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一十七章 阮福映的使者
  1790年12月中旬,安南,廣南省嘉定。

  兩年前,阮福映趁著西山朝忙于跟清軍作戰,率軍攻占了嘉定,之后便動用三萬人,按照法國工程師提供的設計修建了這座周長兩公里的紅色堡壘。這座城堡在安南歷史上還有一個稱呼,八卦城。

  別想左了,平安城堡實際上是一座多角的星形棱堡,跟八卦沒關系,只不過因其有八個城門才得此名。如果從空中往下看,整座城堡就像一只巨大的烏龜趴在了柴棍河的西岸。

  在新落成的平安城堡中央的一間宮殿內,28歲的廣南王阮福映正在跟他手下的幾位重臣正在聽取何喜文的稟報。

  當阮福映等人從何喜文口中得知北海軍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攻占了順化皇城,殿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無論是橫行海上的雷神號、一擊數十里遠的大炮、甚至是北海軍手中的連珠快槍,全部都超出了阮福映和手下眾臣的認知,更是超出了那幾名法國軍官的理解。要不是順化皇城失陷的消息跟何喜文差不多同時到了嘉定,這些人都會認為何喜文在說大話。

  然而片刻之后,阮福映的心腹,北城兵曹鄧陳常便站出來躬身施禮道:“恭喜大王!如今我廣南又多一強援!”

  宦官出身的將軍黎文悅道:“此乃天要亡西山阮氏!大王當派人速速前往會安,聯絡北海,共同出兵北伐。”

  負責訓練步兵和炮兵的法國人奧利維耶·德·皮曼紐爾躬身道:“阮主,我認為這樣的援軍一定要爭取過來。”

  總戎掌奇武性也站出來沉聲道:“臣以為,若是那北海鎮能從海上配合,以巨炮掩護,臣可率五千人再奪平順府。”

  平順府距離嘉定僅三百多里,今年四月間,阮福映曾派遣黎文勻率五千人攻打平順府。有了法國人幫著訓練的西式軍隊,輕而易舉地攻克了平順。然而由于武將之間不和,西山軍趁機反攻,又奪了回去。

  話說廣南阮氏之所以多年北伐無果,首先就是季風的原因,水陸配合能打仗的時間就那么幾個月,時間一到,打不下來就得撤退;其次就是沒錢,最明顯的就是華商貿易的萎縮帶來稅收的大幅減少。而像出產沉香、象牙、胡椒等貨物的地區都位于安南中部,屬于西山朝的控制地帶。

  而號稱“谷米魚鹽之地”的嘉定地區多年來一直是新阮和舊阮的反復爭奪之地,原本的繁華經濟在戰火摧殘下幾乎荒廢。阮福映這些年一直在鼓勵農桑,推行“寓兵于農”的政策。而產出的大米大部分都拿去做軍費換武器了。

  按照另一時空的歷史軌跡,阮福映還要繼續悶頭種田,三年后才能奪回平順府,十一年后才能拿下順化城。

  面對手下人的興奮,阮福映內心震驚之余卻是不動聲色。要知道他從十五歲就扛起了對抗西山朝的重任。十幾年的征戰和寄人籬下的生活,讓他的心智幾近中年。要是還動不動就被人三言兩語的鼓動起來,他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此刻他更多考慮的是,北海鎮的出現將會給自己在政治和外交上帶來什么樣的影響,自己該如何游刃有余的應對,為我所用。

  相比于突然冒出的北海鎮,阮福映其實更信賴法國人。畢竟他跟伯多祿已經認識了十幾年,而且這位傳教士為了自己的復國大業東奔西跑,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阮福映絕不相信北海軍會為了給華人報仇就能不惜代價的幫助自己。跟暹羅人和法國人一樣,一切外援都是有代價的。比如世代鎮守河仙的鄚家,一直被暹羅所控制;再比如法國人的援助,那是以割讓昆侖島和會安為代價。

  “都營這次為本王立了大功啊!本王要重重獎賞!”阮福映微笑著起身,將單膝下跪的何喜文給攙扶起來。然后對一旁的宦官道:“傳寡人的命令,賞巡海都營何喜文錢兩百緡、米一百萬、絹布三十疋。”

  “下官叩謝大王恩典!”何喜文裝模作樣的跪拜謝恩,心說這點東西比老子在順化掙的百分之一還不如,阮主真是夠窮的。

  他這次回到嘉定,其實是鄧飛的授意。鄧飛了解到法國人幫廣南訓練的海軍還差得很遠,阮福映要出動水軍還得依靠何喜文的人馬。如果何喜文現在就背棄廣南,公開投靠北海軍,那么之后關于同登和諒山的交還問題有可能會增加變數。

  此時站在阮福映左手邊的法國傳教士伯多祿微微躬身道:“阮主,如果您允許,是否可以讓我代表您去會安,跟北海鎮的人談談合作?”

