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五十五章 血戰察罕托羅海
  從古至今,兩軍對戰,獲得敵情的手段無非就是幾種,除了神神叨叨的“孤虛術”,其他各類手段兵書上都講了不少,諸如用間、戰場偵察、抓舌頭等等。

  富保拼著命得來的情報沒毛病,關鍵在于北海軍那完全不同的戰術體系和層出不窮的裝備,使得清軍再也無法用老辦法來正確估算對面的兵力。另外乾隆在保寧離京的時候,曾授意他不要將北海軍的真實戰力透露給喀爾喀的各札薩克旗主,以免這些人對朝廷生出二心。

  別看“撤驛之變”已經過去了四十年,可乾隆一直對喀爾喀的這些王公臺吉抱有防備之心;年年都讓他們去熱河覲見,又是聯姻又是制衡,可謂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

  然而清廷高層雖然知道北海軍的戰力可怕,戰場上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卻不敢跟喀爾喀各部說實話。

  首先是不好解釋,很多事滿清自己都還搞不明白,糊里糊涂。就比如十八珠的強光大手電,這玩意在滿清方面看來除了“妖術”,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合理解釋。

  其二就是一旦說的太清楚,絕對會對軍心士氣產生打擊。就比如機槍,清廷從軍機處到兵部都知道北海軍有一種可以連續發射的“賽電槍”,比北海軍士兵普通用的連珠快槍更加兇狠百倍。可是對于從未和北海軍交過手的喀爾喀蒙古各部來說,講的太清楚反而會起到相反作用。

  至于北海軍的大炮更是如此,喀爾喀各部的札薩克臺吉們要是知道北海軍的大炮比滿清的“武成永固大將軍炮”更猛,打的更快,估計很多王爺臺吉都會打退堂鼓,甚至對朝廷生出二心。

  沙俄最起碼還人手一支燧發槍,配備團屬火炮呢,喀爾喀的蒙古箭丁們除了腰刀就是弓箭,妥妥的炮灰。

  如今不管是乾隆還是下面的王大臣,他們從心底對北海軍這次出兵外蒙的行動極為恐懼;因為有些人已經猜出來了,趙新此舉恐怕是意在截斷滿人西逃的退路。

  拿下喀爾喀蒙古,順著科布多南路就能直取烏魯木齊和伊犁。東北沒了,西北再沒了,到時候若是趙新帶著大軍從大沽口上岸,滿清君臣就只能如南明一般逃到長江以南;可問題是北海軍是有大鐵船和各類炮艦的,江南也不安全。

  如此一來,滿清君臣就只能往到川蜀云貴之地跑。瘴癘之地啊,去那地方純屬自殺!

  話說就在保寧萬般糾結之時,東北方向遠遠傳來了凌亂的槍聲。他心里頓時就咯噔一下,不用想,愛隆阿那邊已經交上火了!

  “大帥,怎么辦?”

  夜風忽的吹過,保寧渾身一個激靈起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喪師辱國,回去也是死。”他此時徹底想明白了,朝廷這次為了對付北海軍,已經是吃奶勁都使出來了,若是今夜撤回去,數萬大軍徒勞無功不說,自己也將再無退路。

  想到這里,他抽出刀來,對親兵隊長道:“傳我的令,全軍渡河!今夜一定要把這兩座山頭給端下來!”

  察罕托羅海的這一夜注定是不會平靜的,雖然南路夜襲的四千清軍大敗,可清軍中路和北路仍有九千兵力。何況由于這年月的通訊條件,北路清軍不可能得知南面的具體情況,于是愛隆阿便按照規定的時間發動了。

  隨著偵察排且戰且退,大地如同被點燃了炸藥包似的開始簌簌抖動,無數人奔跑的腳步驚得倦歸的鳥雀“呼啦”飛起一片,在夜空中撲扇著翅膀搖曳驚舞。

  隨著照明彈在空中再度點亮,北側山頭陣地上的北海軍士兵肉眼可見大片大片黑壓壓的士卒向著自己所在的小山瘋狂涌了過來,如同一股股黑色的浪潮,很快就涌到了山腳下。

  “殺!”眼見手下人一個個奮勇爭先,烏里雅蘇臺參贊大臣愛隆阿攘臂大吼:“殺光北海賊,每人賞銀三十兩!得一人頭者,軍功再加三級!”

