噸左右,吃水深度不超過2米。

  中國古代帆船的吃水其實也有套公式。以廣船為例,小型船的船體寬度一般是船長的0.2倍上下,最多不超過0.3倍,吃水深度一般是船寬的倍;而大型船一般是船體寬度的~0.5倍,主桅高度不超過船長的75%,前桅是主桅高度的70%,尾桅是前桅高度的70%。

  “西山軍在會安的兵力有多少?”

  “只有會安營一路人馬,平時都是駐扎在城西十五里外。水營共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兵力在兩千人上下。”

  鄧飛點頭道:“葉公子,雷神號馬上開船,咱們一起去會安。就要那種大開尾,至少要二十條。水手我這里不夠,還要請你幫忙。”

  “請大人放心,大唐街如今商人雖然不多,可漁船和懂操船的人有的是。兩天之內,我定能將大人需要的船和水手湊齊!”

  從順化走海路到會安,貼著海岸走的話,距離不過120公里,換算成海里不到65,以雷神號的速度,4個多小時就到了。

  鄧飛說走就走,他立刻通知了兩條機帆船,讓他們留在這里把手入海口,同時監視西山軍的動向,然后雷神號便起錨出發。

  葉成相被雷神號上的一切給震驚的無法用語言形容,心說父親讓自己來這趟還真是來對了。能靠上北海軍這條大船,以后葉家發達指日可待。

  就在鄧飛他們離開不久,一支打著舊阮的旗號、由二十多條烏艚船組成的船隊突然出現在了順化以北十里外的洋面。

  “大人,十里外有帆!是西式風帆大船!”

  在一條掛有“巡海都營何”字樣大旗的烏艚船上,桅桿頂部望斗里的水手用千里鏡觀察了半天,隨即手指西南,對桅桿下等待的一名官員大聲稟報。

  那官員聽到后,轉身快走幾步,向船尾樓前一張太師椅上坐著的另一名官員道:“啟稟大人......”

  “喊這么大聲,老子早聽見了!”

  那官員訕訕道:“這不是大人吩咐過的嘛,有事要層層稟報,不得越級。”

  紅羅傘蓋下,一名三十多歲的官員五綹長髯,頭戴幞頭,額頭部位配銀飾,身著紫袍,腰上懸著一副用玳瑁鑲嵌的牛皮革帶。他這副打扮可不是西山朝的官服,而是舊阮那邊遵照黎鄭的服飾。從此人胸前的白澤補子來看,至少是個正三品的武官。

  “嗯。”武官撇撇嘴,轉頭對身邊一個二十多歲的武將道:“忠仝,你膽大心細,做事穩妥,大哥我,呃,本官派你去最放心。”

  年輕武將名叫黃忠仝,官職是“飛騎尉”,正五品。只見他拱手道:“大哥,咱們這一路上可收了不少莫觀扶的人馬,到時他們要是因為這個發難......”

  “哎,你我兄弟乃是在阮王麾下,跟西山那群叛賊可不一樣。”

  “是。一切聽從大哥吩咐。”

  那武將摸著胡子,面帶得色的道:“他們既然連日攻打順化城,那肯定就是友軍。要是能幫著嘉隆王拿下順化城,嘿嘿,這功勞可是獨一份,封侯不在話下!陳添保那狗東西都能當上個保德侯,你我兄弟扶阮王于危難之際,憑什么不能當侯爺?拿上我的拜帖,切記,對那北海軍萬萬不可有失禮之舉。”

  說罷,旁邊人就遞過來一張紅色的名帖。黃忠仝連忙接過,只見拜帖正中用毛筆寫著三個大字“何喜文”,在左側則用小字寫著“廣南國阮王殿前巡海都營,正三品”。

  這武將便是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大大有名的阮朝開國功臣何喜文,也是阮福映手下頭號水軍大將,死后列祀嘉定顯忠祠,贈昭毅將軍、水軍統制、上護軍。

  歷史上關于何喜文早年的記錄十分模糊,安南史料中關于他的身世,都是后世子孫提供的資料,水分頗多。

  在阮朝的官方史料里,此人是四川人,原名何獻文,早年間曾加入過混元教--也就是白蓮教的變種,據說還在四川扯過旗、造過反。之后又搖身一變,當上了天地會的頭目,于是便有人說此人是越南天地會的早期頭目。

  呵呵,越南秘密會社的鼻祖是“寶香教”,1848年才創立。早期的天地會是什么玩意?坑蒙拐騙的劫匪路霸,哦對,還得加上一個海盜。

  實際上按照何喜文出現在安南的時間表,可以斷定的是,此人至少在林爽文禍亂臺灣時,便已經帶著手下跑到了安南南部的昆侖島盤踞。所以他很可能之前只是潮汕地區天地會中的小嘍啰,連個頭目都不是。因為在林爽文之亂后,天地會才出現在清廷的視野里,孫士毅曾嚴查兩廣一帶的天地會分子,但凡大小頭目都入了花名冊。

  再者,乾隆五十一年以前四川從來都沒有什么白蓮教起義,啯嚕子作亂倒是不少,而混元教的觸角頂多只伸到了襄陽和南巴老林的邊緣地帶。估計何喜文當初入教后要么是不好騙錢,要么就是被人騙了不少錢,這才跑到了廣東。

  那會兒的“天地互助會”交個百十文就能加入,要是能開山頭收點人也是條賺錢的路子,之前嚴煙那些人就是靠這個斂財的。不過何喜文到了廣東后,很快就做了海盜,有了點資本后,便帶著手下從北部灣來到昆侖島一帶打劫過往商船,隨后就認識了阮福映。