  伯多祿現在的身份是阮福映的顧問,世子的老師,并且總攬外交大權。這位傳教士當初回法國求援時曾有一句名言,我將獨自一人挑起印度支那的變革!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

  阮福映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突然道:“黎文悅、何喜文、鄭詔擬,本王命你三人即刻隨同伯多祿教士前往會安,聯絡北海軍,共商討伐西山阮逆之事。”

  “臣領旨。”

  阮福映宣布退朝后,傳教士伯多祿一邊往外走一邊皺著眉冥思苦想:“北海鎮?這名字我肯定聽到過,但究竟是在哪呢?”

  會安被北海軍占領的消息讓他感到十分不安,要知道那里以后可是要割讓給法國的,北海軍要是占住了不走,可就麻煩了。

  好吧,因為北海鎮的出現--正確的說是因為趙新的出現,使得本時空東亞地區的許多人和事的發展進程都被攪合的一塌糊涂,并且將在不遠的未來擴大到整個歐洲和美洲。

  還記得拉彼魯玆伯爵嗎?那位由路易十六任命的法國探險隊領隊,曾在兩年前拜訪過北海鎮,并目睹了北海鎮第一次開通電燈。

  話說拉彼魯斯伯爵離開北海鎮的時候,就因為送行時鄧飛多了句嘴,由此也導致他和船員們的命運發生了重大改變。

  鄧飛的原話是:“伯爵,我覺得貴國政府的財政危機恐怕沒那么簡單,如果你們的國王無視第三等級的要求,貴族和神職人員繼續保有稅務豁免特權,那么一場全國性的動亂就在眼前。飽受壓榨的平民和第三等級將對貴族進行瘋狂的報復。你如果繼續這段旅程的話,家人怎么辦?”

  由于在北海鎮的那段時間,拉彼魯玆伯爵和鄧飛進行了多次交談,而且鄧飛對法國大革命前的歷史了解不少,很多“個人見解”都讓他倍感吃驚,也十分贊同。

  于是拉彼魯玆伯爵在南下的路上越想越覺得有理,所以他根本沒去本該讓他喪命的薩摩亞,而是去了法屬印度殖民地的總督府--本地治里打聽消息。不出意外,他當然一無所獲。

  本來么,別說法國大革命還沒開始,就算開始了,從歐洲傳到亞洲,幾個月那都是快的。

  趕巧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替阮福映招募軍官、籌備武器的伯多祿,兩人在閑談中就提到了北海鎮。

  伯多祿雖然有心聘請拉彼魯玆伯爵去安南,但是對方畢竟肩負著國王的使命,于是當伯爵的船隊離開印度繼續前往巴達維亞后,已經忙的焦頭爛額的伯多祿就將北海鎮的趣聞給拋到了腦后。

  雖說安南的冬季海上刮的是東北風,可只要不是打海戰,海船也能走,只不過就是慢點罷了。十幾天后,伯多祿一行人終于趕在公歷年底抵達了會安,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就是大占島西南停泊的雷神號。

  “我的上帝!”除了何喜文和他的手下,船上的其他人都是掉落一地的眼珠子。即便是伯多祿從印度帶回的那兩條戰艦,跟雷神號也是無法可比的。

  去年的時候,伯多祿從本地治理總督康韋那里死纏爛打要到了兩條戰艦,一艘是護衛艦,另一條是艘三級戰列艦。伯多祿利用所募集到的資金,為兩艘船裝備了大炮和彈藥,又從本地治理招募了水手和逃兵,這才將兩條船開回了嘉定。

  這是安南歷史上第一次獲得西式戰艦,大喜過望的阮福映將兩艦分別賜名為“龍”和“鳳”,并以此開始打造他的水軍。

  經過何喜文煞有介事的聯絡之后,第二天上午,伯多祿一行人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般,戰戰兢兢的登上了雷神號的舷梯。

  剛一上船,澎湃激昂的《鋼鐵洪流進行曲》立刻就在甲板上響徹四周,而五十名身穿白色軍禮服、筆直站成兩排的北海軍陸戰營士兵更是看著殺氣騰騰。

  如此陣勢,一下就讓包括何喜文在內的廣南使者們有些不知所措。眾人心說沒看見有樂隊演奏啊,這聲音從哪冒出來的?

  事實上要不是何喜文提前打過招呼,場面會更加尷尬,因為比音樂讓人更別扭的其實是雙方的衣著打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對方的穿著實在夠奇葩!