  密如驟雨的子彈從山腰上打下來,轉瞬之間,數十名沖在最前面蒙古兵被打翻在地。那些白天埋藏在山腳和山坡上的陷阱不時的被人觸碰引發,隨之而來的就是手榴彈爆炸的火光。

  就在此時,在北海軍陣地的西面,地動山搖的喊殺聲漫卷而來,保寧率領的中路清軍正在強渡特斯河。

  設在炮兵陣地上的8門迫擊炮已經打瘋了,山腳下的標尺方位都是提前測量好的。裝彈,擊發!裝彈,擊發......

  一營和二營陣地上輕重武器火力全開,負責做飯的炊事兵都在幫著向戰壕內運送彈藥。二營長周仲在步話機里大聲命令著下山的兩個連迅速回來。他已經顧不上自責了,任誰也沒料到夜襲的清軍居然會來這么多。

  聽到北面槍聲大作,再看到在場的北海軍突然撂下自己的這些人轉身就走,南路上千被俘的清軍都是心中暗自竊喜,不少人解開了綁在腿上的繩索,隨即就逃進了黑暗里。

  山腳下殺聲震天,一明一暗的光影映在米士朗鐵鑄般的臉上,望遠鏡的視野里,密密麻麻的清軍一波接一波的來到了山腳下,隨即就往上沖。

  帶領札薩克圖汗部人馬進攻的副都統興福在幾輪沖鋒后損失慘重,他帶著手下的七八名侍衛狼狽的退了下來,一面跑一面對愛隆阿大叫:“軍門!北海賊的槍炮太猛了,我手下都戰死了八百多精銳......”

  愛隆阿一動不動的站立著,他身后是兩百名八旗蒙古兵,對周邊呼嘯而過的流彈視而不見,聽了興福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還剩多少人?”

  “還有一千多。”

  “還有一千多你就敢撤?忘了之前軍議上定的規矩了?!”

  “軍門!”

  興福已看出愛隆阿腔調不對,可他自詡是宗室,三等輔國公,愛隆阿應該不敢把他怎么樣,于是前趨幾步,正要解釋,誰知愛隆阿抬手一挺,冰冷的雁翎刀便沒胸而入。

  “哪個將官敢棄兵逃陣,這就是榜樣!”光影下,愛隆阿一腳踹在興福的肚子上,同時抽出刀來。看到一位黃帶子宗室就這么被殺了,嚇得興福的侍衛和幾個帶兵退下來的札薩克臺吉連連后退。

  愛隆阿端著血淋淋的佩刀,對那些札薩克領主厲聲道:“大皇帝歷來待爾等恩重如山,今日就是報效之時!不怕死的蒙古漢子跟我上!”

  在場的眾旗主愣了片刻,突然齊發一聲吶喊,帶著退下來的手下轉頭再向山上沖殺。

  當清軍進入到距離北海軍陣地只有五十米的距離時,密如雨點的手榴彈從夜空中砸了下來,一簇簇火光煙霧騰起,將清軍炸的鬼哭狼嚎。

  “不許停!繼續沖!”硝煙彌漫中,蹲下身的愛隆阿突然站了起來,大吼一聲,帶著二十多名侍衛就沖進了煙霧里。在他身后,如潮的蒙古人也跟了上去。

  都打到這個份上了,不管是普通箭丁還是那些札薩克領主們都知道已經再無退路,否則就是全軍大崩潰。

  北海軍的機槍已經打紅了槍管,機槍手們根本來不及換槍管,只是扣緊了扳機,不停的左右掃射;一旁的副射手瘋了一樣的上子彈,可還是供不上。

  此時北路進攻的清軍已經抵近到距離北海軍戰壕只有五十米遠的位置,躲在尸體堆后的弓箭手和為數不多的鳥銃手開始射擊了,陣地上的北海軍立刻就出現傷亡。隨著火力有所減弱,十幾名清軍終于殺進了第一道戰壕。

  此時很多北海軍士兵已經將身上的彈藥打光,于是血腥的白刃戰開始了。

  刀叢箭雨,慘叫呼嚎,有的士兵被砍掉了胳膊,劈斷了脖子,削飛了天靈蓋的;也有蒙古人被刺刀扎進胸口腹部的,流了一地腸子的。血雨在第一道戰壕里潑灑,人頭和斷肢被踢得滾來滾去,偶爾還會響起一聲爆炸,那是北海軍的傷兵拉響了身上的手榴彈。

  “撤!快撤!”