  說起他和阮福映的相遇,倒是挺有意思的。

  根據《嘉定通志》記載,1786年的春天,好吧,這又是一個春天的故事......當時阮福映的軍隊再度被西山軍擊敗,帶著少數手下由河仙出海逃亡。路過昆侖島時,突然有百余艘中國海盜船將他重重包圍。對方的旗艦是一條船身涂成黑色、甲板涂成紅色的大型三桅帆船,旗號上打著“何”字。

  不用說了,這就是何喜文的船隊。

  當年的阮福映才25歲,不過卻已經帶著舊阮的殘余勢力跟西山朝打了十年,政治經驗十分豐富。在被何喜文的船隊包圍后,勢單力孤的阮福映心一橫,整理一下衣冠,只身走到船頭,向周圍的海盜們說自己是被“國滅”的落難國王,船上一無所有。你們諸位若是能幫我破敵,事成之日,愿以國并分而王之。

  你瞧這話說的多敞亮,跟著我干,以后那就是一字并肩王!

  話說但凡有點兒情商的人,任誰也不會當真。所謂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阮福映這純屬是墳頭里拉二胡,鬼扯啊!

  但是何喜文和手下的海盜就信了,而且是“斬雞頭、燒黃紙”,當場立誓,口稱哥哥......呸!是大王。

  要知道何喜文還是粗通文墨的,且深受傳統民間俠義文化熏陶(戲文沒少看,評書沒少聽,正經書一本沒看過),又常年行跡海上,對阮福映這樣的說辭還是比較信服的。況且阮福映在嘉定一帶跟西山軍對峙多年,自號“大越國阮主”,于是一群原本沒什么前途的海盜便覺得機會來了。

  這之后,何喜文便派出手下護送阮福映前往暹羅曼谷,投奔拉瑪一世。第二年,西山軍內訌,嘉定兵力空虛,于是阮福映抓住機會返回了河仙。這一次,何喜文親自率船隊前來迎接,阮福映當場就封他為正三品的巡海都營。

  前年--也就是1788年,阮福映重新占領嘉定,賜予何喜文錢一百貫、二十匹絹布和大批米糧,以示獎勵。并要求何喜文回一趟廣東,招攬更多的海盜來前來效力,對抗西山朝。

  如此一來,閩粵海盜在安南就成了香餑餑;帶清忙著對付北海鎮沒工夫搭理,新阮、舊阮搶著招攬。不過阮福映還算懂事,深知要想一統安南,必須要獲得帶清承認,決不能招惹,所以他并沒有讓何喜文去劫掠廣東沿海,否則他也會上趙新的“黑名單”。

  到了去年夏天,何喜文帶著四條烏艚船北上,先是一路偵察西山軍的動向,隨后又前往廣東廉州,招募那里的各家海盜。

  誰知到了今年六月間,何喜文在廣東虎頭山外洋遇到了清軍水師追剿一伙海盜,出于同行義氣他出手相助,將清軍水師擊潰,斬殺一名軍官,奪了其黃馬褂和腰刀。何大人這會兒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已經直達天聽,連乾隆都知道了。

  相較于莫觀扶招募海盜時既是給官又給船和槍炮,何喜文除了官位什么也拿不出來,只能憑著江湖義氣和自己那不多的錢財招攬。溜溜轉悠了一年,眼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在十幾天前便帶著招募到的十九條烏艚船和一千多名海盜返程南下。

  誰知他們在從北邊往回走的時候,就碰見了不少三五成群,駕著小船的海盜,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等抓住一問才知道,敢情有一股稱作“北海軍”的勢力,憑著三條巨舟和船上的“數百門快炮”,把江坪鎮的海盜一剿而光,連船都給燒了。

  何喜文一聽當然很高興,這特么是友軍啊!北海軍的大名他在廉州就聽說過,據說幾年前還打過廣州城,就用了十幾個人,殺了個七進七出,讓他著實佩服不已。這要是雙方能聯合起來,打西山軍那還不是跟砍瓜切菜一樣。

  不過呢,當他帶著船隊抵達江坪時才發現,北海軍竟然沒有對這里進行搜刮,這下可把他給美壞了。于是他不光是將江坪鎮大肆劫掠一番,甚至還收編了不少逃跑到周邊村寨的海盜。除此之外,那些被北海軍炸毀的銅炮也是好東西,帶回去熔了還可以重新造。

  沒辦法,阮大王那里實在太窮了。嘉定、河仙鎮一帶屢遭戰火洗劫,老百姓窮的連稅都交不上。要是沒有法國人援助,阮大王估計現在只能蹲在富國島上啃芋頭,連河仙鎮都打回不去。

  于是北海軍在前面一路打一路燒,何喜文就跟著一路撿便宜,實在是讓他和手下人爽翻了。當了,就這副跟在后面瘋狂“撿洋落兒”的架勢,想追上北海軍船隊那是肯定沒戲的。

  誰知就在他抵達洞海營停留的工夫,北海軍炮擊順化的消息也傳過來了。當聽說北海軍船上的大炮能打到順化皇宮,把太和殿都給炸塌了,何喜文是又驚又喜。

  他驚的是從沒聽說過誰家的大炮能有這么厲害,難怪北海鎮在北邊能把大清朝廷收拾的服服帖帖。喜的是北海軍既然都開始打順化了,自己得趕緊追上去聯絡一下感情,到時雙方合兵一處打下順化,不光是能升官,發筆大財那也是肯定的。

  當黃忠仝好不容易跟北海二號取得聯系后,欣喜的發現船上居然有紅旗幫的人,這下雙方交流就容易多了。

  等船長郭學顯看到黃忠仝的態度很是恭敬,并了解到對方是舊阮的人馬后,便動了心思。他在跟鄧飛聯系后便讓黃忠仝轉告何喜文,北海軍三天后攻打順化城,到時候雙方可以一起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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