  北海軍都是一水的大檐帽,上衣和褲子分開,而且既不是圓領也不是交領,一排扣子倒是閃閃發亮。腳上穿著淺色的作戰靴,而且還藏在褲腿里。說像歐洲人的穿著吧,最起碼歐洲人的褲子就沒有摸過腳面的。可要說像漢人......鄭懷德搜腸刮肚,覺得在哪本古書上也沒過這樣的打扮。

  而在鄧飛和王遠方的眼里,黎文悅、何喜文、鄭懷德三人和他們的隨從都是一身古人官服,跟雷神號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一群唱戲的。要知道此時廣南的官服還是遵循后黎朝的衣冠制度,那些跟戲服一樣花里胡哨的玩意都是后阮朝建立后才有的。

  像黎文悅和鄭懷德的打扮都是烏紗帽、圓領青吉服,胸前有補子,腳穿黑靴,基本上和明制衣冠區別不大。至于那幾個隨從則都是頭戴平頂帽,衣服也是圓領青吉服。唯一不同的就是這些人的頭發都披散在腦后,并沒有用網巾兜起來。

  而在這些廣南官員中最醒目的,就是長著大鼻子綠眼睛的伯多祿,此人穿著一件黑色的教士袍,胸前掛著個銀色的十字架。

  “何都營,這,這就是北海軍?”

  回過神來的何喜文此時也看到了鄧飛和王遠方,他急忙引領眾人上前,幫著引薦。

  “諸位,這位就是北海軍的水師提督鄧大人,這位是王總兵。”

  伯多祿正要問好,就聽那位鄧大人沖自己伸出右手,操著一口流利的法語道:“Bonjour,CherMonsieurlepère.”

  “啊,您居然會說法語?!”伯多祿詫異的伸手和對方輕輕握了一下,隨即突然想到了什么,失聲道:“我想起來了,拉彼魯玆伯爵跟我提起過,他曾在遙遠的北方大陸拜訪過一座神奇的城市,那里有一個叫飛鄧的先生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

  “錯了神父,我叫鄧飛。”

  “抱歉,那應該是我記錯了。”伯多祿搖搖腦袋,隨即輕咳了一下道:“鄧將軍,我的名字是皮埃爾.約瑟夫.喬治.皮尼厄,隸屬巴黎外方傳教會,現在為廣南國的阮主服務,大家都稱我為伯多祿。”

  “伯多祿?”鄧飛隨即醒悟這個名字應該是葡萄牙語的音譯,要知道“Pierre”這個詞在葡萄牙語里就是“Pedro”。

  這也就是能跟伯多祿握握手,其他人就不行了,于是鄧飛和王遠方還是恢復了拱手禮。到了鄭懷德時,就聽這位操著一口福州話道:“在下鄭止山,現為廣南王府刑部招擬。”

  曾經在另一時空的福建呆了好多年的王遠方驚訝的道:“你是福州人?”

  “鄭某祖籍福建長樂。”

  鄭懷德,字止山,其祖先在清軍入關之后因不愿臣屬滿清而渡海來安南。阮福映之所以讓這個25歲的年輕官員來,就是因為鄭懷德是個“明香人”,而且他還是“嘉定大屠殺”中少有的幸存者。

  歷史上阮朝建立后,鄭懷德官至協辦大學士、領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那本記述了“嘉定大屠殺”的《嘉定通志》就是他的著作。

  北海鎮的《討阮檄文》里不是說要替嘉定死難的華人報仇嗎?阮福映就派了個幸存者過來拉關系,順便以明香人的身份摸清會安的情況。

  當雙方隔著長條桌面對面坐下后,伯多祿開門見山:“二位將軍,作為阮主的全權代表,我很想知道,為什么你們不遠萬里來和西山阮氏開戰?拉彼魯茲伯爵曾告訴我,你們的領地在清國的北部邊疆。”

  鄧飛微笑道:“伯多祿先生,作為伯爵的好朋友,我實話實說,這一次南下,我們是專程來打西山朝的。”

  說罷,一旁的江藩就開始列舉西山朝招募華南海盜,劫掠廣東沿海的諸多證據。至于檄文中提到的為嘉定華人報仇,那是來了以后才知道的。

  雖說伯多祿和黎文悅對漢語并不熟悉,不過有何喜文和鄭懷德幫著翻譯,雙方交流倒也順暢。

  鄭懷德聽完,神情變得非常激動,當即起身一揖到地,對鄧飛二人的義舉表示感謝,并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說出了自己當年的經歷。

  鄧飛、王遠方和江藩想不到竟然真能遇到一個幸存者,想到當時的慘烈場面,不由唏噓不已。

  談話進行道這里,伯多祿已經確認北海軍對廣南沒有敵意,于是問道:“阮主希望北海軍能幫助我們攻打平順府,你們有什么條件嗎?”

  戲肉來了,江藩當即提出了以安南北部的同登和諒山為條件簽訂條約,此外還有租借昆侖島作為北海鎮船隊南下補給基地的問題。

  伯多祿聽完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道:“此事我們需要回去向阮主稟報,能不能同意要由他來做主。”

  “另外,我們要求在嘉慶立一塊石碑,對八年前的上萬名死難華人予以紀念。”此言一出,黎文悅倒還罷了,鄭懷德兩眼瞪大,鼻翼一張一合,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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