  第一道戰壕里殘存的北海軍士兵順著交通壕向后退,負責殿后的士兵不時將手中的刺刀捅進沖上來的清軍胸口。隨著上千名清軍沖上陣地,第一道戰壕失守了。

  “都是好樣的!繼續殺!一個不留!”愛隆阿跳入戰壕里,興奮的大吼。

  就在清軍以為勝利在望之時,從二十多米外的第二道戰壕邊緣突然滾落出一些不明物體,紡錘狀的外殼在山坡上滾動時,丁零當啷的發出了金屬撞擊的聲音。當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七扭八拐的滾進第一道戰壕內,擠在坑道里的蒙古兵紛紛向兩側躲閃。

  “這是什么?”有人用手中的刀碰了一下,發出了一聲金屬的脆響。“鐵的?”

  正當蒙古兵們不明所以時,戰壕里瞬間火光暴起。轟!轟!轟......

  “可惜!功虧一簣!”愛隆阿腦海中閃過短暫的念頭,隨即就被拋向了空中。

  成百上千的生命在瞬間灰飛煙滅,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使得整座小山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如此景象,讓山下的數千蒙古兵魂飛魄散。當夾雜著泥土、碎石和殘肢的血雨從空中揮灑而下,將山腳下的清軍澆了個滿臉鮮血時,整個西北兩面的清軍立刻就崩潰了。

  是夜,北海軍的“南下支隊”以八百人對陣一萬三千清軍,打死打傷六千多人,俘虜一千五百多人,敗退回大營的保寧第二天一早便下令全軍后撤七十里。

  至于米士朗率領的兩個營里,北側山頭陣地上有兩個連在白刃戰中損失慘重;南側周仲手下的一個連幾乎拼光,周仲自己也在白刃戰里挨了一刀。幸虧之前派出的兩個連拼命趕回,這才將中路進攻的清軍給打了回去。最關鍵的是,要不是米士朗在危急關頭命令炮兵將迫擊炮彈當炸藥包用,子彈幾乎都要打光的北海軍搞不好會全軍覆沒。

  從事后來看,米士朗他們在察罕托羅海的行動徹底的打亂了乾隆的整個部署,杭愛山西部的清軍完全沒能對東部的阿桂大軍提供支援。此戰過后,參戰的喀爾喀各札薩克領主們再也不敢直面北海軍兵鋒,為“南下支隊”最終占領科布多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察罕托羅海的戰斗結束之后的第三天,“南下支隊”的電臺終于和赤巖城那里恢復了聯系。當天傍晚,剛到伯力鎮才一天的趙新就看到了這份電報。

  “太好了!”趙新看完電報,興奮的猛擊了一下桌案。

  正在一旁教阿妙下圍棋的王貞儀好奇的問道:“什么事這么高興?”

  “軍事秘密。”

  王貞儀聞言白了趙新一眼,心說誰稀罕知道。不過她也清楚,眼下能讓趙新高興的事恐怕還是和喀爾喀那邊有關。

  她跟著趙新一路視察也有十來天了,雖然沒有實質進展,可兩人的關系親密了不少。離得近了,王貞儀對趙新的性格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即便是在私下的時候,他也從不和自己或是阿妙提及軍事上的事。

  趙新聽了嘿嘿一笑,從桌案上翻出一張地圖來,仔細的看了片刻,然后開口道:“我有事要離開幾天,你們倆是在這里等著我呢,還是先坐船去黑龍江城?”

  王貞儀沉默了一會,輕聲道:“幾天?”

  “五到七天吧。”

  “那我們就等你回來。”王貞儀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隨即臉頰就變得有些發紅。

  “嗯,本來我還想去看望一下林子平,那就拜托你和容甫先生了。”

  考慮到虎吉那邊的情況,趙新覺得自己得去一趟了。雖說兵員補充不了,可是糧食和彈藥總得進行補給,畢竟察罕托羅海離著烏里雅蘇臺還有九百多里地呢。從赤巖城那邊運物資實在太扯,只能自己親自去一趟。

  另外虎吉他們還抓了一千五百多俘虜,要是能改造爭取過來,不能當兵還可以當民伕嘛,由此擴大北海軍在唐努烏梁海和札薩克圖汗部的影響。

  以后烏里雅蘇臺和科布多兩地至少得放一個團的兵力才行,而從北海鎮調兵實在不現實,必須要在當地解決兵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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